第三章
余思歸親眼看見她的同桌,那個叫盛淅的家伙,連半秒鐘都沒猶豫,直接把書合上了。
“……”
政治老師在上面和善道:“余思歸?”
余思歸僵硬地看著盛淅的后腦勺兒。
這新同桌個子挺高,說話帶點南方的潤,人長得好像還不錯,但此時只能看到后腦勺,一綹頭發有點亂,校服嶄新雪白,肩背寬闊。
——不知道一拳揍上去是個什么手感。
“不是記性很好嗎,”政治老師撐著講臺,言笑晏晏,“余思歸小姐,上課堅決不聽課,考前全靠現翻書——自己熱衷于自學翻書也就算了,還騷擾起新同學來啦?”
余思歸:“……”
被點名的新同學非常凝重,幾不可查地點了點頭,表示老師說得對。
你還點頭?是不是要死?
余思歸眼神都要噴出火來了。
“我可聽得一清二楚呢,”政治老師慢吞吞道,“你問他,你連政治課都聽啊?”
余思歸僵硬地抬起頭:“…………?”
那一剎那班上爆出一陣大笑,政治老師一個眼刀飛了過去,全班剎那重歸寂靜。
“你們先修班啥德行我不清楚么,”政治老師冷漠道,“全班上下沒一個把文三科當一回事的,要不是你們歷史魏老師經驗豐富,也得被你們牽著鼻子走,全班五十個人仗著成績好在課上為所欲為,回頭會考前有你們含淚背書的時候。”
“……”
余思歸含淚心想,又不是背不下來。
“——遇到聽課態度好的你還嘲笑,”政治老師兇神惡煞道:“余思歸,我剛剛講的知識點背不背得下來?背出來就坐下,背不出來你跟人新同學現場道歉。”
余思歸:“……”
“別想著偷看人家課本!”政治老師又說。
另一位當事人盛淅聽了那句話,微微一頓,唯恐被迫害似的,拿胳膊結實地壓住了自己合攏的課本。
“……背,”余思歸被這個人類氣得眼前發黑:“……背不下來。”
政治老師:“那你還質疑人家聽政治課的心?”
余思歸甚至能聽見劉佳寧在身后笑得撞桌子,滿面苦難地認栽:“老師我錯……”
“別對我道歉,”政治老師油鹽不進冷酷無情,“對你同桌說對不起。”
余思歸:“…………”
其實稍微正常點的人,站在盛淅的位置,應該對老師說‘這就算了吧’或‘放過歸老師,她好可憐’,讓余思歸順著坡兒滾下去。
但盛淅不是個正常人,他是個狗日的。
這位同學非但沒說話,反而轉過身來,眉目自帶情誼兩分,含情脈脈地望著她——然后兩指并攏,緩慢且矜持地在桌上叩了叩。
“快點。”盛淅催道。
“哈哈哈哈哈——!!!”
高一十班笑得屋頂都快炸了,家人們爆笑如雷,吵到走廊盡頭的五班都探出倆腦袋一探究竟。
余歸歸同學終于發現,這班上沒有一個人站在她這邊。
這屆同學真的太差了,龜龜孤立無援,求助無門,上有老師磨刀霍霍,下有狗東西虎視眈眈,權衡利弊下,終于對同桌擠出了三個血淚大字:
“……對不起。”
下課的瞬間,盛淅就敏銳地感受到一股低氣壓滾滾而來。
盛淅半點不受那恐怖氣場影響,拿起桌上的卷子就準備去找物理教研室要題做,還沒走出三步,余思歸就在他身后幽幽地、女鬼般開了口。
“——姓盛的。”
姓盛的禮節滿分,聞言轉過頭,濃眉一揚。
余思歸氣場非常恐怖,緩慢地、要算總賬般抬起頭:“你很高興嘛。”
姓盛的惑然道:“為什么不高興?”
余思歸:“……”
盛同學辨認出余思歸的殺氣,看著她被氣得炸毛的腦闊,感到一絲兔死狐悲的悲涼,終于貼心小棉襖地給起了人生建議:“下次別在課上問‘你連政治課都聽’這種話了,你坐在第一排,要有點坐在第一排的自覺。”
然后又溫暖人心地叮囑:“——在講臺上,下面在做啥小動作,說什么小話,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余思歸拳頭攥了起來,兇惡地抬起頭:“你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那你說的是什么?”盛淅茫然地問。
余思歸氣得毛都快炸了:“你……”
“……你?”盛淅迷惑地皺起好看眉頭:“怎么了嗎?”
余思歸幾乎被他氣死,惡狠狠道:“你等著。”
“啊?等你倒是可以,”盛同學為難地說,“但這節課不行,這課間短,我去趟物理教研室,問老師要點題做。”
然后盛淅和善地拋出橄欖枝:“你要的話我給你帶一份。”
“……”
余思歸氣到耳朵尖尖都紅了。
“我不要。”余思歸憤怒地攥緊了自己的筆袋,似乎下一秒鐘就要把它扔到盛淅的頭上,“你揣著明白裝糊涂!離我遠一點!我不做題!我就不!你這個老賀派來的奸細!”
原來同桌炸了毛是這樣的。
盛淅微一攤手,示意自己愛莫能助,在小烏龜要殺人的眼神中,從自己筆袋里拿了支中性筆,充實而欣慰地走了。
第一中學的晚自習不是自習,而是延展的課時。
盛淅趁著課間,與十班幾個男生一起出去熱了個身。
島城剛下完雨,將將放晴,籃球場積了淺淺一層水,愿意冒著生命危險打球的人并不多,十班幾個男生沒帶球,便和兩三個一班的男生拼了個場子。
那幾個男生球技都不錯,一行人打得酣暢淋漓,盛淅回來時身上一層薄汗,校服外套脫了拿在手里,剛回到教室,就看到一座山矗立在自己桌上——自己的小同桌拿書,在桌子上砌了堵墻。
“……”
連還沒開始學的必修三四都拿出來了,壘得足有三四十公分高——看得出是個寧折不彎,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格,十分有骨氣。
盛淅放下校服,擰桌上的水瓶,好奇地問:“有用嗎?”
余思歸頭都不抬,把小細胳膊肘往墻上一搭,對他比了個中指。
十分剛強。
盛淅感到為難,但又沒別處可去,坐在了余思歸身邊——
“——沒用。”他低語道。
“……???”
他在放什么屁……余思歸難以置信,一開始的老實人去哪了!從作業里抬起頭,氣得耳朵尖兒都紅了:“莫挨老子!”
盛淅遭到排擠,低頭從桌洞里往外拿東西。
余思歸趴在柏林墻那頭干作業,拿著支中性筆對著數學學案寫寫劃劃,演草紙被她壓出道棱,但看得出做題做的很順。做了一會兒,余思歸忽而頭都不抬地問:
“喂,你原先學校進度到哪了?”
‘喂’眉毛微微一揚,問道:“你問哪科?”
余思歸停了筆:“數學吧。”
“數學我們打亂了進度,”盛淅微一思索,“你們課上是按必修一二三順序學的,我們校內是必修一四二三五,代數和代數,幾何和幾何。”
余思歸沒什么好氣,咄咄逼人地問道:“那就是我們現在和上個學期講的,你一點都沒學?”
盛淅似乎想說點兒啥,但最終含蓄道:“可以這么講。”
話音剛落,余思歸忽然眉毛一展,眉眼甜甜地彎了起來,仿佛有什么快樂的事要發生了似的。
盛淅:“?”
“……真可惜哦,”
余思歸看不出半點可惜,眉眼彎成天邊初初露頭的小月亮:
“——我們這節數學自習要考試的,就考你沒學的那些呢。”
“……”
余思歸在盛淅臉上看到震撼,心滿意足地縮了回去,比了兩個手指。
“你還有二十分鐘的休息時間,”姓余的囂張地晃了晃自己細手指頭,溫暖人心道:
“加油復習呦。”
“把桌子上的東西收起來!”
老師大聲道,“課本卷子一個都不要留——”
盛淅合上課本。
整個班里彌漫著一股黑沉沉的絕望之氣,老師完全不將小鬼們放在心上,動作迅猛如電,嘩嘩發下卷子。
余思歸瞥著盛淅,肚子里黑水晃晃悠悠,蕩成一條小河。
她拿著試卷,分出一張遞給新同桌。
“祝你好運。”余思歸滿含祝福地說。
新同桌臉色不太好看,沒有說什么,接過卷子就開始動筆了。
那畢竟是期初考試的卷子,題量是一個半小時,晚自習卻只有四十分鐘,時間非常緊迫,題量巨大。
簡稱要他們死。
余思歸在校外游蕩了好幾天,做題手感稍有生疏,有一個題甚至算出了等差數列前n項和Sn=3/4+……一大長串的完美答案。
后面的劉佳寧一邊做題一邊流淚貓貓頭,余思歸并沒好太多,忍著焦慮,將18題從頭劃到尾。
明知道時間不夠,發卷子前至少刪幾道題啊,帶著整張卷子來見學生算什么英雄好漢!這卷子根本不可能做得完,徒增焦慮,這是來考驗心態的吧!
余歸歸無能狂怒,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整個班上空果然彌漫著濃厚的絕望氣息——開考三十分鐘,有人甚至剛做完填空,后面的大半段答題紙還是空白的。
至少我做到第十八問了……余思歸大腦超負荷運轉,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隔壁同桌。
狗屎同桌被她砌了一堵墻,攔在了課本之外,只剩一個還挺俊俏、八風不動的后腦勺兒。
沒見過這么不順眼的頭,余思歸惡毒地編排這個腦袋瓜子:回頭把他這個破頭上的頭發揪光,也許能讓他看上去像個人一點。
數學老師聲音十分平淡:“余思歸,看啥呢?”
短發濃密的盛淅疑惑,回頭看了她一眼。
“……”
誰要看他,余思歸心想。
然后姑娘家將兩條小眉毛很委屈地擰了擰,哼哼唧唧地低下頭,繼續去重做那道等差數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