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笑沾著淚珠的睫毛不停顫抖著, 像初生的鳥兒稚嫩的羽翼, “為什么我們就不能好好在一起呢?這些天我們不是很開心嗎?父皇那么喜歡你,也許他生一陣子氣就不會反對了……”
嚴謙望著她像迷途的羊羔一般驚惶無助的神色, 胸臆處傳來陣陣窒息的疼痛。他只想放在心尖上疼著護著的姑娘,怎么就被他變成了這般模樣?
他把臉埋進她頸窩,喉嚨里低低地發出一聲悲鳴,像是瀕死時絕望的野獸。
兩人無言相擁良久,嚴謙啞著聲音在她耳邊道:“公主能否當作從未認識我?”
說出這句話那一刻,心中有一塊地方被硬生生、血淋淋地挖去。嚴謙狠狠閉了閉眼, 腦中驀然浮現出一月前兩人初識的那一幕。威遠侯府有些昏暗的屋子里,明艷的少女掀開簾子,俏生生地立在門邊, 溫暖的光暈縈繞在她身旁。
或許從那時起,一切就都錯了。
聞人笑濕漉漉的桃花眼露出幾分疲憊,漸漸失了些許焦距, “我,我能做到嗎?”
嚴謙握住她的肩膀,咬牙道:“忘不了也要忘。”
想起趕往皇宮的路上,她靠在他懷里說“我怕”的模樣,嚴謙的決心從未如此刻這般堅定。他不能讓她本該無憂順遂的一生因他而徒增艱險, 不能讓她再露出緊張忐忑的神情,更不能讓她陪他面對前路上未知的難題。
“我知道了。”
聞人笑抿唇笑了笑,轉身走回公主府,步伐驕傲而優雅, 清瘦的背影竟看不出一絲失魂落魄的模樣。只是在轉身的一瞬間,淚珠終于滾滾而下。
她都快用盡了一身叛逆和勇氣,卻還是不能讓他勇敢地握住她的手。
不再見面的日子簡單又平靜,像晾涼的白開水一般無味,卻仍在一天一天過下去。
聞人笑倒是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她還不如回太學去,至少有些事情可忙,不必在府中無所事事。
她試著給自己找了些事情做,可不論是彈琴還是書畫,這些曾經總能讓她身心平和的事物,如今卻只讓她意識到自己心中的躁意。她自知這種時候無法強求,便放下筆和琴,走到花園里,時常望著還未長出新芽的樹木和還未吐苞的花枝,一出神便是幾個時辰。
公主府一眾宮人看在眼里,便想著各種方法討她開心。聞人笑給面子地笑了笑,眼中卻并無多少笑意。
這日,西西不知從何處跑進來,扒著她的膝頭搖尾巴撒嬌。
“西西,”這個年月的小狗長得快極了,聞人笑把它抱起來,發現真是重了不少。她用臉蛋蹭蹭西西溫熱的身子,“怎么了?”
西西哼哼唧唧地叫了幾聲,慢慢邁開步子朝門外走,走一兩步便回頭看看她,毛絨絨的尾巴搖得起勁。
聞人笑在西西身旁蹲下,摸摸它頭頂的灰毛,“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難過?”
西西耳朵動了動,似懂非懂地歪了歪腦袋,一幅憨態可掬的樣子。
“走吧,”她站起身,“我們去花園。”
花園里,西西撒著四只短粗腿跑來跑去,時不時給公主叼來一些奇怪的東西,搖頭晃腦地放到她面前。有時是草叢里好不容易發現的一朵蔫蔫的小野花,有時是形狀各異的小石頭。
聞人笑親了親它毛絨絨的狗頭,“謝謝西西,我真喜歡。”
西西一聽更加賣力,將各種寶貝擺了一路。
她跟在西西身后,含笑望著前面忙活的灰色小身影,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微微蹙眉,抬眸打量一下周圍景象。
不知不覺中她竟又走到了月亮門邊。
這里發生過的回憶像潮水般涌來,聞人笑扶了扶額,有些無力招架。忽然她指尖微頓,似有所感,轉頭一看,就見月亮門的另一邊,嚴謙負手而立,沉默地看著她。
“你……”她咬了咬唇,紅潤的唇泛出一絲白。他不是都不要她了嗎,還站在這里做什么呢?
熟悉的酸痛在心里蔓延開來,她揚了揚精致的下巴,轉身離開,披散的長發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度。她發現自己竟還是沒出息地對嚴謙心生留戀,仿佛只要多看一眼他孤寂落寞的身影,就會忍不住上前和他說話,甚至抱抱他。
一步,兩步,她的心一點點沉下。嚴謙沒有出聲喚她,讓她心中那些不知從何而起的緊張和期待,此時顯得有些可笑。
木屐踏在青石板上一聲聲地響,她心里愈發空蕩蕩。她的大英雄就這么……沒了,和她沒關系了,真是好不甘心啊。
在她身后,嚴謙目送她離去,指尖微微顫抖,咬牙克制著眨眼的本能,貪婪、絕望又悲涼。
聞人笑仰了仰頭,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
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
美麗的少女微垂著眸,挺直的腰身和脖頸優雅得像只天鵝,轉身朝嚴謙走去,一步步都踏在了他的心上。他驟然握緊了拳,漆黑的眼眸露出幾分驚惶,狠狠壓住了那一絲若隱若現的期盼。
她走到他面前,抬眸看他,嘴唇動了動,一時卻不知要說什么。
嚴謙望進那雙熟悉的桃花眼,似乎比從前黯淡了些,卻又隱隱燃燒著孤注一擲的火焰,看向他的目光竟如同抱緊茫茫大海中的一塊浮木。
他下意識后退一步,眼中滿是難以置信。她怎會……他哪里值得她如此?
見他這般反應,聞人笑還沒來得及開口,一顆心就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用盡全力才鼓起的勇氣“噗呲”一聲漏了個干凈。她抿了抿唇,扯出個笑容:“我,本宮不是來找你的。只是想起……還未向荀掌柜道謝,可否勞煩將軍帶路一程?”
嚴謙狠狠閉了閉眼,“是,臣遵命。”
屋中彌散著淡淡的安息香,周遭擺設不算極為名貴,卻極為整潔,也能看出布置得很是精心。
聞人笑輕輕吸了吸氣,讓心里紛紛雜雜的情緒安靜下來。她抬眸看了眼垂首立著的荀掌柜,感覺有些喧賓奪主的過意不去,“荀掌柜別站著了,坐吧。”
“是,”荀掌柜在她面前坐下,抬手給她斟了杯茶,不算白皙的手因為常年下廚顯得有些粗糙,卻洗得很是干凈,指甲也修剪得極為整齊,“公主尋草民有事?”
“唔,”聞人笑捧起茶杯,垂眸看著氤氳的水霧。
她本來沒想著來找荀掌柜,不過是在嚴謙面前逞強找了個借口罷了。不過既然來了,她倒也想與他說幾句話,“倒也沒什么事,只是想跟你道聲謝罷了,你這次大概是幫了大忙。我這來得急,也沒帶什么禮物。”
荀掌柜輕笑一聲:“哪里當得起您一句謝,您若肯賞臉,以后多來小店吃幾次包子就好了。”
“會的,”聞人笑應了聲,語帶關切地詢問道,“荀掌柜在這侯府過得如何?”
“自然是好極了,”荀掌柜含笑道,“若非托您與侯爺的福,草民這輩子哪有機會踏進這侯府呢?”
聞人笑打量他幾眼,見他眉眼間并無絲毫艷羨之意,便也明白他說的是好聽的場面話,當下心里有些過意不去。荀掌柜為父皇出了力,反而卻沒了自由,待在這侯府里也沒處可走動,其實是好聽些的軟禁了。
“荀掌柜是否擔心店里?本宮可以讓人幫你帶個話交代幾句什么的。”
“不必了,草民相信店里的伙計。”荀掌柜笑了笑,溫和地擺擺手。
聞人笑“嗯”了聲,“荀掌柜有什么別的要求嗎?本宮盡量為你想想辦法。”
荀掌柜眼睛一亮,“草民想做包子。”他說著露出個不好意思的笑,“草民這么些年習慣了,幾天不做就手癢。”
“這個簡單啊。”聞人笑歪著頭看他,有些好奇,“你怎么不跟嚴……侯爺說呢?”
“這,草民哪里敢啊。”
聞人笑站起身理了理衣袖,“走,跟我回公主府。”
荀掌柜為難道:“草民不能出這侯府。”
聞人笑的聲音忽然低了些,垂眸道:“不用出府。”
荀掌柜愣了愣,不明白什么意思,見她往外走,還是抬腿跟上。
兩人出了小院的門,見到門外景象皆是腳步一頓。
嚴謙倚墻而站,沉默地守著院門,見兩人并肩出來,一言不發,轉身離去。
“侯爺這……”荀掌柜目光微動,眼中露出一抹深意。
公主府的廚房。
荀掌柜雙眼放光地踱來踱去,時不時伸手摸摸某樣精致的廚具,口中嘖嘖稱奇道,“公主,您這府里的廚房怕是比草民的整間龍鳳樓都大了,而且還裝飾得這樣好。”
想起路上碰到的宮人誠惶誠恐地說著“公主怎能來后廚這般粗陋之地”的模樣,荀掌柜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聞人笑也沒來過廚房幾次,仔細打量了幾眼,笑道:“你若是愿意搬店或者擴建,以龍鳳樓的招牌,怕是早就做大了百倍十倍。”
荀掌柜輕笑不語。
優質精細的面粉盛在一只銀質大盆里,一片潔白細膩。新鮮采摘的蔬菜鮮嫩碧綠,青翠欲滴,清洗干凈后還沾著些晶瑩的水珠。肉類和其他配菜均是質量上佳,裝在名貴的容器里,各種各樣應有盡有,分門別類地整齊碼放在潔白的大理石案臺上。
“嘖,”荀掌柜下了十幾年廚房,也鮮少見過這樣周到又奢華的架勢,當即便覺得機會難得,干勁十足地開始洗手。
聞人笑本來打算回去,突然有了些興趣,想看看包子是怎么做的。
荀掌柜倒也不覺得不自在,笑瞇瞇問道:“公主可想來試試做包子?”
“誒,”聞人笑愣了愣,“我可以嗎?”
“來吧公主,”荀掌柜替她打好洗手的水,“下廚也是一種很愉快的體驗呢。”
聞人笑猶豫片刻,還是慢慢走了過去。
荀掌柜知道小姑娘大概不喜歡碰生肉,便讓公主試著和面。
他往面盆里加了些水,又撒了些不知道是什么東西的粉末,順著指尖滑下,均勻地分散在面粉表面,竟無一處多了也無一處少了。聞人笑在一旁看著,心里有些佩服。
“好了,”荀掌柜伸手揉了幾下,盆里的面粉便成了一個面團,“公主來試試。”
“這個要怎么揉啊?”
聞人笑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那個面團,觸感柔軟卻不軟綿,很是有彈性,仿佛已經能預見到做成包子皮后的筋道。
荀掌柜對自己的面團很有信心,含笑鼓勵道:“公主隨意。”然后便走到一邊剁起肉餡。
“喔,”聞人笑看著面前任她施為的面團,不由起了幾分玩心。先是老老實實地揉了揉,覺得不盡興又握拳錘了幾下,甚至拿在手中惡狠狠地擰了擰。這般凌虐了它一番,她竟覺得這幾天一直難過的心情似乎好了幾分。
荀掌柜剁著肉餡,時不時看她兩眼,見她這般不由搖頭失笑。
“我覺得差不多了。”過了一陣子,聞人笑玩夠了,也覺得面團手感很不錯,便問荀掌柜,“這樣可以了嗎?”
“我看看,”荀掌柜剛好剁完肉餡,擦擦手走過來,在面團上揉了兩把,面露微笑,“公主很有天賦。”
聽見自己的作品被夸獎了,聞人笑清澈的桃花眼亮了亮:“真的嗎?”
“是的,”荀掌柜伸手揉著面團,作最后的完善,一邊溫聲道,“公主可知道,和面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咦?”
荀掌柜笑了笑,面色微深:“用力太輕,便會難以下咽;用力太重,便會容易破裂。甚至有時候,即使和面的力道恰到好處,結果也可能不盡如人意。”
聞人笑乖乖站在一旁看他示范,聞言歪了歪腦袋,有些疑惑:“為何會如此?”
“嗯……怎么說呢,”荀掌柜微微蹙眉,思索著措辭,“有時候和面的人做的并沒有錯,他想把面和成最好,可那卻不是……卻不是這個面團想要的。”
這話聽著有些奇怪,聞人笑不由怔了怔,可琢磨了片刻之后,她眨了眨眼,露出一抹深思。
“那怎么樣才能把面和好呢?”
“公主,”荀掌柜微微正色道,“沒有人是一生下來就會和面的,總要自己慢慢摸索。不過好在,把面和壞了總還能夠補救。”
他舀了瓢水澆在面團上,伸手揉了揉,面團頓時看上去有些稀松軟爛。
“水多了,不過沒關系。”
又取了些面粉和進來,沒過多久,面團又變得松軟結實適中,恰到好處的樣子。
聞人笑目光微凝,落在面團上,沉默地不知想著什么。
“對了,如果一時和不好面也千萬不能放棄呀,不然就吃不到好吃的包子了。”
面被和好了以后,聞人笑也沒什么能做的,便站在一旁看荀掌柜做包子,一道道工序賞心悅目,嫻熟自如,仿佛已經融進血液,成了某種本能。
“荀掌柜,你一直這么喜歡做包子嗎?”
荀掌柜手上動作頓了頓,抿起唇,似是想起了什么事,眼中笑意散去幾分,“并不是的。”
聞人笑聽了有些意外,“這樣嗎?”
“做包子啊,聽上去一點都不厲害,誰會喜歡呢?”荀掌柜搖頭笑了笑,“尤其是當你從小就知道,自己生下來就是為了做一輩子的包子。”
聽了這句話,聞人笑心中一角莫名有些觸動,泛起些酸酸的感覺。
“龍鳳樓雖然招牌響,名字也好聽,說到底不過是個包子店,說出去多沒面子,”荀掌柜自嘲道,“草民小時候的夢想不是繼承龍鳳樓,而是自己做生意,最好能成個雄霸一條街的富商。”
“你現在肯定也是整條街最富的了。”聞人笑打趣了句。
荀掌柜“嗯”了聲,露出些回憶的神色,又接著說道:“草民年輕的時候,也做過好些錯事,讓爹娘傷心得很。”
聞人笑輕聲問了句:“你后悔嗎?”
荀掌柜沉默片刻,面色釋然道:“都過去那么久了,哪還說得上什么后不后悔呢?畢竟啊,人不癡狂枉少年,不是么。”
“人不癡狂枉少年……”聞人笑口中喃喃念著這句話,思緒不知飄往了何處,目光又有些出神的恍惚。
過了半晌,聞人笑才又道:“那你后來為什么又喜歡做包子了呢?為什么又開始認真打理龍鳳樓了?”
荀掌柜停下手中動作,目光顯得有些悠遠,“以為自己能輕易放手,是因為之前從未想過會失去。”
京城里知道龍鳳樓的人很多,常去的顧客也很多,可或許已經沒有人記得,許多年前,龍鳳樓這塊百年老招牌,也有過那樣岌岌可危、搖搖欲墜的時候。
聞人笑此時并不了解龍鳳樓的歷史,也無法感同身受荀掌柜的慨嘆。荀掌柜的話徹底奪走了她的注意力。
以為自己能輕易放手,是因為之前從未想過會失去。
在心里一字一句地琢磨著這句話,聞人笑美麗的桃花眼一點一點亮了起來,沒過多久,竟恢復了往日的熠熠神采。
“荀掌柜,謝謝你。”
少女明艷的面容透著自信的光彩,驕傲得如同一只小孔雀。
荀掌柜微微笑了下,給了她個鼓勵的目光。這么聰明的公主,一定不會讓他失望的。
一個時辰后。
“嘶,燙!”聞人笑迫不及待地夾起一只剛出爐的包子咬了一口。雖然口中被燙的有些疼,包子鮮美的味道還是瞬間就征服了她的味蕾,“好好吃!”
荀掌柜既是擔心又是哭笑不得,急忙給她倒了杯涼水。
聞人笑這回吸取了教訓,待包子晾涼了一點才吃,口中發出滿足的喟嘆:“荀掌柜,你能不能留在我這公主府啊。”
“草民真是受寵若驚,”荀掌柜知道她不是認真的,便也一點都不緊張地笑道。
其實聞人笑心里還真的蠻想每天都能吃到荀掌柜做的包子,不甘心地嘟了嘟唇,面色有些訕訕。
她還是第一次在廚房里進食,倒也覺得很是新奇,吃得蠻香。
忽然想起什么,聞人笑停下手中動作,喚來幾名宮女,吩咐道:“將包子都分下去,宮女、內侍、侍衛、琴師、戲班,盡量都要分到,而且要在包子涼之前分好。嗯……還有本宮的西西,讓它也嘗嘗。”
荀掌柜在一旁微微笑了下,想著公主府的下人必定是極其敬愛她的。他知道包子必是不夠,便又默默走去將幾只蒸籠放進爐子。
次日,鎮遠侯府。
“你盯的那琴師可有何異動?”
嚴謙漆黑的目光落在呼嚕嚕吃粥的哈哈身上,聲音有些低啞,似是一夜未眠。
又到了一周一度回府與將軍報備的日子,江風微擰著眉,面上露出幾分迷惑和猶疑:“屬下覺得有些奇怪,那琴師竟然并無什么異常的舉動。每日便是在屋中練琴寫曲,與府中其他人既不走近,也不發生爭執。”
江風想了想,補充道:“正月二十七那天,他以給母親掃墓的由頭出了府。屬下帶人一路跟隨,竟也沒發現什么可疑的情況。那琴師只在途中一家小雜貨鋪買了些糕點食品,從墓地的墓碑看來,他娘應該確有其人,甚至他掃墓時面色悲痛,屬下瞧著也不像裝的。”
難道真是他們想錯了?這人真不是西瑱皇子?這也老實得有點過分吧。
想起那心懷叵測的琴師仍是埋在公主府的一顆毒瘤,而他卻已沒有了名正言順插手的資格,嚴謙眸光陰狠,聲音冷沉:“沒有別的了?”
江風擰眉仔細思索,突然眼睛一亮:“對了!公主府昨日發生了一件奇事。“
“說。”
“廚房突然給我們分了一種特別好吃的包子,那叫一個好吃啊,一口咬下去差點把舌頭都吞了,”說著江風壓低了聲音,面色神秘道,“有傳言說,包子是公主親手和一位神廚一起做的。”
聽了這話,嚴謙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眼睜睜看著公主和別人并肩從他面前離去,一個眼神都未施舍給他,他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呢?龍鳳樓的包子,寥寥幾日前還是他與公主甜蜜的回憶。
“回去吧,保護好公主。”
江風應了聲,行過禮告退。
走在回公主府的路上,江風沉著臉凝神思索。將軍與公主究竟發生了何事?公主好幾日未過府找將軍,而將軍……似是變回了從前陰冷毫無感情的模樣,甚至更添了幾分孤寂。他不愿用那個詞形容,可將軍的確就像……行尸走肉。
正當他冥思苦想之時,一陣輕悠悅耳的琴聲飄進他耳廓。
江風下意識循聲抬頭向高處望去,一看之下不由大驚失色。
摘星閣的高臺上,一男一女并肩而坐,撫琴相合。從這個距離,難以將兩人的面容看得十分清晰,卻隱約能認出精致的輪廓,足以分辨出他們的身份。
樂海和公主。
二人皆是一身白衣,高處的風吹滿他們的寬袖,飄逸的帶袍在風中獵獵飛舞,配著和諧到融為一體的琴聲,像是一對就要乘風歸去的神仙眷侶。
江風難以置信地閉了閉眼,復又睜開,一時間整個人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他只是回了侯府,樂海怎就……怎就得到了機會與公主獨處?
焦急的感覺灼燒著江風的心,既擔心樂海對公主不利,又擔心公主與將軍……摘星閣上的那兩人實在太相配了,看到這一幕的沖擊力讓江風無法冷靜。他咬了咬牙,抬腿用上輕功往侯府飛奔。
他要去提醒將軍把公主搶回來。
摘星閣上。
聞人笑挑指收起最后一個音,朝樂海笑了笑:“這曲子如此改改,分為兩個聲部來處理,效果比想象中更好。”
樂海認同地頷首,清俊的面容帶了些笑意,伸手拿起曲譜,修長的指尖輕點在某個段落,“這部分是否略微單薄了些,或許再加些琶音會很不錯?”
“咦,是嗎,”聞人笑湊過來看兩眼曲譜,伸手在琴上撥了一下這段,隨即雙眸亮晶晶地道:“真的啊。”
她取了筆,在曲譜上略微改動,樂海時不時指點一兩處,皆是效果直白又華麗的建議。
聞人笑拿著改動過的曲譜,心中有些嘆服。琴之一道,她演奏技藝略勝一籌,創作改編的能力卻不如樂海。雖然現在看來,后者擅長的并不那么被世人重視,她卻知道樂理之術乃是琴藝之本。
雖說她今日喚他來摘星閣合奏,心中存了些不可為外人道的念頭,想著借樂海刺激嚴謙來找她,可如今看來,也算是為自己覓得了個知音。與樂海合奏是件非常愉快的事,他雖技藝稍遜,卻懂得照顧她的琴音,如同脈脈的流水一般溫和而包容。
摘星閣下,某個陰暗不起眼的角落,嚴謙早已佇立良久。高處的景象看得他眼睛疼,心也疼,卻還是一動不動地站著,甚至眼睛都不眨,死死盯著公主和樂海的一舉一動,看他們時而默契對視一笑,時而湊在一起將曲譜涂涂寫寫。
他就這樣,從正午站到日落,直到金紅色的夕陽給高處的兩人鍍上暖光,他竟覺得有些站不穩身子,無力地靠在身后的樹上,以手掩面,眼里滿是絕望,喉嚨里發出低低的笑聲。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跨過月亮門,進入她的公主府,沒想到竟是為了看公主與別人琴瑟和鳴。
好痛。手臂被利刃砍下的那一瞬都不及此刻萬分之一的痛,痛到他眼眶酸澀干疼卻流不出一滴淚。
不管那樂海是皇子還是琴師,公主與其待在一起必定是極開心的吧,而不是像與他這個粗人相處一般沉悶無趣。那兩人一抬手一拂袖之間,流轉的默契讓嚴謙嫉妒得發狂,狠狠咬著牙,猩紅了雙眼。
日子如流水般過去,不用去太學的清閑公主每天都召樂海相伴。看著樂海眼中的欣喜,和唇邊一日比一日更深刻的笑意,聞人笑在心里愧疚地嘆了口氣。
這都六天了,不能一直這樣下去。明明阿鴛說嚴將軍日日下朝都來,就自虐般地站在某個她看不見的地方望著她和樂海,一站就是一下午。可他怎么就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呢?總不能是真的不在意她吧。
次日一早,聞人笑坐在梳妝鏡前,輕聲對玉羅吩咐了幾句話。
“我們要勞煩江侍衛一件事……”
“公主……”玉羅纖長的睫毛輕輕抖動著,嘴唇也顫抖著說不出話。她真的想不到,公主為了一個情字,竟會是這般大膽又偏執的模樣。
聞人笑一雙桃花眼里的光亮得有些嚇人,雙手輕輕撫上自己胸口。這顆心就是她的賭注,若是要不回就愿賭服輸。
她要相信,他不會讓她輸。
深夜,潔白的月光斜斜地灑進窗欞,又頑強地穿過層層薄紗,來到熟睡的少女的臉上,送給她似仙似妖的美麗。
聞人笑睫毛輕顫,緩緩醒轉。她睜著霧蒙蒙的眸子,無意識地對上一雙漆黑狹長的眼,眼底燃燒著怒意和別的什么,灼熱得要將她燒穿。一道高大的身影立在床邊,幾乎融進昏暗的夜色,看著很是陰森可怖。
可這一刻,聞人笑在心里笑出了淚花。感謝上天,她贏了。
意識早已清醒,她還是做出一幅迷糊的樣子,揉了揉眼睛道:“誰啊?”
“你覺得呢?”
那人影幽幽出聲,掀開紗幔,彎腰湊近她,“聽說你要和那個琴師私奔。”
******************************修文減少了一些無用情節,晉江不允許章節字數減少,用星號代替,抱歉************************************</br>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的寫到7000了!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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