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宵生性執(zhí)拗。
他一旦決定了一件事情,就一定不會因為任何阻撓和反對而改變主意。
深知自家弟弟秉性的慶帝為防褚宵‘離家出走’,不僅派出了錦衣衛(wèi)日夜嚴防死守,還特意吩咐了看守宮門的侍衛(wèi),要嚴查每一個出宮的宮人——要知道,褚宵以往可有過不少次扮成宮人偷溜出宮的先例。
然并卵。
機關算盡的慶帝萬萬不會想到,褚宵竟然會跑到太后那兒去告他的狀。
李太后年過四十,卻依舊風華不減當年,容貌同十幾年前幾乎沒有什么變化,只是眉宇間更多了幾分沉靜和威儀。
褚宵的長相八成都隨了李太后,母子倆都長著一張?zhí)焐@嫩的小圓臉,兩人湊在一起,說是姐弟,恐怕都不會有人懷疑。
事實上,李太后和兒子們的相處方式,也確實跟尋常母子不太一樣。
慶帝無論是相貌還是脾氣性格,都隨了已逝的先帝,屬于那種看起來就穩(wěn)重內(nèi)斂、脾氣溫吞的老好人,而太后和褚宵卻是生性活潑,說話喜歡直來直去,肚子里不太能藏住事兒的人。
“母后,皇兄他欺負我,他不讓我出宮,還叫禁衛(wèi)軍天天都盯著我!”
這不,褚宵一張嘴就直奔主題,把慶帝‘軟禁’自己的事兒給一股腦吐露了出來,末了,還不忘拖著嗓子可憐兮兮的喊上一句:“母后,您得為兒子做主啊~”
那個拖了有足足三息的‘啊’字,}的慶帝忍不住渾身一哆嗦。
這也忒肉麻了吧?
但是李太后就特別吃褚宵這一套。
她趕忙抬手攬住趴在自己膝上的褚宵,溫聲細語、滿臉心疼的哄道:“小小乖啊,不委屈不委屈,母后這就幫你做主啊?!?br/>
話落,李太后臉上的表情瞬間從慈愛切換到了悲痛,她抬眼望向慶帝,手捧胸口,做出浮夸的痛心疾首狀,哽咽道:“樘兒呀,你怎么能這樣欺負小小呢?你難道就不怕你父皇夜里托夢找你么?”
慶帝嘴角一抽,心道這句話怎么這么耳熟呢?
哦對了,當年父皇被朝臣起哄著要選秀的時候,母后用的好像也是差不多的套路。
慶帝依稀記得,他家母后當年的原話是:“你怎么能這樣欺負我呢?你難道就不怕我爹夜里托夢找你么?”
嗯,李太后的父親,也就是慶帝和褚宵的外公,乃是前朝赫赫有名的護國大將軍,一手刀法使的是出神入化,殺的邊境蠻夷聞風喪膽。
護國大將軍的脾氣跟他的名氣一樣火爆。
據(jù)說當年先帝求娶李太后的時候,還被這位岳丈給狠狠的收拾了一通,那是半點兒面子都不給先帝留,真要惹毛了他,他都敢當堂指著先帝的鼻子各種臭罵。
慶帝一直覺得,褚宵的暴脾氣八成是從他外公那兒隔代遺傳來的。
李太后還在繼續(xù)哽咽:“想當年,你父皇還在世的時候,你可不是這么對待小小的,怎么這一轉眼當上皇帝了,你就想翻臉不認親弟弟了呢?”
不,我不是,我沒有!
慶帝心里苦啊,他倒是想要插嘴解釋,可先帝無數(shù)次的前車之鑒告訴他,一旦李太后進入了這個狀態(tài),強行打斷的下場一定會更加‘慘烈’。
褚宵一邊附和太后的話,一邊偷偷沖慶帝拋了個幸災樂禍的小眼神兒。
“……”
你給我等著!
慶帝磨著后槽牙,惡狠狠的用眼神對褚宵示意道。
不巧的是,他這個眼神剛好被李太后給抓了個正著,于是乎——
“好啊你個褚樘。”李太后噌的一下站起身來,擼起袖子便‘砰砰砰’的開始拍桌咆哮,“你能耐了是吧,翅膀硬了是吧,竟然敢在你老娘眼皮子底下恐嚇你弟弟!”
慶帝……慶帝渾身一僵,終于忍不下去了。
他抬起手狠狠的抹了把臉,然后努力把五官通通皺起,‘噗通’一聲跪到了太后面前,扒住太后的另一條腿,語調(diào)無比哀切的喊道:“母后,兒子冤枉啊——”
“兒子對小小怎么樣您還不知道么?您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小小他要只是想出宮放放風也就罷了,可您知道嗎,他竟然打算離開京城,天南海北的到處跑?。 ?br/>
啥,啥啥?
李太后呼吸一窒,臉上的怒意立馬由假變真。
見狀,褚宵立馬雞賊的跳起身來,躲到了老遠處的屏風后,探著腦袋辯解道:“母后您先別生氣,皇兄他說的太夸張了,我明明只是打算到京城外圍溜達一圈兒而已。”
什么天南海北到處跑,就算他心里有這個打算,也絕對不會承認的好么。
呵呵。
一招翻身的慶帝暗自得意道,就褚宵那點兒小心思,傻子才會看不出來呢。
“就算只是在京城附近溜達也不行?!崩钐蟀逯槪Z氣無比堅決的對褚宵說道:“你要是不想氣死我,就給我老老實實的待在宮里,哪兒也不準去。”
褚宵身上的寒毒雖然平日里不顯,可每逢月圓之夜,就會發(fā)作一回。
宮里有靈丹妙藥,還有先皇廢大工夫弄出來的暖玉床和溫泉池,有了這些東西,褚宵每次發(fā)作的時候才能緩解些許疼痛,少受一點折磨,他要是離了宮,在外邊兒發(fā)作起來,指不定得遭多大的罪。
兒子是娘的心頭肉,疼在褚宵身上,李太后的心里就跟到刀割似的難受。
總之,褚宵想要出宮,她是一萬個不同意。
看出李太后這里是真的沒有半分回旋的余地,褚宵頓時蔫了下來。
“是,兒子知道了?!瘪蚁袣鉄o力的哼哼了一聲,耷拉著腦袋同李太后和慶帝告了退,準備回去再另謀他法。
“等一下?!?br/>
就在褚宵一條腿邁出殿門的時候,慶帝忽然出了聲。
“我正好有事想同母后請教一番,小小你就留下來一塊兒聽聽吧?!?br/>
“……我能拒絕么?!?br/>
“不能?!睉c帝微微一笑,冷酷又無情的回絕道。
于是,褚宵只能一臉不情愿的又拐了回去。
老實說,他打小就對那些政事不感興趣,反而更喜歡舞刀弄槍,對兵法之道也頗有研究,先帝曾說過,若是讓他領兵打仗,定能延續(xù)他外公的風采。
不過這話也只是說說罷了,就算褚宵有這個意愿,他的親人們也不會真讓他投身沙場。
慶帝和褚宵則是截然相反。
他在武學上沒有半點兒天賦,卻對政治十分敏銳,自小便被先帝帶在身邊教導,待他舞勺之年被封了太子之后,更是天天跟著先帝一塊兒去上朝,開始光明正大的接觸朝政。
是以,別看慶帝年紀輕,在處理政事這方面,卻很是老練和嚴謹。能讓他用上‘請教’這個詞,說明他要講的這件事,一定非常棘手。
果不其然,慶帝一開口,就讓太后和褚宵的臉色大變。
“我今日清點了國庫,發(fā)現(xiàn)庫銀只剩下不足千萬兩了?!?br/>
對朝廷來說,錢財就是萬事的根本,若是國庫空缺,國之根基也將隨之動搖。
褚氏開國一百余年,歷經(jīng)十一世,共十三位皇帝,有過強盛之期,也有過衰敗之時,但幸運的是,每逢國力衰退之際,皇室就會出現(xiàn)一位有能力的明君力挽狂瀾。
最近的一次國力衰退,是在六十多年前。
當時在位的帝王雖然說不上昏庸,卻也是無能之輩,因無力把持朝政而被一眾權臣架空,導致朝政**,民不聊生。
后來先帝即位,先是大力整頓吏治,懲治貪官污吏,后又采取了輕徭薄賦的政策,才堪堪將衰敗的國勢重新振興起來。
不過國庫長期入不敷出,自然也會留下不小的隱患。
幾百萬兩銀子能干什么?
朝廷隨便賑次災就是幾十萬兩,軍隊每年的開支也不下兩百萬兩,還有一眾朝臣的俸祿,皇親國戚們的份例,各種零零碎碎的花銷加起來,這點兒錢,恐怕連兩年都支撐不下去。
“要不,把賦稅稍微往上提點兒吧?”
李太后有些遲疑的提議道。
慶帝采取的仍舊是輕徭薄賦的政策,他和先帝一樣,都極其重視民生,不愿加重百姓的負擔,可國庫要是繼續(xù)空缺下去,朝廷動蕩,民間也必然會受到影響。
萬一再發(fā)生點兒戰(zhàn)亂什么的,到時候最遭罪的不還是尋常百姓么。
兩害相較取其輕,李太后覺得,把賦稅往上提一點,先緩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是眼下最合適的辦法。
可慶帝若是愿意提高賦稅,又何必特地把這事兒拿出來說呢?
褚宵拖著下巴想了一會兒,忽然開口道:“我聽說,戶部尚書家財萬貫,每年光是收到的孝敬,就能值當上千萬兩的銀子,富的簡直要流油,要不,咱把他家給抄了吧。”
說罷,褚宵還自顧自的點了點頭。
他覺得自己這主意簡直棒呆了,抄家富國,沒毛?。?br/>
慶帝:“……你能別整天惦記著抄家砍頭么?!?br/>
這德行,要是讓褚宵坐上皇位,那妥妥就是一代暴君啊。
“呵呵。”褚宵扯了扯嘴角,半點兒都不給自家兄長留面子:“你說這話之前先把表情收斂一下成么?”明明很心動卻偏要假正經(jīng),口嫌體正直這一套玩的挺溜呀。
慶帝:“哦。”
秒變嚴肅臉.gif</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