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苑燈紅酒綠,幾乎所有人都忙碌著,頭一批要候酒陪用晚膳的姑娘們已啟程。像倚綠這類伺候歌舞器樂的,要走的稍微晚一些。
落塵待她打發了榮安,才自窗外現身出來,入了內,倚綠迎上去替他倒了杯茶,關上窗門,道:“段公子,你怎么來邵城呢?”
落塵見她楚楚可人的模樣,叫人疼愛的不得了,不由心中一動,笑道:“多久未見,可曾想我呀。”
倚綠臉上一紅,羞澀的點點頭,坐到落塵身旁,道:“段公子拿了押司的衣物,是否有什么要事,需要倚綠幫忙嗎?”
落塵暗贊一聲,道:“我是需要你幫助,你今夜不是要去周營嗎?能不能把我弄進去?”
倚綠毫不猶豫的點頭道:“這不是難事呀。”說罷起身取了一套衣物給他道:“這是親押的衣物,你換上它,替我抱琴吧。”
落塵接過來,訝道:“你都不問我是要做什么嗎?”
倚綠咬了下唇,道:“段公子能來找倚綠幫忙,倚綠高興還來不及呢,您做的一定是大事,倚綠不懂,也就不問了。”
落塵大為感動,牽起她一只手,道:“我是要去救齊國長公主。”
倚綠先是羞澀,轉瞬吃驚道:“殿下?”
“恩。”落塵道:“若被發現,你定會受到牽連,所以......”
“若有倚綠幫忙,是不是要更簡單些呢?”倚綠凝望著她,頗有股不叫你質疑的語氣道:“段公子快換衣服吧,不然來不及哩。”
落塵心中一震,沒想到在她楚楚可憐的外表下,卻有著這樣的蕙質蘭心和一份勇敢堅毅。她知道若再推辭,便是傷了她的心,便不再說什么,轉入屏風后,換過了押司的衣服。
倚綠將一把琴遞給她,叮囑道:“蘭姨已經先走了,所以碰不見她。若有人問起,你便說你叫崔玉,是我弟弟。”
落塵點頭受教,倚綠說道:“被你打暈的是我的丫鬟,叫喜兒,是可信的人,一會她會來替我梳妝,走的時候,你和她一起。”
正說著,喜兒就敲門進來,一見落塵,白了她一眼,道:“哼,下手真狠,到現在我脖子還疼呢。”
落塵訕訕的不好意思,賠笑道:“好姐姐莫生氣,小弟在這里賠不是啦。”
“哼。”喜兒顯然還在生氣,推著倚綠進了內間,將落塵擋在門外道:“請段爺稍等著,我家娘子要梳妝打扮。”
落塵瀟灑的聳聳肩,靠在門柱上,把玩著腰帶,漫不經心的說道:“那個叫榮安的長得怎樣?”
“要你多管閑事。”喜兒在里面啐口道。
落塵道:“這可不是閑事,以咱們的關系,這是自己人的事。”
喜兒罵道:“不要臉,誰跟你是自己人。要不是娘子寬洪大量,我才不饒你。”
落塵聽見倚綠似乎拉著喜兒的袖子不讓她和自己斗嘴,突然感到一股溫馨之意,不禁在沉重的心情里有了一絲快慰。
“那個榮安不是個好人。”
“你是好人。”喜兒又再給她頂了回去。
落塵絲毫不以為忤,笑道:“我自然是好人,誒,倚綠姑娘,你不要信那個榮安,他是在騙你的通行牌。你現在連身家都沒有了,他更不會帶你走,只怕到時候出了這道門,就將你拋棄了。”
“說夠了沒?”喜兒一臉不滿的開門出來,隨即低聲道:“你說話就不能委婉一點?這叫娘子如何自處?”
落塵只想著提醒倚綠,卻沒想過要怎么組織語言,不意說的直接了,尷尬萬分地看著倚綠走出來。倚綠換了身衣裳,鵝黃交領上衣,淡綠百褶齊腰襦裙,挽了個慵懶的垂云髻,顯得格外清新雅致,叫落塵呆看了片刻。
倚綠向她說道:“我只想離開此地,以后的事,以后再說。”
落塵訝然道:“天香苑不好嗎?蘭姨不是待你挺好的嗎?”
倚綠垂了頭,似有什么難言之隱,轉身緩步移開。喜兒悄悄說道:“蘭姨要娘子掛牌哩。”
落塵吃驚道:“她是清倌人,蘭姨怎能強迫?”
“娘子小弟病重,蘭姨借了不少錢......”
“所以她就借這個來逼迫你家娘子么?!”落塵跳起來,最見不得便是這種持強凌弱的事。
倚綠轉身蹙眉道:“喜兒,別說了。”接著嘆了口氣道:“是我對不起蘭姨,榮安雖然不是什么好男人,但他需要通行牌去陳國,我正好借此和他一道離開。”
落塵失笑著上前搭住她的肩道:“傻姑娘,相信我吧,他看中的是你的美貌和你這些年積攢下來的錢,不要怪我說話難聽,你當真跟他走了,只怕是出了城就連身子帶最后的身家都被奪了去,最后還會被天香苑的打手給抓回來,那時候你才真的是什么都沒了。”
倚綠打了個寒顫,嚇得腳下一個踉蹌。落塵忙扶穩她道:“你不傻,你是太心急了。”
喜兒在另一邊扶著倚綠道:“段公子盡說些嚇死人的話,你要勸娘子,那你帶她走好啦。”
落塵一愕,想一想也不是不可以嘛,好歹倚綠總算是幫過他。于是說道:“這有何難?只要你別著急沖動就成。”
倚綠秀眸采光大盛,喜滋滋的道:“真的嗎?段公子哄人的話可真厲害,你可不要騙人。”
落塵心中稍定,暗罵自己作孽,問題是她本生是一個不會輕易叫女人傷心難過的人,嘆道:“不過你們得等我辦完事后才行,倚綠,你能等我嗎?”
倚綠開心得點點頭,咬著下唇道:“段公子莫要叫人家倚綠了,我本名姓馮,名叫小憐。憐惜的憐。”
落塵念了兩遍馮小憐的名字,微笑道:“人生的楚楚可憐,名字也這般惹人憐愛。”
馮小憐臉頰泛起一陣紅暈來,喜兒在旁見此掩嘴直偷笑,道:“時辰不早了,咱們快去集合吧。”
落塵點點頭,抱起琴跟在身后,馮小憐道:“段公子生的俊秀非凡,鋒芒太露,還是低頭些。”當先引路,朝馬廄尋自家馬車。
四樓八館今夜出演的舞姬、歌姬都在天香苑的馬廄里集合上車,數來竟有二十多輛。馮小憐的車架屬頭一座,車頂四角垂著宮燈,映襯的車壁紅黃相印,煞是好看。落塵盡量壓低了帽檐,收斂住渾身氣息,低著頭緊跟在她身后。
周軍以犒賞三軍的名義,包下了整個邵城的青樓妓寨,二十多輛馬車,浩浩蕩蕩開出,各樓各館旌旗招展,蔚為壯觀。只是全城因此事而戒嚴,不許圍觀,否則人山人海,人人都想爭相觀看各家娘子風采。
到了周軍北營,自有將官前來迎候,車隊直接開入中軍大營的校場。方入營地,便聞得陣陣舞樂之音,臨近冬季,大河上游已開始封凍,中州和宜陽又陷入對峙,周軍料到在開春前不會再有大的戰事,提前進入了休整的狀態。
落塵隨馮小憐下了馬車,隨即被領至一座營帳等候傳喚,喜兒去打點一切。落塵取下氈帽,心生不妥,按說宇文神舉得了高未朝,秘密押回長安方是上策,即便會在此落腳,也斷不會招來邵城青樓的姑娘玩樂,這豈非給了落塵營救的機會。
“怎么了?”馮小憐見她眉頭深蹙,柔聲問道。
落塵看了一眼她,頓悟道:“是我大意了,哎!”她在自己頭上敲了一記,道:“我們齊軍占據邵城長達一年,宇文靜不會不知我和你們天香苑熟悉。我看這是一個圈套,就等著我自投羅網呢。”
馮小憐雖不知其中內情,但聞言也瞬間了然,駭然道:“那你在這里不是很危險?殿下是真的被抓了嗎?”
落塵點點頭,赫然起身道:“我自后走,你就當不認識我。”
馮小憐一把抓住他,道:“你出去更是危險,而且這里是周軍的軍營,想在這些營帳里找到看押殿下的地方,哪有那么容易。”她抿了抿嘴,道:“我有辦法。”她的語氣雖然充滿了害怕和緊張,但亦飽含了一份冷靜和自信。
落塵訝然相看,好奇問道:“什么法子?”
馮小憐道:“找個人假扮你,引得你說的那個宇文靜現身,那么我想宇文神舉必會轉移殿下,這樣我們就可以知道殿下在哪里了呀。”
“打草驚蛇?”落塵不由得重新打量起馮小憐來,驚喜道:“小憐,你可真是聰明。”
馮小憐羞澀一笑道:“我從小在樓里長大,見得最多的便是虛情假意和各種害人手段,沒有幾下子怎么能夠保護得了自己呢。”
想做清倌人沒有那么容易,想想高貴如宮廷,和這青樓又有什么區別嗎?
落塵見她神色一暗,不免憐意大起,握住她的手道:“此間事情一了,我一定帶你走,你不必擔心,相信我。”
馮小憐低垂著頭,羞赧的點點頭,怯生生的道:“我相信你。”
落塵放開手,想一想,道:“你說的方法很可行,不過我還需要你幫我的忙,替我盯著宇文神舉。”
馮小憐道:“這個容易,我自有辦法叫榮安將我分去伺候他。”
落塵心知還是那虛與委蛇的一套,大感歉意,更堅定了無論如何都要帶馮小憐離開的決定。她從腰帶里掏出一包粉末,遞給她道:“宇文神舉如果中計,你就把這些粉末灑在地上,我就能找到地方。”
馮小憐也不多問,點點頭。
落塵道:“只要你去見宇文神舉了,我就去引開宇文靜,你要小心。”
馮小憐微微一笑道:“對付男人我們自有一套法子,倒是你要當心。”
落塵算算時辰也差不多了,和馮小憐囑咐一番后,借詞瞞過守衛,藏到了營帳后堆積的草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