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塵悔不當初,感覺自己真是弄巧成拙,他還是沒能全然了解到高未朝。這下子好了,任他如何勸說,高未朝都會去宜陽,哎!
迷蒙間,感到有人正在向自己走來,勉強張了張眼,錯愕了一下,本能的側身退后道:“你是誰?”
那人明顯被他敏銳的警覺怔住,立在榻前,打量了一會兒,撇撇嘴道:“也不怎么樣嘛。”這人上著紫藍色滾邊裋褐,下著草綠襖裙,生的是白凈乖巧的模樣,但臉上掛著輕浮的笑意。
落塵閱人無數,眨了眨雙眼,笑道:“原來是鄭娘子,失敬失敬。”
鄭曉婉一愣,沒料到他眼光這般犀利,道:“你倒是好眼力。”
落塵知道她是滎陽鄭家的娘子,不敢得罪,笑嘻嘻的道:“不知鄭娘子有何高見?你看我這下不了床的,這禮節嘛,暫且就免了。”
鄭曉婉皺了皺眉頭道:“難怪都說你目無尊卑,果然狂妄。”
“嘿嘿。”落塵滿不在乎的聳聳肩道:“你是滎陽鄭家的女兒,我是段家郎君,平起平坐,何來什么目無尊卑。”不過話不能說的太硬,于是又笑道:“鄭娘子出水芙蓉,真是美艷不可方物,你能來看我,可真讓我受寵若驚。”
鄭曉婉轉了轉靈動的眼珠子,掩嘴笑道:“我就是來看看你這個膽大妄為的小子,聽說你殺了孔城城守,偷了周國地志圖,斬了宇文護的先鋒,這又剛在齊子嶺救了未朝,哎呀呀,沒想到你這么瘦小身量,做的事倒是很讓人驚訝。”
落塵腆著臉道:“多謝鄭娘子夸獎,我也就這點兒本事了,專干投機耍滑的勾當。”
鄭曉婉被他逗得花枝亂顫,“你倒還有自知之明。”接著毫不避諱的沿塌而坐,正色道:“說吧,你對未朝是不是有什么企圖?”
莫名其妙的一句話,讓落塵錯愕半晌,一時不明她的意圖,愕然道:“什么什么企圖?我不明白鄭娘子的意思。”
鄭曉婉輕哼一聲,說道:“不然你纏著她做什么?”
落塵醒悟過來,暗自恨的牙癢癢,看來高未朝和鄭曉婉的關系不是一般的好,什么都告訴她。于是撞天叫屈道:“天地良心,這全然是個誤會,是誤會!”他堅定的說道:“我本來是要去見我父親大人的,可是當時不是孔城在危急關頭么,所以我才幫了幫小忙,誰知道公主大人要我做她什么帳前護衛,這不才跟著來了。我本來是要去邵郡的,誤打誤撞遇上了,真的是個誤會。”他還是沒弄明白鄭曉婉的意圖。
鄭曉婉聽他委屈的解釋著,抱著手臂冷冷的看著他,似要確定他話里的真偽,拍塌道:“夠了!我警告你,離未朝遠一點。”
落塵瞪大了雙眼,無辜道:“怎么離遠點兒?好姐姐,不會是你對公主殿下有那啥吧?”
“胡說!”鄭曉婉氣結,猶豫了會兒,嘆道:“我是好心好意提醒你,未朝如今的一切來之不易,宮里有許多人在盯著她。我是受人所托來找你,待到真有人要跟你較真的時候,連段韶都保不了你。”
落塵還是沒明白,想了又想,摸到了一點頭緒,試探著問道:“你是說駱提婆?”看鄭曉婉無奈的臉色,落塵明白了,泄氣的擺手道:“多謝娘子提醒。”
鄭曉婉顯然是受了高未朝的托付來找他說這些話,不免讓他覺得很是難受,也怪自己那日在峽谷里玩的太過火,總之一切都是自找的。
鄭曉婉見他這么靈透,訝然嘆道:“難怪未朝方才一直夸你。”她眨眨眼睛,挪近身子,道:“段深,以你的本事,靠你老爹混出個名堂不成問題,你就沒想過要去邵郡?”
落塵是自家人知自家事,也沒搞明白鄭曉婉突然這么語重心長勸他是什么道理。
“不會又是高未朝叫你說的吧?”
鄭曉婉訝然道:“我庶姐是你大哥側室,好歹我們也是一家人,難道這么說不對么?”
落塵恍然大悟,他都忘了段深的家族史,尷尬道:“我才回來不久,連父親大人尚未見過,哪里知道這些。”
鄭曉婉釋然道:“原來如此,也難為你。你應該去拜見段韶了,有他做你的保靠,比跟著未朝強得多。”
落塵聽出她言外之意,吃驚道:“高未朝怎么了?”
鄭曉婉抿了抿嘴,無奈的搖搖頭,起身道:“行了,聽我的,身子好了就去邵郡,別再跟著未朝了,她那邊自會放人。”說罷徑直離開。
落塵叫了幾聲,眼見喚不回她,知道她是不肯多言,想去問高未朝,更知不可能。只好自己瞎猜,聽鄭曉婉的口氣,似乎高未朝看似榮光萬里,實際上有諸般掣肘。鄭曉婉能來警告自己這些,一是與高未朝情同姐妹,一是因兩家關系,至于高未朝又是怎么想的呢?駱提婆,陸令萱,高未央曾說過,她們是陸令萱帶大的,其人即有野心,又懂權衡,如今手握齊國大權,莫非鄭曉婉擔心的是陸令萱不成?這么胡思亂想著,又擔心又憂急,他來齊國的目的之一便是要護高未朝平安,又哪兒能說遠離就遠離的。
此后十數日,高未朝都沒有出現過,鄭曉婉卻是來過兩三回,因有姻親的關系,兩人之間就愈發沒有隔閡。她說高未朝去了宜陽,落塵也只能暗嘆無奈。
落塵總算弄明白了齊宮的關系,自從高湛駕崩之后,高未朝不僅將高湛傳給她的兵符拱手送給她的皇帝哥哥高緯,還在晉陽設計殺死了想要謀逆的高濟,背后又巧言誘使高緯放過了一眾從王。
從王們自是感恩戴德,又見識過她處置高濟的犀利手段,各個都對高緯誓死效忠,高緯的皇帝寶座因此而得以穩固,更加寵愛皇妹。可是高未朝什么都沒要,只要了鐵甲軍和晉陽、安樂、東安三處封邑。晉陽、東安原本是高湛賜予,高未朝的封號正是”“東安”,至于安樂,則是齊國八大軍府之一的青州軍,如此齊國的晉陽、安樂兩大軍府如今都在高未朝手中。
而齊國都城鄴京皇宮中,陸令萱登上了朝堂,成為實至名歸的內宰相,太后胡離思正為和她分權而明爭暗斗,高未朝夾在中間,著實難以取舍。
落塵終于明白高未朝的手段和難處,她能在高未央和親之后使得高湛心甘情愿把兵符傳給她已是相當了不起,而且懂得取舍之道,這么多年周旋在陸令萱和太后之間,地位一步步攀升,到今天成為能獨立領軍的主將,非是一朝一夕之功。
至于難處,就更復雜難明了。一邊是太后,一邊是大姬,還有個皇帝,都是能翻云覆雨的人物,就像下棋,走錯一步滿盤皆輸,還沒有悔子的機會。這種情況下,是沒有所謂的取舍之道的,輕易不敢押注,又不能不押注,能拖得幾時是幾時,一個不好就萬劫不復,這就是高未朝的難處。
落塵嘆了口氣,無論是大周還是齊國,身在帝王之家,就不可能脫離得了爭斗,想要立足自保,也得費盡心機。
落塵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幫高未朝,就憑他也是從小長在宮里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