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的攻防戰,從上午延續至黃昏。
周軍主攻,齊軍主守。
在宇文憲的指揮下,周軍將士對齊軍發動一波又一波持續不斷的狂攻猛擊,從遠距離的箭射到近身的肉搏,此起彼繼,無休止地進行著。馬蹄軍靴踢起的塵土,遮天蔽日,雙方互有傷亡,血染草原,尸橫遍野,戰況慘烈。
落塵拋開一切,變成只求的指揮者,每一名將士都是他放在棋盤上的棋子,他以冷眼作出判斷,哪一子該留,哪一子該棄,只為爭取每一次交鋒的勝利。不如此,齊軍早抵不住周軍的撼擊,被迫退回營里城內。
在這一刻,他終于深刻的明白到高未朝在戰場上的“不折手段”,這就是戰爭的殘酷,若不接受就是敗,若是敗,不只是一個人死,而是千萬人陪著你死。作為主帥,要做的,就是盡可能的不要失誤,不要犯錯,為爭取每一次勝利作出英明的決斷。
號角聲起,接戰中的周軍潮水般退卻,落塵下令追擊,卻給迅速補上的周軍硬以強弓勁箭迫回來,雙方再成對峙之局。
落塵暗責自己疏忽,周軍退而不亂,連死傷者亦全部送返后方,可知是有秩序的退卻,不宜追擊,就是一念之差,累得百多人命喪敵手,身為主帥的確是責任重大。
敵我兩陣燃起千百計的火把,日戰轉為夜戰,又是另一番氣氛情景。
封太在他身側,深吸了口氣道:“幸虧殿下早使計滅掉了宇文憲的飛羽騎,否則今趟就要叫我們守不住東亭。”
落塵笑一笑,心知封太已對上河口一事釋懷,心道戰爭或許并非是件壞事,它也能令人成長。
竇志成退下休整,皺眉問道;“宇文憲究竟搞什么鬼?”
這是齊軍一方每一個人都急欲曉得的事,戰場上的宇文憲指揮若定,策略變化無窮,如非有落塵這軍事上的天縱之才冷靜應付,一一化解,齊軍肯定不能像目前般不失寸土。
雙方重整陣腳,移走死傷。
落塵身上多處負傷,他卻像個沒事人般不以為意,別人以為他英雄了得,不畏傷痛,他卻自家知自家事,高未朝先前的傷重不能理政,已對整個宜陽戰局產生嚴重的影響。
他和封太及鐵甲軍多番出擊,粉碎敵人連番猛攻,鐵甲軍的悍不畏死,更使敵人心寒膽喪,否則戰局會變成周軍全部控縱。
這也反應出高未朝未卜先知的高超智謀。飛羽騎的隕沒,成為此刻守衛東亭的關鍵。
封太道:“真奇怪,宇文憲中軍那五千騎為何不出動哩?”
落塵微笑道:“你或可將那五千騎看做是他新編的飛羽騎,我問你,你累嗎?”
封太嘆道:“除非是鐵鑄的,怎能不累?”
落塵道:“所以大家都累哩!宇文憲就是等候此刻,他的飛羽騎才可發揮最大的效用。”接著哼哼冷笑道:“想讓新編的衛隊練手么?竇志成,接下來的一波攻擊后立即換人,鐵甲軍還需半個時辰休息。”
竇志成見識到他除鬼謀外的實際領軍能力,此刻對他是充滿信心,拍胸脯保證道:“我會為你爭取時間。”
戰鼓聲驟急,周軍再度發動新一輪攻擊。
經過一日大戰的齊軍均顯露疲憊之色,但得知守住這一輪之后可獲得休息時間,不由得士氣振奮。抵住周軍這輪狂攻后,周軍鳴金收兵,準備下一波的攻擊。前線齊軍自戰壕連通的壕橋下分批撤掉,由在各寨內休息的齊軍補上。
大戰之后的齊軍方入寨內倒頭就睡,沖天鼓聲殺聲絲毫不能對他們造成影響,以爭取盡可能多的休息時間。
落塵特地去第二寨慰勞李家子弟兵,在不抱任何希望的情況下,意外的得到了他們表示愿意繼續作戰,顯示出北朝這首屈一指的豪門高族子弟的戰斗素養,難怪大周、大齊鮮卑皇室無不對漢系門閥報以畏懼之心。
“段爺,李寧來了。”封太湊近耳邊低聲道。
落塵剛撫慰傷員,轉頭見李寧在營帳門外招手,詫異下走了出去,李寧一把拽過他道:“李穆果然攻宜陽,今夜就到,且宇文神舉已潛入城內,我想該會在李穆軍攻城時再度刺殺殿下。”
落塵皺了皺眉道:“他視鳳衛如無物?”
李寧道:“李穆攻城,殿下定會出面,宇文神舉便有可乘之機。”
落塵想一想道:“即然未朝知道,她自會有應對之法。”
李寧抿了嘴,道:“問題就在于,鳳衛不在殿下身邊。”
“什么?!”落塵吃驚道:“鳳衛呢?”
李寧不好意思的反手大拇指點了點身后城池道:“韓鳳偏要與你過不去,帶了大隊人馬來搜你的處所,鳳衛負責看住他,現在正在衙內。”
落塵首先跳起來道:“有沒有搞錯,這韓鳳腦子被驢踢了不成?他娘的老子在前面浴血奮戰,他在后面拆我臺,什么玩意兒?”
李寧也頗為不忿,道:“他腦子可沒被驢踢,這次連穆提婆也站在他這一邊,殿下也沒有法子。而且他們是以韓鳳來拖住你,不讓你回宜陽,好讓穆提婆去對付宇文神舉。”
落塵打了個突兀,韓鳳是陛下的代表,這不是等同高緯和陸令萱都和他過不去?這可不得了,雖然很有可能是穆提婆同韓鳳因他與高未朝日漸親密的關系而連成一線來找他麻煩,但若處理不好,可就不是年輕人之間斗怨的事了。
少年斗氣被后面人利用,可是宮里慣用伎倆。
落塵雙手相互錘拳,頗感麻煩的道:“那你就讓他搜,搜完趕緊滾蛋,我可沒心情去伺候他。”
李寧點頭道:“我想穆提婆該是知道殿下設計他一事,卻將罪過都怪在了你的頭上。”
落塵再次大訝道:“我可是他的救命恩人納!”
李寧聳肩道:“他非是懂得感恩的人吧。”
落塵訝然半晌,接著恨恨道:“他是豬油蒙了心。我早該聽你的遠離高未朝!”
李寧再道:“那宇文神舉?......”
落塵不耐煩道:“穆提婆不是想顯擺么,讓他去。”
李寧聽出他心情不好,嘟囔道:“看來戰局很是吃緊,不然攪得你這么累。”
落塵白了他一眼,胸中仍是憤憤不平,然而嘴上雖然如此說,心里還是很擔憂。穆提婆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他對付宇文神舉,真是玩笑。
李寧低聲道:“段深已找到,你要不要見他一見?”說著比劃了個手勢,又將地點塞給了他。
落塵微微一愣,心付真是麻煩事接踵而至,想一想,道:“怎也要先解決東亭戰事吧?”
李寧道:“話雖如此,但若給韓鳳查到,后果可不得了。”
此刻封太整軍過來,等候指令。
落塵沉吟良久,最后決定道:“你先應付韓鳳,這一輪結束我就回宜陽。”
話猶未及,戰鼓急促響起,宇文憲新編五千飛羽騎,終于開始動了,其中包括退回去的兩萬步騎。
落塵翻身上馬,持槍向身后休息充足的鐵甲軍嚷道:“成功失敗,就看我們的了!”
五百鐵甲軍轟然響應,落塵在他們心中早建立起無敵的領袖地位,人人樂意追隨他,就如同追隨高未朝一樣,愿為他效死命。
前方中軍李家子弟兵依鼓聲旗號的指示,往兩旁移裂出去露出缺口,讓落塵領軍沖出,迎擊首次殺到的飛羽騎和以萬計的周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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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穆大軍如疾風般,一晝夜即抵宜陽城下。
宜陽行宮內,高未朝和高孝珩、斛律須達正在大殿上說話,李素珍一臉黑霧的進來,道:“穆郡王和斛律大公子帶了五千人奔東亭去了!”
高未朝微微一愕,還未說話,斛律須達已拍案道:“真是胡鬧!東亭事關重大,豈能因意氣之爭而損國家大事。”話猶未完,忽感不妥,忙向高未朝道:“嘿,我的意思,嘿......”
高未朝毫不介意的微微一笑,向二人道:“那就勞煩斛律將軍跑一趟甘棠,二哥就坐鎮宜陽。”說罷向殿外走去。
高孝珩同斛律須達相視一眼,都追了上去。高孝珩小心翼翼的問道:“皇妹,你這是要去東亭嗎?”
高未朝快步走出殿外,對紀文林道:“叫上趙安,東門等我。”
高孝珩朝斛律須達使了記眼色,斛律須達忙上前道:“殿下,我大哥不懂事,您別和他計較,我去嘚他回來就好。”
李素珍冷笑道:“斛律大公子平日驕奢淫逸,侵漁百姓也就罷了,這回慫恿穆郡王,目無君上,我看他這二州刺史是不想做了。”
斛律須達也暗怪自己大哥在這個節骨眼上不分主次,面上還是陪著笑道:“是是是,他不知輕重,我會教訓他的,殿下海涵。”
紀文林牽過馬來,高未朝一路未答,此時翻身上馬,方對斛律須達道:“你也不必擔心,此事與你無關,如今守衛宜陽事大,余下的本宮自會處理。”
斛律須達還想替他大哥說情,高孝珩急拉住他搖頭,示意他不可再言。
高未朝和李素珍打馬先行,一眾親衛隨后,出了北門,照東亭馳去。
“穆提婆是越來越大膽了,連殿下的印璽都敢偷。”李素珍追隨在高未朝身側,穆提婆拿了高未朝印璽帶人奔東亭,無外乎是要去奪了落塵的兵權。
高未朝冷聲道:“我看他還沒這么大膽。”
李素珍愕然道:“莫非是韓鳳?”
高未朝忽然勒停了馬兒,看向她,遲疑片刻,才說道:“那為何韓鳳不直接偷了我印璽去東亭,卻要穆提婆。”
李素珍一想也是,穆提婆怎會是落塵的對手,指不定三言兩語就被落塵打發了回來,韓鳳即然先去了東亭,他何不直接偷了印璽去,不是更容易么。念及至此,她也不知道何故了,韓鳳是聰明的小人,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呢?
李素珍抬眸一瞬,正對上了高未朝思索的目光,兩人雙目交接,均是心頭一震,齊聲道:“不好!”
高未朝一拽馬韁,調轉馬頭,往宜陽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