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塵忽然“哈哈”一笑道:“獨孤將軍有沒有興趣陪我洛河平原一行?”
獨孤永業睿智的眼神眨了眨,明了的道:“難得段帥有此雅興,末將自當奉陪。”
落塵和獨孤永業下了城了,要了兩匹馬,出城繞了個大圈,從南面一座樹林穿出,過了甘棠,抵達樹林邊沿處勒馬停定。
獨孤永業笑道:“段帥是否已胸有成竹?”
落塵點頭道:“現在確有多點把握,這四縣如星月拱衛,以甘棠、新安為先,這兩處大寨,若能守穩,或可不用援軍也能反擊。”
獨孤永業搖頭道:“此話說的太滿,周賊是準備充分,數倍于我軍,我們穩守宜陽沒有任何問題,要反擊的話,暫時是沒有可能。”
落塵點點頭,接著指向平原外處一座小丘道:“我若是李穆或者宇文憲,會以此丘作指揮臺,既可盡覽全局,又不怕被敵偷襲。”
獨孤永業道:“若我們先占這小丘又如何?”
落塵搖頭道:“我們不能勉強自己,四縣尚未布置完成,實不宜出兵激怒李穆。”
獨孤永業道:“憑靠四縣一城,能挨至冬季,千里冰封,我們就勝算大增。鄴京或晉陽再派援軍,也需要這三個多月。”
落塵頻頻點頭,突然“咦!”了一聲。獨孤永業也看到二十多騎現身丘頂處。落塵功聚雙目,凝神瞧去,巨震道:“宇文憲不會這么便宜我吧!其中一個似乎正是他耶。”
獨孤永業一震道:“若真是宇文憲巡視戰場,那其他人肯定全是一等一的高手,只我們兩人恐怕會吃虧。”
落塵搖頭道:“不是兩個人,而是我一個,獨孤兄立即趕反宜陽準備大戰,奇怪了,宇文憲該當不是孤身前來,他的十萬大軍去哪里了?”接著渾身劇震,臉色大變。
獨孤永業似乎也料到了什么,與之相視一震,駭然道:“中州!”
落塵立時頭皮發麻,宇文憲兵壓中州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加派五千兵馬守衛東亭。”他目光投向宇文憲,道:“他娘的!邵城之時還欠他一個人情,你說我究竟能否下得去手?”
獨孤永業道:“戰場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有人情可講,更是不折手段。問題是段帥真否能殺得掉宇文憲,若只是叫他受傷,可沒有半點作用。”
落塵自家深知自家事,逼退宇文憲倒有可能,說到殺了他,那是萬萬不成。可獨孤永業說的沒錯,戰場上沒有人情可言,單看宇文憲乘高未朝受傷之機圍攻宜陽即知道宇文憲對他落塵也不會講什么血緣情義,最多是不會干掉他。
“走吧。”落塵咬咬牙,只能放棄,不能殺宇文憲,還去冒險做什么呢?
兩人回到宜陽,落塵當即增派五千兵馬加固東亭防御。東亭北臨中州,是靠近宜陽右側的防衛縣。
“完了,完了,這下完了。”穆提婆著急的來回踱步,道:“中州被圍,我們也沒法援救,這里一動,李穆大軍必然蠶食四縣,近圍城池,那時候我們連中州的支援都沒有了。”
雖然穆提婆說的不錯,但叫人聽來格外刺耳,坐等援軍算什么?分明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仗還沒打,氣勢上就落了敵人一大截。
救不救中州,成為此刻最要緊的問題。
各人意見不一,大致上也都趨向于不救。這也是沒有辦法,中州和宜陽,本身兵力就不足,宇文憲分兵得當,自然可以壓制住兩方,眼下的情況,高孝珩和他落塵,都只能靠自己了。
但落塵很不甘心,在沒有高未朝的情況下,他完全不是宇文憲的對手,這讓他感到自己格外的無能。難道跟穆提婆一樣,沒有高未朝,這仗還沒開打就要認輸了么?他知道,高未朝若是在指揮,絕不是現在這樣的情形。
“我去救中州。”落塵拍案而起,無論如何,中州都是要救的,多一分機會是一分。
斛律須達大吃一驚,分析道:“中州不及宜陽城高墻厚,即便段帥趕得及,也是徒勞費時,不如等廣寧王棄守中州,我們眼下該當加強宜陽防御,據四縣壕城固守最為妥當。”
席下過半將領點頭表示同意。
獨孤永業嘆道:“我們已失去救援中州的時機。”
落塵曉得獨孤永業是說給他聽得,表示他不支持在宇文憲已抵達宜陽之際主帥離開主戰場。深吸一口,心神沉靜下來,若連他都拿不定主意,猶豫不決,那這場仗干脆就不要打了。
于是從容笑道:“若我們堅守不出,宇文憲會有怎樣反應?是揮軍強攻?還是放棄中州?”
斛律須達皺眉道:“真奇怪,他們并沒有預備跨壕攻城的工具。”
穆提婆接話道:“可知宇文憲實際上只是耀武揚威一番,顯示實力,壓制我們,并沒有打算攻打宜陽。”
王琳暗地里瞪了他一眼,沉聲道:“宇文憲乃兵法大家,不容我等小覷,他想什么,還真沒有個定數。”
穆提婆咋舌道:“不知未朝何時醒轉。”
這話引得眾將紛紛眉頭大皺,替穆提婆大感面上無光。
落塵“哈哈”笑道:“宇文憲不愧縱橫無敵的主帥,虛實相生,使人摸不透他的目的。你看看,我們連他究竟是揮軍來犯,還是想示威一番亦弄不清楚。”頓了頓,肅然道:“宇文憲棄宜陽而圍中州,是在測試我們的反應。如果我是宇文憲,見段小子龜縮不敢出,那么他可派出一軍,繞往宜陽后方,在那里選取戰略地點,設立能堅守的營寨,斷去我們與洛陽的聯系,絕我們糧草,而中州,只能棄守,我們將真正被孤立無援起來。現在我們若出兵救援中州,即便廣寧王棄守中州,也是在告訴宇文憲,我們宜陽上下戰意昂揚,意欲與之抗衡到底,決不放棄任何可以改變戰局的機會,我們是積極的,不是如現在般一盤散沙,消極作戰。”
孤獨永夜頻頻點頭,首先贊同道:“段帥說的不錯,我們是別無選擇必須出兵,主動之勢在宇文憲手上,我們要想辦法一步步將主動權拿過來,段帥應當當機立斷。”接著向斛律須達道:“我們為何一定要以最窩囊的方式輸掉這一場本應是漂漂亮亮、鹿死誰手尚未可知的大戰呢?”
斛律須達眼睛隨之清亮,焉能聽不出此話暗貶穆提婆,言外之意是在提醒斛律須達該和什么樣的人進行合作和交際。畢竟是出身將門世家,斛律須達點頭道:“段帥的話很有見地,我支持段帥決定。”
得到這兩個主要人物的支持,事情就好辦多了。落塵當即命令道:“我走之后,宜陽城防全權交與獨孤將軍和斛律將軍負責,王將軍則率五千兵馬趕赴東亭駐防接應,我率領鐵甲軍和兩千人支援中州。穆郡王,勞煩你往我們背后立寨設防,防止宇文憲繞到我們后方,切斷歸路。”
獨孤永業道:“那你可要小心,切記不可讓戰事焦灼,不行就撤回宜陽,否則等李穆大軍圍城,想要再退回來就沒有這么容易了。”
落塵點點頭,眾人各司其職,整個宜陽在一夜之間氣氛驟然拉緊。
天氣悶燥異常,積云密布,似有大雨。
宮闈幔帳翻飛如舞姬的水袖,一盞盞宮燈,搖曳著曼妙的光影。
高未朝行走在柱子與柱子之間,指尖劃過一幕又一幕的幔帳珠簾,耳中聽著李素珍把外面的事一一稟告給她。
李素珍就像五彩的戲子,把殿外發生的一切演的繪聲繪色,每個人的性格和脾性都通過她精湛的舉手投足表現出來。
高未朝時而皺眉,時而抿嘴,時而被逗笑。她間或瞅一眼李素珍,心里想著這大家姐可惜了沒去司樂坊做教官,不然鄴京的皇宮可就更熱鬧了。
李素珍演的落塵是格外的像,令高未朝能夠想象得到他現在是多么的憋氣和委屈,可也真是難為他了。
“李姐姐,真可惜你怎么做了我昭信宮的家令哩。”高未朝打斷李素珍正說著的斛律須達最后贊同落塵的情形。
李素珍嘆了口氣,蹙眉道:“你再這么玩兒下去,要把他玩壞掉了。”
高未朝又被逗的“咯咯”一笑,伸手劃過一排珠簾玉翠,故意皺眉道:“這點兒事就扛不住了,有什么用?”
李素珍抿著嘴道:“那你也要看是什么事兒,這宜陽就沒幾個真心服他的,你就不怕他這萬一要是去救中州,一去不回怎么辦?”
高未朝停下腳步,上下打量她道:“我都不擔心,你著急什么勁兒?”
“我自然擔心,你這么看得起他,真舍得他去送命?你真是讓人生氣,明知宇文憲會棄宜陽圍中州,卻不提醒他,你這是為什么?”李素珍上前拉起她的手,低聲道:“他一會肯定來看你,你就別再裝睡了好嗎?”
高未朝沉默了一下,聽她又道:“你就算繼續裝著傷重不能指揮,好歹也醒來給他條路呀。”
高未朝思索著李素珍的話,微微抬眸,與她四目相對下,見到李素珍充滿懇求的眼神,似乎有點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