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后,月黑風(fēng)高下,落塵率領(lǐng)鐵甲軍朝上河口馳去。
大地在馬蹄下向后飛瀉,忽然,前方火把光起,一隊人馬自左側(cè)林間沖出,人數(shù)竟達兩千之眾,朝鐵甲軍迎頭殺至,截斷前方去路。
當先一人哈哈笑道:“本人郭榮是也!已在此恭候爾等多時,齊國長公主已為郭大帥擒獲,爾等還不棄械投降?”
落塵和封太交換了一個眼色,雖不信高未朝被擒,但郭衍果然是不肯放過她的。
此刻四方遠近全是火把閃耀的芒光,一時間弄不清敵人部署虛實,郭榮軍的突然出現(xiàn),更登時令他們完全暴露在平野之中。
落塵當機立斷,再次以鑿穿之法,全力想南方渡口殺去。郭衍即然有余力派兵在此蹲守,不必說高未朝正身處危機之中。
殺聲再起,敵我短兵相接,近身肉搏于馬背上,殺得天昏地暗,慘烈至極。鐵甲軍顯示出它強大的戰(zhàn)斗素養(yǎng),在累日的急行軍和戰(zhàn)斗中,仍然如狼似虎的充滿戰(zhàn)意。
鐵甲軍并非是首次與郭衍軍交鋒,高未朝等人對郭衍軍的評價很高,因為它是周國國主宇文邕的近衛(wèi)親軍。鐵甲軍對付它,只有一半的勝率。
“槍陣?”落塵蹙眉急問道。
封太挑飛一人,道:“不可,那將會讓我們失去逃命的馬匹。”
落塵想如上次般利用槍陣,但那是因有外部支援,馬匹對騎兵而言格外重要,失去了馬匹,鐵甲軍就只是一只精銳的槍兵隊伍,沒有了在馬上的速度優(yōu)勢。封太的話推翻了他的想法,也讓他意識到了自己有慌不擇道的缺點。
他們對敵人的部署一無所知,封太道:“若殿下不在渡口,而我們則被郭衍軍包圍,那將如何是好?”
落塵蹙眉道:“那如果是呢?”
封太哪里敢拿殿下安危做賭,咬牙道:“那我們便殺進去,大不了再殺出來。”
落塵并不與郭榮纏斗,棄了他直朝渡口深入,忽然前方壓力驟增,當知是與郭衍主力到了短兵相接時候。鐵甲軍勢如破竹般插入敵陣,豁開一道口子,終于聽到了大河浪濤之聲。
“殿下不在!”封太變色道。
上河口浮船已毀,大河黑濤暗涌,不見半個燈影。
突然,北邊喊殺聲起,頓然間他們面對三方全是如狼似虎、奮不顧身殺來的敵人。
落塵、封太二人互望一眼,均已察覺中計。落塵恨恨的握了握拳,不必說,來增援的,自然是宇文憲的軍隊,也只有他才會發(fā)覺不妥后和落塵同樣猜測高未朝是走了這一條路。
然而高未朝又去哪里了?
封太見勢不妙,大喝道:“我們?nèi)⒐鶚s!”郭榮兵力最弱,且在此之前便受重創(chuàng),以破他突圍最易。
落塵喝應(yīng)道:“你殿后!”一槍疾挑,沖來的敵騎給他挑得飛離馬背,連人帶兵器拋墜遠方。
落塵和封太前后呼應(yīng),在敵陣中闖出血路,往郭榮所在回殺過去。
封太狂喝道:“弟兄們,隨我來!”
鐵甲軍同時吶喊,決意死戰(zhàn),在落塵領(lǐng)頭下所到處人仰馬翻,轉(zhuǎn)瞬破開敵陣騎陣,怒龍般沖到敵陣后方。
驀地虞州方向山林間殺聲震天,隨著敵方號角聲響,一隊近五千人的騎兵隊打著宇文憲旗號,掩殺而至,聲勢驚人至極點。
同一時間后方蹄聲轟鳴,渡口處及兩側(cè)山野的郭衍軍,整軍望著封太的押后軍縱騎沖刺。
落塵首次生出未戰(zhàn)便已兵敗將亡的頹喪感覺,無論從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還是智謀遠慮,他都遠遠不如高未朝及宇文憲,從一開始到現(xiàn)在,他深深感到自己被那兩人玩弄于股掌之間。不止是他,整個戰(zhàn)局,在那二人眼中,猶如下棋落子般輕而易舉,所有兵將都是他們的棋子,成敗得失只在兩人之中。其余的人,只需選擇或被動選擇成為誰的棋子罷了。
他落塵,就是被迫成為了高未朝的落子,只是這一回,不知是宇文憲贏了還是她贏了。宇文憲的優(yōu)越部署和如狼似虎的悍將熊兵,正以要殲滅高未朝鐵甲軍為目的,展開無休止殺戮。
落塵縱然有些頹喪,然而還是分得清楚自己應(yīng)該如何選擇,他強振起精神,大喝道:“弟兄們!隨我來!”就那么策馬回頭,重返后陣。他們必須避開宇文憲的飛羽騎和郭衍十方精騎的夾擊,才有可能得到一線生機。
正于后追擊的郭衍軍竟散開放過他們,潮水般往兩旁退卻,擺明是要與從樹林中殺出來的宇文憲騎兵合二為一,再將落塵逼回渡口,那便再無生路,戰(zhàn)術(shù)靈活高明。
落塵和封太再次交換了個迅快的眼神,均曉得宇文憲正在附近,以號角指揮這場月黑風(fēng)高下的截擊野戰(zhàn)。
落塵狂喝道:“跳河!跳河!”
封太馬不停蹄,領(lǐng)著殿后軍變作先鋒,朝郭衍騎兵隊尾巴殺去。眾人皆知他們只余下跳河逃命一途,這批人自高歡尚未建立霸府始即追隨李氏,后效忠高未朝更是經(jīng)歷大小戰(zhàn)役,作戰(zhàn)經(jīng)驗豐富,上下齊心,際此危急關(guān)頭,仍陣型不變,前沖者盾牌舉前,護人保馬,全速催騎,直抵大河。
大河滾滾浪濤,分割了北朝江山,長虹汲水,橫跨秦晉。聽著轟鳴的濤聲,落塵才意識到大自然的力量遠比人類可怖,天公還不作美,將至立秋,刮起大風(fēng),滿目濁浪排空,風(fēng)夾水氣撲頭蓋臉打來,渾身瞬間濕透。
落塵看看左右鐵甲槍兵死守陣型,喝令道:“跳河!”
便在此時,隱約察覺身后大河的黑暗之中似有什么東西正在靠近。將要跳河的第一批鐵甲軍士兵最先看到黑暗中有龐然大物緩緩駛近,盡皆駭然止步,瞪大了雙眼想要瞧得清楚。
隨著落塵的眼睛由小變大,表情自駭然換做驚喜,驟然間漫天火箭自龐然大物處飛射而來,劃過夜空,掠過落塵等人頭頂,射進敵陣。
敵軍尚未回過神來,郭衍軍首先遭殃,一片片哀嚎慘呼,隨著宇文憲號角聲響,敵人這才作出反應(yīng),箭隊羽箭還擊。
江處一排排燈籠亮起,照的上河口一如白晝。鐵甲軍將士瞧得清楚,那龐然大物,是高齊水師艦隊,五牙戰(zhàn)船,總計六七只,可納三萬人。其中兩只開近渡口,降下踏板,接應(yīng)友軍。
鐵甲軍隨主將落塵齊聲發(fā)喊,紛紛重整隊形,筑起小型堡壘,在戰(zhàn)船箭矢的掩護下,往戰(zhàn)船撤退。
驀地遠處邵城方向殺聲震耳,鐵甲軍右方忽然壓力大減,似乎有援軍正對郭衍軍造成大量傷害,使得敵軍四散奔避,波浪似的蔓延全軍。
“未朝來了!”落塵也不知是高興還是生怒,但他曉得高未朝又在想不到的時候出現(xiàn)了。
“撤!”封太拉住他的手臂,落塵咬咬牙,頓然明白他的用心。封太是知道他很有可能會配合高未朝轉(zhuǎn)頭廝殺,這才拉住提醒他不可莽撞。
自虞州城戰(zhàn)開始,鐵甲軍便沒有得到多少休息時間,再經(jīng)歷輪番大戰(zhàn),早已疲憊不堪,若給落塵不計后果的魯莽下,很有可能真告完蛋。
宇文憲所在處號角戰(zhàn)鼓齊鳴,充滿昂揚戰(zhàn)意,似乎并未因高齊援軍的到來而產(chǎn)生絲毫退兵的意圖。隨著敵軍戰(zhàn)鼓聲起,郭榮軍后方平野處突現(xiàn)萬多周軍騎兵,以快速增援的迅捷,投入戰(zhàn)場。
形式再轉(zhuǎn),新進增援的齊軍面對著來自右方平野處的周軍和來自渡口處郭衍軍的壓力,而宇文憲又再出動五千兵馬,增援郭衍軍。
戰(zhàn)場的局勢瞬息萬變,所有的成敗得失關(guān)鍵都被操控在兩軍主帥手上,所有兵將都是他們手上的棋子,生死在手,落子無悔!
落塵心知高未朝是可攻可退的,關(guān)鍵就在于他這支鐵甲軍身上,他們?nèi)裟芷桨渤吠嘶卮希敲锤呶闯憧赏塑姟7馓采钪渲嘘P(guān)鍵,兩人指揮鐵甲軍一邊抵御敵軍一邊往戰(zhàn)船退去。
齊軍戰(zhàn)船的廊橋尚未放下完全,便有兩千人隊,跳上渡口,保護鐵甲軍撤退。就在他們撤退到廊橋中段時,驀地虞州方向有敵船疾駛而來。
“艨艟!”封太眼尖,怒喝道。
敵軍艨艟前鑲有鐵制尖角,專用于撞擊大船弱點。就在須臾之間,十數(shù)艘敵船順風(fēng)順水,朝他們這艘五牙船撞擊而來。
轟鳴聲中,木屑飛濺。
落塵只覺耳中隆隆不絕,身體離空拋飛,頭暈?zāi)垦#又班选钡囊宦暎刂氐乃と氪蠛印_@一下更是摔得天旋地轉(zhuǎn)分不清東南西北,在毫無準備下,被強灌了數(shù)口江水,嗆得他只想快點找到借力的物體。
迷糊間,似有什么東西托起他,不知朝什么地方浮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