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鼓聲中,休整后的駱軍、揚威軍作為齊軍主力,引領三萬大軍從各個營地開出,迅速注進虞州城東面平原的主要戰場上,形成與護軍大營正面對壘的局面。
果如落塵所料,當竇志成率領武威軍剛剛往東南面平原展開時,中軍的宇文會立即揚起旗號,登時鼓號齊鳴,氣氛拉緊。宇文會臨時調撥一軍護衛中軍左翼,而宇文至的右翼大軍同時移動,想乘武威軍陣腳未穩之際,試探性的涌迫過來。
兩軍均以步行的槍盾手作先鋒,弓箭手居后,然后再是機動性強的騎兵,只要步行的兵陣牽制住對方的攻擊,騎兵可從任何一方攻襲對手。
現在兩翼齊展攻勢,當破得竇志成的三千軍繼續挺進交鋒,宇文會的中軍將正面迎擊,憑優勢兵力一舉將竇軍擊潰,然后緊咬著敗反營陣的竇軍摧破營壘,直攻邵城,說不定就在邵城大軍尚且來不及回防時攻陷城池。
這誘敵之計是不怕宇文護不入豰的。
此時竇志成的三千軍在離宇文至不遠處擺出一個前行持戟盾,后行持□□拱月陣,形如彎月,凸出部分正對對方中軍。除竇志成和六名將領在馬上指揮,其他全是清一色的步兵,用的是高過人身的大盾牌,盾下方伸出尖錐,可插入土壤三尺之深,加上槍戟箭矢的助守,不怕敵方戰馬的沖擊。
落塵尚未見過如此陣型和這般大型的盾牌,略感好奇,道:“這陣勢是有什么說法么?”
竇志成道:“《孫臏兵法》有云:凡兵之道四,曰陣,勢,變,權。察此四者,所以破強敵,取猛將也。此乃兩軍交戰致勝因素,而其中,以陣列居首......”
“等等,等等,能言簡意賅一些嗎?”落塵摸了摸額頭,頭大道。
竇志成知他不諳理論之說,耐心解釋道:“二人對決,哪一方武功高強,會動腦子,哪一方就可取勝。兩軍對壘講求的卻是團體合作的力量,依賴的正是陣法,尤其是向現在單兵作戰弱于對手來說,更需要重視陣法,保持陣型,這樣才可發揮出團體作戰的威力。陣型的集散更是其中關鍵,合則成陣,散亦成陣,行亦是陣,那么敵人固不知我之所以退,亦不知我之所以進。”
落塵似乎明白了些,思考良久,道:“那你這個什么陣,能守的多久?”
竇志成差點噴了口老血,沒想到解釋半天,還以為他要冒出個什么有建設性的話來。苦笑道:“段爺,你老人家不是只要能勾引敵軍出營,守得住這里就行了么?我這個陣型,叫做‘拱月’,以大盾為墻,輔以強弩,合則為壘,分則為鳥,你認為能守得多久?”
落塵嘻嘻一笑,一拍他的肩膀道:“那就成了,今日成敗,就看你這個移動堡壘威力如何哩!”說罷一架馬腹,調頭而去。
竇志成無奈聳肩,早已習慣落塵這種甩手大帥的做派,他和其他將領一樣,一旦同意落塵的計劃,必會拋開其他疑慮,傾盡全力迎戰任何的敵人。
落塵親率鐵甲軍布軍于竇志成左翼,心神冷靜下來,冷眼瞧著宇文至軍的推近和接近,駱提婆和王敬寶所率的齊軍主力,亦開始徐徐向敵人大本營開近,在這兩方人馬逐漸接近的一刻,戰場的氣氛就像一條繃緊的弓弦,大戰一觸即發。
戰鼓聲中,敵方兩軍推近至兩千步的距離,中軍傳出號角聲,顯示宇文會的中軍開始行動,配合宇文至的迫近,形成對竇志成更大的壓力和威脅。
落塵從未想過若高未朝非是攻打虞州城而意有它指怎么辦,但他在兵法上的過于大膽,卻遠遠及不上他因相信高未朝而大膽的用兵。
鼓聲驟急。
這邊的宇文至和中央陣營的萬壽軍同聲發喊,由緩步變成急步,隨著鼓聲的節奏,分別往兩處齊軍殺至,登時風云色變,戰意橫空。
當兩軍沖至八百多步的距離,號角聲再起,后方各奔出一隊近兩千人的騎兵,繞往外側,從大外檔配合步卒殺來,蹄聲起落,轟傳整個平原,聲勢駭人。
己方戰鼓聲起。
中央駱軍和東南處的竇軍同時停止進軍腳步,擺出相應的防守陣勢。
宇文會本意想以進為迫,逼得齊軍進擊,卻不料齊軍忽然停步結陣,絲毫沒有進攻的意思。宇文會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然而箭在弦上,退一步便會為擺好陣型的齊軍追擊,一個不好,將成敗局。
敵軍戰鼓節奏驟變,周軍迅速變幻陣型,形成極具攻擊性的鶴翼陣。
落塵見此,知道宇文會中計,仰天大笑,沖封太道:“是時候哩,吹號!”
早在鐵甲軍后方待命的萬許攻城士卒應號聲往落塵布兵處馳來,落塵更動用整個大軍所有的工事兵近三千人,不到半盞茶時間,即將所有由馬匹車載的攻城器械卸裝完畢。
虞州城頭響起急促的鐘鼓聲,虞州南門中門大開,降下吊橋,沖出五千多守軍,在城外箭樓和壕沿處增加防御,又有五千守軍,一色騎兵,向立足未穩的落塵軍殺來。
當封太指揮五百鐵甲軍沖向敵軍時,虞州城決戰終拉開戰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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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州城東北的山坳里,萬許士兵正席地休息,旁邊馬匹馬蹄皆包裹布條。
“殿下,宇文會用的果然是鶴翼陣。我們只需朝他的最弱點,尾巴切過去,宇文會必敗無疑!”段韶麾下第一勇將安吐根此番作為高未朝副將輔佐其攻拔虞州。
高未朝只輕笑一聲,接著沉默起來,似有滿懷心事。
安吐根望向坳口,心底對高未朝卻是敬佩不已。此處往北三十里,是周國晉州繹郡汾水口,他們正被夾在繹郡與虞州之間,但高未朝敢在此程兵,一是斷言宇文會必出營與落塵對戰,二是不懼繹郡南下阻止,這非是她料事如神,而是她膽識智慧的體現。
“殿下,可以出兵了。”安吐根見她沒有絲毫動靜,禁不住提醒道。
高未朝微微頷首,安吐根領命而去,她身后親兵衛卻上來一人,若給落塵瞧見,必是大吃一驚,此人,正是當時被判為“奸細”派往中州潛伏的羅翰。
羅翰拱手奉上一柄寶劍,低聲道:“殿下!”
高未朝翻身上馬,接過劍來,看一看,鳳眸里露出一絲絲疑惑之色,接著用一條灰布裹住,將它掛在馬鞍旁,又聽羅翰再低聲道:“殿下,那人......”
高未朝露出一個矛盾的表情,說道:“你去查清楚此事,若果真如你所言,將那人秘密帶來見本宮。”
“是!”羅翰沉聲答應,轉身快步離去。
一如既往的指揮若定里,高未朝卻已有了一絲心事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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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著五百鐵甲軍重回本陣,敵人的先頭部隊被一舉擊潰,隨著落塵一聲令下,各類攻城器械排山倒海的朝敵軍前線陣地推進,在壓倒性的兵力優勢下,攻城軍很快越過兩道防線,直抵虞州城下。
激烈的墻頭爭奪戰拉開帷幕。
那邊宇文會中軍鼓聲一變,不但全軍加速前進,更派五千騎兵從后沖出,望著武威軍軍旗切去,若武威軍給從中切斷,變成首尾難顧,又得不到支援的情況下,動輒會全軍覆沒。
武威軍的大盾在這時起到了決定性作用,一波一波來自四面的攻擊,全都給死死抵住,竇志成守的穩如泰山,硬是將宇文至給牽住在此,既不能吃掉他,又無法回師救援虞州南。
落塵要的便是這個空隙。
雙方各施奇謀,就像高手對壘,憑的不但是武力的強弱,更講誰的戰略較為優勝。
喊殺聲搖撼整個戰場。
就在宇文會大軍加速沖擊齊陣時,驀地戰場北方傳來連通大鼓敲擊之聲,鼓聲充滿昂揚戰意,似要將戰場所有聲音全都給壓下去般。隨著鼓聲迅猛的節奏,五千齊軍騎兵自山上沖擊下來,向宇文會大軍后背切去。
宇文會反應也夠快,旗號一揚,鼓聲一變,左翼軍齊齊右轉,筑起盾墻,準備迎戰這批突襲的齊軍。就像宇文至沖擊武威軍盾陣一般,這批齊軍騎兵想要沖破敵軍盾陣一樣需要花費不少時間,折損不少兵力。
忽然,林里號角聲起,一群紅衣騎士,人人手持軍旗,一一出現在丘頂處。當中兩面大旗,正是讓落塵望眼欲穿的,高未朝的王旗。
便在周軍為應付這只騎兵調兵遣將時,驀地十多個巨石凌空投來,砸入周軍左翼盾陣之中,而后濺起的漫天碎石,夾雜著凄厲的慘叫與血肉飛射開來。原來是丘頂處立有十多座投石機將可對敵人造成龐大的上網,重達數十斤的巨石,并非盾牌和盔甲所能抵擋。
鼓聲再變,丘頂處的紅衣騎士揚鞭策馬,龍卷風般殺入混亂的敵陣。
高未朝一馬當先,一支支勁箭連珠發放,箭無虛發下,射透敵人的戰甲,中箭者帶著一蓬血雨往后拋跌下馬,擋者披靡。
她無論箭術槍法,在大齊國鮮有對手,槍法即是兵法,回到戰場,如魚歸大海,鳥翔晴空。
遙望著高未朝的英姿朝宇文會鶴翼陣的尾巴掩殺過去,而虞州城響起了鳴金聲,落塵就知道這一仗,齊軍又贏了。準確來說,該是高未朝贏了,她料到了落塵會用引誘的戰術誘使宇文會出師,也料到了宇文會必會上當,更猜到了落塵會以兵進忽止的戰略迫使宇文會擺出鶴翼陣強攻。
最厲害的是,她沒有按照約定自東北破城,卻是利用這個約定,踩著宇文會鶴翼陣最大的弱點,大破周軍主力。她不僅贏了宇文護,也贏了落塵。
戰役似乎才剛剛開始,便已草草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