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落塵知道即便自己不回答,高未朝也已懂了。因為那日她招了李寧去問,可李寧什么都沒有說,落塵也不知是該好氣呢還是好笑,高未朝那么聰明的一個人,李寧越不答她的話,就越表示自己有問題。然而他已無法去怪責李寧了,怎么說李寧也真夠朋友,被高未朝威脅要軍法處置也沒有撬開他的嘴。
落塵想通了一件事,他來高齊的目的是助周滅齊,他要想辦法讓高未朝放棄她所得的一切,帶著她站在晉陽城頭等候高未央,這兩件事才是他的目標,其他的,都不重要。因為他是細作,只是細作。
但他又很惶恐和彷徨,高未朝對他越是信任,越是對他不同,他就越是覺得自作孽,他怕有朝一日,高未朝的一切都毀在他的手里,這樣的想法,每多一日,就多一點壓力和負擔。沒有人教過他要怎樣去處理這類叫他頭痛的事,高未央也沒有教過。
落塵開始有意無意的躲著高未朝,把一門心思都放在了他的鳳衛里。他問過謝志文羅翰的事,謝志文承認是高未朝的吩咐,但并不知高未朝的用意。落塵心里很不快,提醒他別忘記自己的主子究竟是誰,但也并沒有過分反對他去遵照高未朝吩咐做事。
至于那日的突襲,落塵仍然放不下心來,總覺得一定是有問題,問題出在哪里,他不知道,也忘記去問高未朝,干脆便不問了,只是吩咐謝志文私下探查羅翰去向。高未朝明言照管羅翰家小,實則是留為人質,羅翰無論如何也是親衛隊的人,對高未朝的忠心自不必說,高未朝如此做法,讓落塵對她的手段和不會輕易相信人的性格了解更深。
大河終于開始解凍,兩國兵馬都有些蠢蠢欲動。
定國軍的番號正式以圣意下達,初具規模的定國軍,現在只缺乏了經驗。
高未朝決定在大河徹底解凍之前,替新軍找個合適的對手,落塵指著大周地志圖,又一次的出賣了大周的情報,新軍的對手,是同在大河北岸,邵城西邊的虞州城。高未朝替竇志成和王敬寶所部分別取了“武威”、“揚威”之名,只讓兩軍練兵。
原本高未朝是想一起,但駱提婆見撇了他的人馬,耍起了小性子,纏著高未朝不放。落塵明知高未朝并不喜歡駱提婆,但他開始無法去認同高未朝為了利益的和駱提婆糾纏不清。
雖然為此感到不快,落塵還是擔當起領軍之責。
虞州城的守將是宇文至,落塵欺他有勇無謀,離城五十里筑城,誘使宇文至來攻。是夜,效法邵城之戰,新城熄火,宇文至不明就里,揮軍強攻,定國軍乘黑暗投擲澆了油的樹木柴枝于城下,再以火箭燃燒,宇文至攻城軍陷入火海之中。
攻防戰的同時,落塵率領兩千騎兵,繞道襲擊宇文至的運糧車,宇文至沒有糧草,不得已退回虞州城,又于半途中王敬寶埋伏。高未朝率軍適時趕來,原本只是練兵一途,變作了奪取虞州。
宇文至的殘兵自是無法抵御高未朝所率大軍,倉惶突圍時又被高未朝親率鐵甲軍伏擊,左臂被一箭射穿。
只是勝利的喜悅并未維持多久,傷養的差不多的宇文護親率大軍前來奪回虞州,高未朝當機立斷,棄守該地,掠奪資源后退回邵城。
邵城的局勢,再次變為同宇文護對持的局面,更要憂心的是用兵如神的宇文憲還在大河南岸虎視眈眈,唯一能夠讓齊軍松口氣的是,宇文憲之后尚有斛律光。
初春最后一場雪落下,千樹萬樹梨花開。
落塵吸允著滿園芬芳,心情正當愉悅,駱提婆人未至,聲已至:“段兄,今日你可得幫我。”
“又怎么了?”落塵轉頭看他,皺了皺眉頭。不是又被高未朝拒之門外了吧?
駱提婆并未顯得喪氣,笑意盈然的道:“今晚去天香苑。”
落塵嚇了一跳,對上次被罰站一事仍然心有余悸,又去天香苑,那還了得,慌忙拒絕。
駱提婆見他拒絕有些不高興道:“你這可不夠兄弟了,今晚說什么你都得去,否則就做不成兄弟。”
落塵苦下臉來:“駱兄,你就放過小弟吧,上次替你背黑鍋還沒背夠呢。”
駱提婆笑道:“原是為上次一事,這次不同,這次真不是去喝花酒,還有王敬寶他們,就是大家聚一聚,熱鬧熱鬧。”
落塵聽說如此,想一想,還是覺得不妥當。駱提婆見他還猶豫不決,板著臉道:“咱們定國軍將領聚會,你不去像什么話?還是兄弟不,還想大家拿你當兄弟不?”
落塵心想是定國軍主將們的聚會,推拒固然不好,但仍是不敢犯高未朝禁忌,于是腆著臉道:“行行行,晚些時候,我自己過去。”
待駱提婆走了,他滿懷忐忑的去找高未朝,心付若是高未朝不快,大不了晚上借口不去。到了帥府別院,知會過芷蘭,等在門口。
高未朝聽聞落塵今趟這么乖巧的不像以往直沖沖的就闖進來,頗感好笑又奇怪,喚他入內了,又見他支支吾吾半天說不明白。好笑道:“你究竟想說什么?”
“啊!”落塵驚醒過來,垂著臉道:“駱提婆約我去天香苑,啊!還有王敬寶、竇志成他們。是,是聚會,嗯,聚會。”
高未朝細看著他笑著說道:“恩,那你去吧。”
落塵倏地抬頭,心想:有這么好相與的?高未朝意味深長的笑了,“還有別的事嗎?”
“沒了。”
“那你下去吧。”
“哦。”
高未朝等了半晌,見他囁嚅著不走,扔下手中的奏報,沒好氣道:“有事說事,別跟女人一樣扭扭捏捏的。”
落塵鎮了鎮心神,上前雙手按住桌案邊沿,俯身道:“上次被突襲一事,你就沒有覺得不妥么?”
高未朝道:“你說說看?”
即然她這么問,自然是也認為不妥。落塵不知她究竟心里有沒有底,說道:“如果不是有人通風報信的話,就是在消息上出現了問題,才引致分兵失誤。”
高未朝抬眸看著他,道:“也就是說,你也認為是消息上的錯誤?”
落塵若還不明白,就是傻子了,忙再俯身,跟她湊的更近了問道:“是都虞衛里的人,誰有問題呢?”
高未朝只拿眼睛看著他,卻沒回答。
落塵稍稍抬了抬下顎,已經習慣高未朝這樣,她不回答,表示和自己的看法相同。都虞衛給錯誤的訊息,以至于讓高肅率領了大軍去上河口撲了個空,累至下河口的高未朝深陷險地。
大周得了高未朝,是不可能殺害她的,但從此高未朝就得遠離高齊。誰最有可能不想高未朝留下,不言而喻。
落塵一捶案面,道:“平日古靈精怪的也就罷了,太過分了!”
高未朝再次笑了起來,她的笑容里帶著一絲挑釁似的不屑,對落塵道:“你不必太在意,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
落塵不自主的提高聲線道:“什么你和她之間的事,要不是我,你還有命在么?”
高未朝咬著嘴笑道:“沒有你,我也能撐到鐵甲軍來。”
落塵杏目圓瞪,受不了她這樣的自信,卻又不得不泄氣,撇著嘴道:“你和她怎么了?”說著在案前坐下。
高未朝搖頭道:“很多年前的事了。”
落塵眼珠子往左一轉,小心的問道:“因為高肅?”
高未朝點點頭,落塵本不指望她會回答,沒想到竟會這么干脆。高未朝道:“她和高肅從小就結了親,若非因為我,他們早成親了。”
落塵恍然道:“所以你一直讓著她?”
高未朝無所謂的聳聳肩道:“談不上。”接著冷然道:“超出我的底線,我一樣不會饒了她。”
落塵乍見她眸色里閃過一絲殺機,警覺道:“你的底線是什么?”
高未朝想一想,很嚴肅的答道:“欺騙我,我對她已經很容忍了,她若敢用假情報來騙我,我就殺了她。”
高未朝是那種容不得別人欺騙她感情的人,她對鄭曉婉的容忍即是看在多年情分上,但若鄭曉婉膽敢騙她,她一定不會理會鄭曉婉的身份。
落塵的心情卻差到了極點,他真的很怕高未朝將來怨恨他,其實他更怕高未朝用對付別人的方式來對付他。
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特殊的,落塵也不例外。他希望自己在高未朝眼里是特殊的,畢竟高未朝對他,確實與眾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