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場大雪過后,天地間皓然一色,山川河流,壯麗無比,而雪花仍然如柳絮般在隨風起舞著。
落塵為鳳衛和新軍的事忙的不亦樂乎,好容易閑下來,卻被鄭曉婉給纏上了。好在他表面上只是聲稱訓練高未朝的親兵衛,鄭曉婉尚不知有一個鳳衛的存在。
落塵還記著她背著高未朝來警告自己的事,暗自猜測極有可能是鄭曉婉不想因他的橫插一腳攪亂了高未朝和駱提婆的關系,當然也是為了給她自己制造機會。落塵越是這么想,就越覺得鄭曉婉很有心機,沒有心機,也不會成為都虞候了。
哎……
“你想什么呢?”鄭曉婉見他不理自己,不滿道:“還在想你那什么勞什子的新軍?”
落塵聳肩道:“有什么辦法,某家現在分身乏術,你去找你的長恭哥哥陪你玩吧。”
“不要。人家是特地來找你的。”
“找我做什么?”
“找你學劍呀。”鄭曉婉拉住他的手臂,嬌笑道:“你劍法那么好,教教我嘛。”
落塵無奈道:“大小姐,你沒見我忙的死去活來的么?哪天待我有空,再教你好嗎?”
鄭曉婉不高興的一屁股坐到案上一大堆的卷軸上,嘟著嘴道:“我早問過李寧了,他說你最近都沒事。”
落塵抬頭,叉著腰看著她道:“大小姐,你尊屁下坐的可是殿下交代給我的任務,今日要是完不成,你替我罰站去?”
鄭曉婉煞有其事的胡亂扭動身體,以示雌威,“那又怎樣?你最近老跟高未朝黏在一起,都不跟我們玩了。”
“我在做正事好嗎?”落塵頗感乏力的道。
鄭曉婉叉腰道:“那我可不管,你不做,高未朝也不會硬要你休息的時候做。我是為你好,你最近老跟她黏在一起,駱提婆跟我提過很多次,對此很不滿意。”
落塵再次聳肩道:“那是你們想多了,何況他滿不滿意,還得我去伺候好了?”
鄭曉婉道:“好呀,那你少跟高未朝黏在一起。”
“我說大小姐,你開口閉口叫我少跟她來往,她是我的主帥,我能不和她來往么?”
“那也不必天天在一起吧,你知不知道最近駱提婆連她房門都沒進過一次。”
落塵錯愕一下,又好氣又好笑道:“我真搞不懂你了,你究竟是為了駱提婆,還是因為高未朝,你不說,還叫我誤會你和駱提婆有什么呢,這么關心他,連私事都得管。”
“你……”
兩人叉著腰,互相瞪視,誰也不肯讓誰。
“段深!你小心一點,我可是提醒過你的,以前你還當回事,現在不在乎了?”鄭曉婉發覺不對,怒斥道。
落塵最討厭別人這么指著他鼻子罵,也不客氣道:“以前你是怕我壞了你和高肅的好事吧?看,我猜對了吧?你就巴不得高未朝和駱提婆在一起,你就可以和高肅在一起了。我告訴你,我小不小心點,那是我的事,跟你沒有關系!”
鄭曉婉杏目圓瞪,赫然從案上躍下,惱怒道:“我現在是為了你好。”
落塵淡淡道:“不需要。”他本就最近忙的焦頭爛額,叫鄭曉婉說的更加心生煩躁。
鄭曉婉強拉住他將要去看卷軸的身體,咄咄逼人道:“段深,你可別不識好人心,高未朝給你灌了什么迷湯。”
落塵聞言,動了真怒,惡道:“仔細你的話,當心閃了舌頭。”
鄭曉婉可從未見他對自己發火的時候,正要再發作,忽爾在抬頭間臉上表情一僵,有話到了嘴邊再沒說出來。落塵跟著她看去,只見高未朝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到了,青衫寒峭,正冷冷站在身后看著二人,顯然已聽到了方才的對話。
“未朝!”落塵忙讓開一步。
高未朝面無表情的在案前坐下,深入瀚海的眸子在鄭曉婉面上一停。鄭曉婉心中微微驚凜,叫了聲:“未朝姐姐。”卻見她已看向落塵,原本沉冷的黑眸幾不可察的泛出一絲異樣,便如同海底微瀾,一波之后便在浩瀚深處無影無蹤的隱去,沒有留下半分痕跡。然而她憑著女子的敏感切實的感到了這一點,心底涌起更加的不豫,卻又在高未朝的峻冷如冰的神情之前絲毫不敢發作。
跟著高未朝來的李寧此時笑道:“好了,殿下剛說來問問賬目的事情怎樣,段將軍做完了沒?”
落塵看著高未朝的臉色,心里暗叫“糟糕”,鄭曉婉在她背后言語無狀,事后還不知怎么收拾。忙說道:“好了,好了,快好了。”
高未朝眼底已恢復平靜,微笑著道:“等你做好了,我還得拿去給段帥過目。”她即便在怒中亦無懈可擊的維持著鳳儀,不露半分情緒,似乎并沒有要走的意思。
李寧心領神會的道:“哦,對了,鄭娘子,都虞衛的房長似乎正在尋你,不知是否有急事。”
鄭曉婉一時沖動后其實已有些后悔,暗怪為何不湊巧高未朝來了,但要說什么歉意的話她也是絕不肯向高未朝低頭的,于是猛地一跺腳,甩袖走人。
落塵松了口氣,大有一種如負釋重的感覺。
高未朝竟忽然朝他笑道:“你和她倒是一對冤家,一見面不是吵就是鬧。”
落塵倏地瞪大了眼睛道:“什么一對兒,話可不能亂說,怎么跟她一樣了。”接著嘆了口氣道:“你也別生氣,她脾氣跟小孩子一樣。”
高未朝玩味似的笑道:“我可沒氣,不過你說她還是孩子可就錯了,她若是孩子,就不可能掌握都虞衛。鄭曉婉很有心的,你在她手上如果吃了虧,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落塵一拍額頭,怎么都是同樣的一句“可別怪我沒提醒你”,不過明顯高未朝的話語里充滿了玩笑的意味。
高未朝轉頭吩咐李寧道:“叫廚房把飯菜送過來吧,中午我就在這兒吃了。”李寧領命去傳菜,落塵正自發楞,高未朝已解釋道:“我過來拿賬目,即然你還未做完,我就等著你。”
落塵扯了扯嘴道:“我的公主大人,你這不是逼我做么,好歹鄭曉婉有句話是對的,今日是我休息的時間。”
高未朝含笑不語,那意思顯然是在說“不逼你你會做么?老實點吧。”
飯菜送來,兩人圍案用膳。高未朝雖然貴為長公主,但飯菜并不比普通將士的好,同甘共苦的主帥難怪能得將士們愛戴。但落塵只感到壓力撲面而來,以往他和李寧等人吃飯,那都是大塊吃肉大口喝酒的,現在就像深宮里那些貴人們,一小口一小口的送,一點一點的嚼,一筷子一筷子的夾。只因對面的高未朝吃飯,真真是個大家公主樣,沒一點聲響,目不斜視,低垂眼斂,落塵自然而然不敢放開懷抱,可別提吃的有多難受了。
“啪”的一聲輕響,高未朝放下筷箸,道:“我不吃了。”
落塵“啊”了一聲,眼瞅著她碗里還剩下大半碗的飯,菜似乎也沒夾幾回,不禁叫道:“你就吃這么點兒?上回我看你和大家一起吃殺豬菜時可沒這么少的。”
高未朝淡淡道:“沒心思,不想吃了。”
落塵挪到高未朝身側一方道:“你這樣可不行,我跟你說,這行軍打仗,身體最要緊,更何況你還是一軍的主帥。”他一邊一本正經的說著一邊每樣菜都給高未朝夾了一筷子,邊道:“有心思,沒心思,那都得吃飽了,吶,就這么一碗總歸是要吃完的,最起碼也得珍惜糧食,軍糧很要緊。”他做的正是糧餉賬目,自然了解糧食的重要,順道提出來說了。
高未朝重又端起碗來,挑了挑鳳眉道:“那你還不趕緊吃?不是想讓我伺候你吧?”
落塵嚇了一跳,急忙道:“不敢,不敢。”忙端起碗來,三下五除二的把飯菜扒個精光,什么儀態和顧慮,通通拋到大河對岸去了。
高未朝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邊吃邊道:“軍隊的開支賬目很大,這個月的餉銀就是邵郡近一年的賦稅。”
落塵連連點頭,接話道:“別的地方我不知道,但我看你麾下將士的餉銀最高,尤以鐵甲軍為勝,不過我算來算去,總覺得餉銀支出太多了。”
高未朝道:“你是沒算上駱提婆?”
“嗯?”落塵忙去翻放在身邊的卷抽,找到了駱軍的消耗賬目,驚訝道:“為何他的餉銀也是你出?”
高未朝暗自嘆了口氣,沒有回答。落塵見她眼色一沉,試探道:“晉陽、樂安、東安三處封邑的稅賦以晉陽最多吧?晉陽該比鄴京還多才對,它的稅賦足養十萬兵,難不成這塊肥肉,陸令萱也看上了?”
高未朝看了他一眼,道:“看上的人何止她一人?”頓了一頓,又道:“晉陽這杯羹,給駱提婆一點點只為安撫陸令萱,你明白嗎?”
落塵點頭道:“明白,所以駱軍的餉銀也是你出。不過,哎!他那幫兵,真不值得!”
高未朝放下碗筷,淺嘗一口茶,道:“想值得也非難事,交給你訓練如何?”在落塵抗議的眼神里,漫不經心的說道:“上回給你發賞賜的五百兩黃金,正是駱軍的餉銀,只不過我沒有和他說過罷了。”
落塵不知該哭還是該叫屈,“你這不是挖個坑給我跳?”
高未朝不置可否,似笑非笑道:“我這是為你好。”
誰告訴他說鄭曉婉有心讓他小心別吃虧上當后怪沒提醒,現在他看高未朝才是那個真正有心機的人,且栽在她手里,還只能認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