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落塵見宇文會單騎行來，心知不妙，揚手止停隊伍。
　　宇文會隔了丈遠下馬道：“宇文大人有請這位將軍。”
　　封太嗤鼻道：“死到臨頭，還有何好說？”
　　落塵抬手打斷封太的話，驅馬上前幾步，瞇了瞇雙眼。“宇文護跑不了了，投降還可在我大齊做一勛爵公。”
　　宇文會意味深長地道：“父親有話與你講，去不去你自己決定。”
　　落塵皺了皺眉頭，自知無法在一招內殺掉宇文會，怕他抖落身份，唯有冷笑道：“若你等束手就擒，我倒是可以聽聽他有什么廢話可講，否則亂箭招呼。”
　　宇文會點點頭，落塵后手一揮，齊軍扇形散開，人人彎弓搭箭，瞄準目標，宇文會則由封太等人牢牢看住。
　　馬車內，宇文護臉色慘白卻穩坐于上，雖重傷之下依然維持著他身為大冢宰的威嚴。
　　落塵明知他是認為還未算輸，于是淡淡道：“縱使諸葛武侯再生，宇文大人亦不可能扳回全局。”
　　宇文護虎目一抬道：“戰場上輸贏本屬正常。”
　　落塵道：“你認為我會放你回去，讓你有斗贏高未央的機會么？”
　　宇文護搖著頭道：“廟堂上的波詭云譎，你懂什么？更何況你身上流的是我宇文閥的血，跟高未央有什么關系！”
　　落塵輕笑道：“縱是宇文家的血，亦和你宇文護沒有瓜葛。”
　　“宇文邕，你那個四哥么？”宇文護長笑道：“本座明知會為你所辱，必不會讓你生擒活捉。這樣如何？我贈與你兩個秘密情報，只要你認為物有所值，便放我離開，今后你安心做你的段深，至于大周的一切，是輸是贏，對你皆無妨礙。”
　　落塵啞然失笑道：“若你以為可以利用我的身份來要挾，肯定是白費心機。沒想到宇文大人，你也有求我的一天。”
　　宇文護沉聲道：“哼！本座沒有搗破你身份的心情，本座畢生志愿便是看見北朝一統于大周，若通過你手能夠辦到，本座高興都還來不及。”
　　一直以來宇文護都把大周的天下當做是自己的，所以落塵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宇文護這句話的真意。
　　宇文護捂住陣痛的胸口，道：“我要告訴你這第一個消息，是關于宇文邕的，若你錯過不理，高未朝將陷于萬劫不復之地。”
　　落塵渾身一震，卻聽宇文護道：“高未朝對很多人而言如何重要自不用我說，所以你該知我不是隨口胡謅。”
　　落塵心中暗嘆，一時間真不知是否應該聽信他的話，宇文護老奸巨猾，焉知他是否有所鬼謀。
　　落塵一言不發地盯著宇文護，好半晌后才道：“你一向心狠手辣，老奸巨猾，忽然變得如此貪生怕死，分明有詐，我是不會上當的。”
　　宇文護露出一絲梟雄氣短的苦澀表情，道：“你不必試探于我，你當知道，若非楊堅故意不將糧倉設防，你是不可能贏這一仗的。哎！我知道當年讓你入秘衛是對不起你，但究其原因，真的只是我宇文護一人的決定？若沒有我，你現在會是個什么樣的人？”
　　落塵猶豫片刻，在他靈銳的感覺下，對方確實言出于心。這曾橫行大周國十數年的權臣像忽然間衰老了十多歲般，縱然放其回去，也絕不可能會勝得過智珠在握的高未央。雖然恨宇文護，但若他真的沒有入秘衛，是否如今還在做某國的質子？
　　落塵冷哂道：“那我還該多謝你了？”
　　宇文護道：“你可說是我養大的，我還能不了解你？誠然，你應當也很了解我。我不喜歡受人擺布，今日戰場上我不是輸給了高肅或是你，我是輸給了高未央，你甘愿做她的棋子，我卻必須回去向她討回來，無論結果如何，我才能輸的心甘情愿！”他頓了一頓，續道：“我要告訴你的兩個消息，對你都有好處，原本我是想用來作為最后對付高未央的籌碼，我能告訴你，只想換你放我回長安，讓我和她一決雌雄。”
　　宇文護就像變了另外一個人，全沒了蓋世奸雄的威嚴氣魄，語氣透出一種置諸死地而后生的末路梟雄的悲哀和執著，使人完全沒法去懷疑他的誠意。
　　落塵心中卻矛盾得要命。
　　無論是他們之間的恩怨還是和高未央的爭斗，他都沒有理由放過宇文護，可是因為高未朝，他該否作這交易呢？
　　宇文護咳嗽道：“你要快點決定，還可及時救援高未朝。”
　　落塵訝道：“你就不怕我聽過之后，仍下手取你性命么？”
　　宇文護苦笑道：“你是什么樣的人我會不知道？”
　　落塵心湖中浮起高未朝那傲人的身姿，像永遠不能窺其全貌的容顏，涌起難言的滋味，他咬咬牙，點頭道：“好，你說吧。”
　　宇文護提了一口氣，緩緩道：“宇文憲的前鋒大將郭衍受宇文邕密詔，務必生擒高未朝。你該當知道，宇文憲和我一樣，深受宇文邕忌憚，郭衍表面上是他的先鋒大將，私底下與宇文邕往來密切。此次他授意于宇文邕，不單是監視宇文憲，更有生擒高未朝的任務。宇文邕為何要高未朝，你應當比我更加明白吧。”
　　落塵臉色數變，陰晴不定。宇文邕要生擒高未朝入周，當然是為了高未央日益增長的權勢，只要有高未朝在手，高未央便不能不有所顧忌，而宇文憲則會因高未央的關系不敢造次。帝王手段，一箭雙雕，果然是好謀略。
　　宇文護續道：“你在孔城外遇伏，正是郭衍的軍隊。”
　　落塵失聲道：“怎么可能？”
　　宇文護輕蔑一笑道：“早說過廟堂不是你能玩的。若是你死了，高未央全盤計劃就告完蛋，而你認為高未央會以為是誰殺的你？到時候宇文邕只需見你我斗得你死我，他就坐享其成。你來高齊是因為高未央，不是宇文邕授意，這你還不明白嗎？”
　　落塵遍體生寒，他懂了，帝王之家，當真是天底下最殘酷的所在。他沉聲道：“高未朝如今在宜陽，郭衍如何拿她？”
　　宇文護道：“宇文憲早在三日前領軍動身前來，若我猜得不錯，他當是知道我此仗必敗，故意前來收獲戰果，若估計不錯，宇文憲就在前面。”
　　落塵愕然道：“高未朝這么聰明，自然會留意宇文憲的一舉一動，宇文憲一動，她一定會銜尾追蹤，宇文憲也一定會等我殺你之后返兵與她對戰。”
　　宇文護道：“那你就該知道，若然郭衍突出奇兵，能下高未朝的勝算很大，一旦給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拿下高未朝，連宇文憲都不能阻止他將齊國公主擒送長安。”
　　落塵面上冷靜道：“高未朝沒有那么容易敗的。”
　　宇文護笑道：“那也是因為有鐵甲軍。”
　　落塵頭皮發麻道：“鐵甲軍不在高未朝手里！”接著在宇文護陰沉的笑意里，心神巨震。
　　他再難保持鎮定，急道：“郭衍在哪兒”
　　宇文護無奈聳肩，再喘一口氣，道：“你是我宇文家的人，我宇文護立誓將來無論輸贏，你都可安心在高齊做你的段深，你現在立即帶鐵甲軍趕去，很有機會搶在他前頭，為高未朝化解此劫。”
　　落塵當然不會盡信前頭那句，之前因立場不同，宇文護派秘衛追捕于他，將來也會因立場緣故，過河拆橋。但他相信宇文護提供的情報，宇文邕絕對會有意染指高未朝，嫁禍宇文護，最后坐收漁翁之利，只因他是帝王。
　　落塵不再多言，起身轉頭。
　　宇文護叫住他道：“你連聽第二個消息都欠奉？”
　　落塵掀簾的手停了停，回頭道：“說罷。”
　　宇文護看了他幾眼，別有用意的笑道：“殺手是不能有弱點的，這會讓你死的很難看。”他并未解釋，轉入正題道：“真的段深沒有死，宇文邕從李閥手里救下了他，并放他回了齊國。”
　　落塵聽得呆在當場，驚色道：“你確定？他人呢？”
　　宇文護冷笑道：“還得多謝你吩咐人繳清了我在高齊的秘衛，否則我大可告訴你他現在在哪兒。你自己小心吧！”
　　若說之前尚有懷疑，落塵此刻對宇文護疑慮盡去，他知時間無多，將去未去時，回身深揖一記，道：“皇叔保重。”這才掀簾而去。
　　在高肅的帶領下，近萬名騎兵像一片疾云般掩至，剛好看見落塵從宇文護的馬車內出來。
　　落塵抬頭望天，頗有些意興闌珊的味道。高未央自打一開始決意回宮奪位，就沒有將身為夫君的帝王宇文邕算在里面，誰能想得到宇文邕卻在背后算計著他們？雖然放宇文護離開將徒增不少變數，但宇文護已到了窮途末路的地步，他如今只望宇文護還能撐的久一點，至少等到他在高齊站穩腳跟，讓高未央有更多籌碼在手。
　　在權力面前，什么都是可以舍棄的。
　　這就是帝王的心思。
　　逃避了長安的風風雨雨躲來高齊，原以為只需單純的去執行和完成任務，現在卻發現長安的一切，無論如何都拋開不了。
　　高未央腹背受敵之時，他該怎么辦？
　　鼻尖一涼，一簇簇的“柳絮”紛飛而下，初冬的第一場雪在意料之中說來便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