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闌珊。
　　邵郡一處民居內(nèi)，四五個黑衣武士正埋首低語，忽而外門輕響，五人迅速逸出，兩人散于墻頭，兩人分開左右把門，一人貼近院門，沉聲問道：“誰？”
　　門外聲音響起，“宇文落塵！”卻是落塵。
　　落塵跨門而入，五人單膝跪地，齊聲拜道：“叩見主上！”
　　落塵一進門立改以往痞性，厲色掃過幾人，直入堂中主位坐定，道：“謝志文！”
　　叫謝志文的武士上前垂頭待命。落塵看了他一眼，突然拍案道：“為何此刻才來見我？”
　　謝志文等人又在拜倒，謝志文稟道：“宇文護派秘衛(wèi)搜捕，我等本去孔城，卻與主上失諸交臂，到此方見到主上聯(lián)絡(luò)信號，待我等再尋主上時，主上已去了勛城。”
　　落塵冷笑道：“那就是說怪我了？”
　　“屬下不敢！”謝志文恭敬道：“此間盡是宇文護爪牙，宇文護知道主上來了齊國，派遣其子宇文深正想盡辦法要尋得主上。”
　　落塵擺擺手，讓他們起來，說道：“此事不勞你們操心，來了齊國多少人？”
　　謝志文道：“主上親衛(wèi)五十人，無一人落下。”
　　落塵松了口氣，他的這批親信秘衛(wèi)，十數(shù)年與他同生共死，忠心自不必說，人人更是獨當一面的精銳高手，有了這批人在齊國暗中助他，許多事便易方便多了。可見高未央還是很在意他的安危，也可知在大周高未央和宇文護的爭斗已成白熱化。
　　落塵起身負手，思索片刻后問道：“你們來此之前，可打探清楚了？”
　　謝志文似乎早料到他會這么問，不假思索的答道：“回主上，楊堅已被憲公調(diào)往虞州，憲公要屬下向主上說一句，此戰(zhàn)宇文護必敗。”
　　落塵露出凝重的神情，追問下聽他續(xù)道：“楊堅立營時，將十萬大軍糧草全設(shè)在后營陣地，未掘壕溝做防，全軍重兵壓在前營。”
　　落塵眼神閃爍片刻，拊掌道：“好個楊堅！宇文護此次只怕連怎么敗的都不知道。”于是問道：“楊堅何時離開？”
　　“明日早晨。”
　　落塵想一想，吩咐道：“此處留人以做聯(lián)絡(luò)，其余的按原定計劃行事，謝志文，你親自帶一隊人馬去宜陽。”
　　謝志文跟他多年，沒有特殊的任務(wù)是不會讓他親自去操辦，于是仔細問道：“主上要屬下如何做？”
　　落塵思付片刻，嘆了口氣道：“在我未到之前，宜陽如果城破，你一定要帶出高未朝。”
　　謝志文訝道：“齊國長公主？”
　　落塵慎重的點點頭，“就這么辦，有事可以找李寧。”說著就要離開。
　　“主上！”落塵皺眉回頭，看向攔住他的謝志文，但見他從袖子里摸出一個細竹筒，恭敬的遞上道：“娘娘親筆密函。”
　　落塵心里一跳，接過啟開取出卷紙展開來看，紙上不過數(shù)字，卻叫他臉色驟然大變。
　　謝志文低聲道：“娘娘說今后送到主上手中的密函有她的畫押，您一見便知真?zhèn)巍！?br />　　落塵聞言往卷紙底端看去，果然有半個蝴蝶印記。這是高未央脖子上掛的蝴蝶墜子，另一半墜子應(yīng)當是在高未朝那里。他再看那兩行小字，不無苦笑，高未央終于開始了她的滅齊計劃，而實施者卻是落塵自己。
　　落塵另一只手狠狠的握了握，決心已下。接著將卷紙扔入火堆，轉(zhuǎn)頭吩咐道：“著人去段韶處。”走了兩步又想起一事，似乎做了什么決定般，冷然說道：“宇文護要完蛋了，我不想再在齊國看見除了我們外的其他秘衛(wèi)，懂嗎？”
　　回到城外營地，落塵立即前去見高肅，正巧高肅也在找他，當下兩人加上一眾核心將領(lǐng)入了帥帳。
　　落塵怕他追問方才去向，當先開口道：“我剛剛?cè)ゴ蛱较ⅲ钗淖o將大軍糧草設(shè)在陣營后方，由五千兵員看管，馬匹亦在糧營一處，尚未來得及挖壕設(shè)防，如若我們調(diào)配得當，此回必叫宇文護一敗涂地。”
　　高肅微笑道：“我找你正要說此事，不想你也知道了。”落塵一愣，又聽高肅拍著他的肩膀說道：“你不僅膽子大，且心思細膩，消息打探的很準。你知道嗎？你猜對了，給宇文護出主意的正是楊堅，不過他已被宇文憲征召，以我估計該當是明日離營。”
　　封太接道：“那宇文護必會于明日攻城。”
　　高肅點點頭，落塵這才知道原來高肅也有探子，且相當厲害，卻不知是誰，試探著問道：“原來大王料敵如神，早說呀，害的我大半夜還要溜出去。”
　　高肅含蓄一笑，道：“非是我料敵先機，在戰(zhàn)場上，探取敵情很是重要。”接著微微一笑道：“這人你也認識。”
　　落塵莫名其妙之際，聞得一陣悅耳的笑聲自帳外穿來，緊跟著眼前一亮，但見鄭曉婉一身緊身胡服，腳踢著簡單的黑色長靿靴，頭發(fā)高束，手拽長鞭，明艷動人的掀帳入內(nèi)。她一進來就斜坐到案臺上，晃蕩著雙腿，巧笑嫣然的沖高肅道：“長恭哥哥，今次要怎么獎勵我呢？”
　　高肅無奈的對落塵笑道：“這就是我軍探子的頭頭。”
　　落塵呆看著鄭曉婉這么走進來，又聽得高肅的介紹，直感到自己下巴都要掉下來了。他原以為鄭曉婉不過是高門娘子，哪里想得到竟會是齊軍的探子。
　　鄭曉婉見他發(fā)愣，大力拍他肩膀道：“怎么，不相信呀？告訴你，我可是咱們大齊國段帥麾下虞候都督，專職負責探察敵情。”
　　落塵心道：這不就是我以前最早干的事嘛。他上下重又打量起鄭曉婉來，笑著道：“相信，相信，那請鄭娘子賜教。”
　　鄭曉婉滿意的飛了他一眼，跟著臉色一緊，肅然道：“宇文護大軍已經(jīng)全部就位，全軍共計十萬三千人，由其子宇文深、宇文會、宇文至三人率領(lǐng)，分為中軍、左右虞候和后軍共四軍，其中兩萬弓手和弩箭手，騎兵有一萬人，其余皆是步軍。除了三千工事兵外，能作戰(zhàn)的兵員達到十萬之數(shù)。”
　　落塵微微動容，鄭曉婉的情報果然清楚明確，與他所知沒有半點出入。
　　鄭曉婉續(xù)道：“今日你們火燒宇文護的前線車陣，確實對他造成了不小的壓力，不過今次兵員充足，你們燒掉的器械很快就能補足。”
　　相愿接話道：“我們也為此在做準備，護城河左段已經(jīng)挖掘好了，右段將于后日完成，四個營寨都另挖了深壕同護城河水貫通，檑木、檑石足夠撐上一月，撞車每一個女墻后都備置了一臺，夜叉檑、狼牙拍一應(yīng)俱全，不怕宇文護揮軍攻城，何況尚有四處石寨。”
　　高肅點頭表示贊同，鄭曉婉卻莞爾一笑，道：“你們太小看宇文護了，據(jù)我探查的情報，宇文護此刻正加緊趕工制作攻城器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飛云梯車兩百輛，巨型沖車十臺，小型沖車若干，投石車三百輛，弩車五十乘，擋箭車四百余輛，巢車三十臺。”她轉(zhuǎn)向相愿道：“針對你挖的深壕河道，他有一千乘的壕橋，光拿人命填都能填死你。”
　　落塵再也止不住悚然動容，不是因為宇文護的實力強大，而是鄭曉婉說話的信心和情報的細致入微。他本能的生出戒心，同樣是密探，鄭曉婉已經(jīng)可以位列頂級密探的行列。
　　高肅問道：“照你看，護軍真正實力如何？”
　　鄭曉婉靈動的眼珠一轉(zhuǎn)，道：“宇文護三子所率的五萬中軍是其精銳，其余都是宇文閥各級將領(lǐng)的小開府。”
　　大周全國主力作戰(zhàn)部隊為開府軍，在北魏時期分屬八柱國統(tǒng)御，后因門閥并起，大周各大門閥瓜分了開府軍軍權(quán)，其中尤以皇室宇文閥最大，其由權(quán)臣宇文護所率，分撥開府給核心將領(lǐng)，號稱“小開府”。
　　落塵插口道：“小開府和開府軍不可同日而語，也便是說我們要擔心的只是那五萬中軍。”
　　鄭曉婉點頭道：“正是如此，我還得到消息，宇文憲今次所率侵我西境的才是真正的周國主力。”接著看向高肅，正色道：“他的十萬大軍，是由李閥、楊門、獨孤閥、尉遲氏等門閥開府軍組成，其中尤以李閥和獨孤閥的開府軍為盛。”
　　封太愕然道：“門閥的開府軍可不同周國直系，他們只對家族效忠。”
　　高肅思索片刻，頗有深意的向落塵問道：“段兄在周國呆的時間長，你怎么看？”
　　落塵心料又來試探自己，當下說道：“我只知道漢系門閥很反感宇文護，若真如鄭娘子所言，周國此刻內(nèi)外不穩(wěn)，宇文憲和宇文護是不可能同心的。門閥軍府一直推崇宇文憲，此番他又重掌軍權(quán)，確是我們的大敵。”
　　高肅一邊點頭，一邊遲疑著道：“宇文邕怎么會放心讓宇文憲統(tǒng)軍？要是讓他贏了這場仗，聲望將會更高。”
　　落塵自然知道其中緣由，只笑而不語道：“宇文邕緊張的是宇文護，宇文憲可沒那么傻。”
　　高肅問道：“周國局勢如何？”
　　鄭曉婉如數(shù)家珍的道：“永昌公主平安回了長安，不僅得到了獨孤閥的支持，更得到了漢系閥門鼎力相助，如今未央宮幾乎全是她說了算。現(xiàn)在宇文邕內(nèi)有永昌公主，外有宇文憲，宇文護的權(quán)勢江河日下，若再輸?shù)舸苏蹋甑笆沁t早的事。”接著笑道：“其實未朝去宜陽倒是一件好事，你想想，宇文憲和永昌公主是什么關(guān)系？他敢動未朝分毫么？”
　　落塵心頭大震，他們對齊國的情況自是知曉，卻不想齊國對他們亦是了如指掌，更想不到這個鄭曉婉不僅僅只是一個探聽軍情的斥候，她竟然是齊國的“秘衛(wèi)”，且和自己不相伯仲。
　　要知道高未央和宇文憲的關(guān)系那是極端隱秘的，雖然宇文邕亦有所懷疑，但其他的人又如何得知？鄭曉婉說的如此肯定，必是有確鑿的證據(jù)。落塵心電急轉(zhuǎn)，到底是誰出賣了高未央，知道此事的除了李閥就沒有旁人了。
　　李閥……
　　落塵臉色驟變，表面雖看不出來，內(nèi)心卻已是翻江倒海。如果是李閥內(nèi)部出現(xiàn)了問題，那他豈非很是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