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喻霽停好了車,艱難地把溫常世往門里扛。
他不喜與人同住,而房子里不留住家傭人,不裝監(jiān)控,是喻霽二十一年的人生中,邵英祿給予他的最大的尊重。
開門進去,地下室通往一樓的樓梯上亮著一盞壁燈,屋內(nèi)寂靜一片。
喻霽抓著溫常世的手臂往樓上拖,溫常世濕淋淋的西裝褲在大理石樓梯上拖出一條水痕。
拖進一樓預(yù)留的保姆房浴室里,喻霽徹底沒了力氣,他松開手,由溫常世斜著倒在浴室的瓷磚上,然后喘著氣倚墻歇力。
“吃得這么重,”喻霽踢了踢溫常世的小腿脛骨,記仇地說,“我看你是覺得茂市缺點刺激?!?br/>
喻霽坐在了洗手臺上,俯視著溫常世,放空休息,可還沒歇過半分鐘,他的手機就響了。
貝多芬C小調(diào)第五交響曲第三樂章,是他爸的來電。
喻霽喘得厲害,等樂章響過了一半,才敢接起來。
“寶貝,怎么這么久才接?”邵英祿問他。
“剛剛夜跑回來,”喻霽含糊地說,又問邵英祿,“什么事?”
“爸爸剛得一株野參,明天讓岑姨給你煲一盅煲湯,送來黎山。”邵英祿說。
喻霽從洗手臺上跳下,蹲到溫常世身邊,一手拿著手機放在耳畔,一手去搭溫常世的脈搏。
感受到了溫常世輕微的脈動,喻霽閉了閉眼,找出了很高興的那一種語調(diào),對邵英祿說:“謝謝老爸。”
邵英祿在宜市處尊居顯,子嗣成群、枝繁葉茂,他有五個女兒,七個兒子,其中最疼的還是正室的兒子,喻霽。
邵英祿一生算得傳奇。他出身平平,年輕時給喻家老爺做司機,和喻家小姐談了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到喻家做了女婿。
兩人生下一個兒子,也姓喻。邵英祿自己的名字俗氣,英才大略、高官厚祿,給兒子起名便很講究,要人算出幾百個上上吉名,最后和喻小姐一起,選了風(fēng)光霽月的霽。
喻小姐命并不好,喻老爺早早地被邵英祿架空了權(quán)力,而喻小姐生下喻霽后不久,便大病辭世。
邵英祿雖未曾續(xù)弦,但兩年后,他領(lǐng)入宅的那位新人,帶著的三個邵姓的孩子,竟都比喻霽大上幾歲。
喻霽有時候覺得他爸精明,有時候又覺得蠢。邵英祿騙了喻大小姐,騙不了喻霽。
他迷信地把喻霽困在宜市這一畝三分地,錦衣玉食供著,香車豪宅養(yǎng)著,而喻霽的心口不一與虛情假意,他卻像是一絲一毫都看不出來。
喻霽把溫常世帶回家,一是日子過得太無聊,二也存了私心。不過私心為何,現(xiàn)在也還不好說。
“不用了,”喻霽心不在焉地收回了手,抽了一張擦手紙,在溫常世臉上用力抹了幾下,才對他爸說,“我有點上火?!?br/>
“怎么上火了?”邵英祿問他。
“不知道,”喻霽覺得干紙巾擦不動,站起來把紙巾沾濕了,才蹲回去繼續(xù)擦溫常世的臉,又忽然拐彎抹角問邵英祿,“對了,老爸,你還記得溫常世么?”
“溫常世?”邵英祿的語氣頓時嚴(yán)厲起來,問喻霽,“怎么想起他來了?”
“隨便問問。”喻霽停下手,把掉在溫常世眼睛上的一縷頭發(fā)捋上去。
溫常世的臉頰很冰,喻霽碰了一下溫常世臉上的傷口,又翻過手來,只見指尖上沾了點淡淡的血漬。
邵英祿很顯然沒信,他停頓了一下,追問喻霽,“你見著溫常世了?”
喻霽沒說話,畢竟他不但見到了溫常世,還把人撿回來了。
“真見著他了?”邵英祿聽不見喻霽的回應(yīng),又叫他,“寶貝?”
喻霽把血跡擦在紙巾上,想了想,嚴(yán)謹(jǐn)?shù)卮鸬溃骸拔蚁挛缭谟览髲B外面看到一個背影,覺得像。還沒細(xì)看,他就戴上口罩走了?!?br/>
他下午確實在永利大廈,也確實看到了一個戴口罩的男子,邵英祿即便去查,也查不到什么。
“溫常世怎么啦?”喻霽又假作天真地問,“老爸你怎么這么嚴(yán)肅?!?br/>
“……”邵英祿停頓了很久,對喻霽說,“溫常世失蹤兩天了,宜市有兩方人在找他。他這事麻煩,你就算見到他,也當(dāng)做沒看見過,離得越遠(yuǎn)越好?!?br/>
“知道了?!庇黛V嘴上乖乖應(yīng)承,心中迂回曲折,手又忍不住伸向了溫常世。
有些人在費爾南賭廳里呼風(fēng)喚雨,昏倒的時候也不過是個有血有肉的尋常人類。
溫常世臉上有泥漬,也有擦傷,喻霽下手不知輕重,來回搓了好幾下,把溫常世臉上一塊臟污擦掉了,卻見溫常世皺了皺眉,跟要醒了一樣。
喻霽怕溫常世醒過來出聲,被他爸聽見,趕緊又糊弄他爸幾句,說了再見。
掛下電話,喻霽瞅了溫常世一會兒,輕輕推了一下他的的臉,饒有興致地叫他:“溫常世。醒一醒?”
溫常世一動沒不動。喻霽想著得給傷員清理一下,就又把他拖進了往淋浴間拖進去,蹲下來伸手給他脫起了衣服。
喻霽把他剝得只剩內(nèi)褲,發(fā)現(xiàn)他身上倒不臟,不過有大大小小不少傷。
溫常世小臂上各有幾道半結(jié)痂的淺刀傷,大臂上有一道明顯的子彈擦過的傷痕,傷口皮肉外翻,腫了起來,像是發(fā)炎了;腿上中了兩槍,都是貫穿傷,傷口的血已經(jīng)凝起來了,看上去猙獰可怖。
喻霽看著覺得嚇人,扯了條浴巾把溫常世的腿遮起來,又扶他坐起來,讓他上身貼著淋浴間的墻靠著。
溫常世太高大,腿伸在淋浴間外,喻霽怎么都搬不進來,只好直接打開了花灑,想隨便沖沖了事。
就在花灑的水剛觸碰到溫常世的那一刻,溫常世睜開了眼。
他的眼神迷惘了一秒鐘,而后變得陰狠,手向喻霽伸過來。喻霽見他睜眼,已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作什么反應(yīng),腳踝就被溫常世的手用力握住了。
溫常世像存心要把喻霽的腿骨生生掰折,力氣大得驚人,一陣尖銳的痛襲上來,刺得喻霽險些跪下。
“操?!庇黛V罵了一句,出于自保本能,他手抓著淋浴間的門把,抬起沒被溫常世握著的那只腳,猛踹了溫常世一記。溫常世的頭重重磕在玻璃上,發(fā)出一聲巨響。
淋浴間的玻璃肉眼可見地被磕出了幾道裂縫。
喻霽驚嚇未定,看見溫常世重新暈了過去,立刻跳出淋浴間外,低聲咒罵:“操,跟你小爺我發(fā)什么狠呢?”
花灑沒關(guān),喻霽剛才動作大,手亂揮一通,弄得整個浴室里都是水痕。
等了一會兒,溫常世一直沒動,喻霽才湊過去把花灑關(guān)了。他看著溫常世頭上新腫起的一個包,伸手搭了搭溫常世的脈搏。
還活著。
喻霽頭疼地站了一會兒,去樓上拿了副手銬,把溫常世拷了起來,又認(rèn)命地蹲下來,重新幫溫常世沖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