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青升上大學后去了外地,我則留在原校直接升上高中,就在祝青待過的教室里。
我開學前特意和祝青打賭,彼時,她還在家里享受漫長的假期。
“祝青,你說明天我能坐到你的位置上嗎?”
“那你早點到唄,弟弟。”祝青含糊不清地回答我。
這也不是我在危言聳聽,祝青是海濱市的高考狀元,她的筆記和課本在考完最后一場后,收拾出一堆直接在校門口擺起攤位賣出去了,一個紙屑都沒給我留下。
我當時還揶揄她,不知道給自己弟弟留點,祝青倒是不以為然,說考題一年一變,等我真到了高考的時候,她留下的題只會混淆我復習的重心。
我深以為然。
祝青在我的床上躺著,頭沖著我的方向,墨黑的長發在畢業一周后就剪去了,到現在也沒有長回來。
我還記得當時我和祝爸祝媽的反應,像是面對來到家里做客的陌生人。
總之不是很好。
我對剪發這件事倒是無所謂,但是只要我有念頭將此行為和徐柏聯系起來,我就陷入到一個怪圈里,像是五臟六腑被堵住了,我聞到了海底陣陣腥氣的味道。
我在開學那天比規定時間早到了一個小時,順利占到了祝青的位置。
很好,我對自己這樣說,假裝祝青還在這座城市。
祝青當然不會選擇在這座城市上大學,這是從小就埋在我心上的一個念頭。
她才應該是一只振翅翱翔的鷹。
我只會在陸地上,拼命朝著她的方向趕路,以防被她丟下的可憐蟲。
大概距離祝青開學還有兩天時,在a中校門口我看見獨自一人站在花壇旁邊的她。她當時穿了一件米白色的裙子,發尾翹在肩膀處,細碎的額發將她整個人修飾出濃重的少女感。
我看見她后愣了很長時間,我沒有動,正逢放學點,祝青也并沒有要找我的意思。我們像是在平行時空里僵持著,我腦海里突然浮現那句話。
“你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橋上看你”。
是祝青在橋上,是我在看風景,是祝青裝飾了我的窗戶和夢。
很多人從我們身邊經過,他們都穿著校服,胸前掛著代表了初中部和高中部的徽章,在某一刻,我好像看到了高中時的祝青,她和我穿一樣的衣服,是我在圈住她的腰安慰她。
只是在某一刻。
我領著祝青去了操場。
“你和門衛這么熟了,怎么不自己進來。”
晚霞染紅了西南邊一整片天,我抬頭望過去,只在圓圓的頭頂處看到了靛藍色的天空。
“畢竟不是能光明正大再進來的身份了。”
“你是因為太火了吧,祝青。”我揶揄她,不懂她此刻的矯情。
或者說,在徐柏和她分手后,我越來越摸不清她的想法。
“別談戀愛啊,祝青。”
自從海邊后,我不再稱呼祝青為姐姐,這其實也稍許有些矯情。
我偶爾想,要是我們真沒希望,一聲姐姐,叫不叫并不能影響多少,可當我真的想親近過去,姐姐就是鎖住我所有想法的枷鎖。
我得一點一點地將枷鎖割爛,或者燒化。
“小孩,你別早戀就行。”祝青揉我的頭發,在細微的皮膚摩擦間,我有一點變態的饜足感溢出。
我突然想抱祝青,想摟著她柔軟的腰肢,想感受她流暢的曲線,想靠近她,聽她喘息,想知道她脖頸的味道,想和她氣息交纏
“我要是早戀了你會怎么樣?”我將這個問題拋還給她,如果有面鏡子,大概我會看見一雙帶著期待祈求,以及些許委屈的眼睛。
那是我的眼睛,那是陳迎生面對祝青時才會有的眼睛。
我們在操場上停下來,夕陽躲在遠處,祝青在斜暉掩映處瞇著一雙桃花眼看我,錯亂的枝葉間,有水流的聲音以微弱但足以讓我聽到的頻率響起。
祝青笑了笑,思考了一陣,跟我講,“要是你談戀愛了,一定帶過來給我看一看。”
“只是看一看?”
“啊對呀,還想怎么樣。”
“要是你不喜歡她呢?”
“那我就,”祝青撫弄了下發絲,視線錯過我看向遠方,斟酌了措辭,說:“那我以后少見你們,不給我添堵,也不給你們添麻煩。”
很多東西都會隨著時間消失,比如操場外面曾經叫賣的早餐車,因為城市綠化而挪了地方,我再也不能喝到拿在手里就熱騰騰的牛奶,比如教學樓西面一整墻的爬山虎,因為春夏蚊蟲太多,短短兩天就被斬草除根,只留下一片光禿禿的磚紅色,到祝青畢業都沒有再漆上新漆。
雖說將一切怪罪給時間太過片面,可現實是,我們也無法找到一個理由,將所有錯過和遺憾堆疊起來,像肢解文言文似的,逐字逐句地摳。
那不是我們。
早餐車和爬山虎都會消失,也許有一天,我對祝青的、見不得人的感情也會消失。
我沒有意外,只是盯著祝青的眼睛看,直到我感覺自己瞳孔酸澀,才咧著嘴角笑起來,笑得眼睛都不見了,我知道,祝青也知道。
我們的笑,沒有愉悅感。
后來祝青談了三次戀愛,在大學期間,我一個接一個地攪黃了。
第一號是榆木腦袋,我只在他面前說說祝青的家境他便嚇得第二天就向祝青提了分手。第二號是個浪子,我收集了浪子高中時女朋友們的履歷,以附件的形式發送至祝青的郵箱里,他們當天就分手了。第三個有點難搞,是個正經人,我還在想怎么從中分裂他們時,由我為小組長的省級奧數賽開始了。
我特別邀請了祝青,以及她的男朋友來觀賽。
屆時,我帶著盛袁冰一起去觀眾臺迎接他們。
那是我也不懂的好勝心,好像在17歲時,我的好勝心總是格外強,會不服氣一切超越我的人和事,但只要面對祝青,哪怕只是祝青帶來的人,我都會覺得矮了一頭。
“姐姐好。”盛袁冰從我后面蹦到祝青面前,語調揚了上去。
好像女孩子們都擅長第一面交朋友。
我和祝青男朋友見面,只感受到了男性荷爾蒙的壓迫。
那是來自年齡上的天然壓制感。
他不再是文質彬彬的書生型,或者高挑纖細的奶油小生,祝青的眼光就到這了,我每逢查到她的一個不靠譜的男朋友時,必定會和她說這樣一句話,她也不腦,更不可惜。
我的心更慌了。
沒什么比她覺得之后的一切都無所謂要來得恐怖。
我想說,當祝青感覺自己被困在一個地方不愿走出時,她的身上,其實還有一個我在。
我是寄生,是依托,我手里沒有主動牌,我只能等。
這是籠罩在我們頭上最大的阻礙。
在這一前提下,我和他們所有人,一號二號和三號,沒有區別。
阻礙是徐柏,我連出牌的機會都沒有。
但當時我并不知道,我只是一味地去迎合祝青的口味,我開始關注學校運動會的動向,并在第二年報名參加了各高校籃球聯賽。
我依舊邀請了祝青,但我發誓,那將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大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