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半小時前。
“進入索里蒂亞密林清除源石事關重大,必須經過陛下的允許,并非我自己就能決定。但閣下,我向您保證,那一天很快就會到來,作為回報,我可以給您一個新的身份暫時在主星定居。”
薩菲爾上將很誠實,并沒有為了獲得有關密林的信息而對路遠胡亂做出承諾,甚至給予了路遠現在最需要的東西。
路遠聞言皺了皺眉:“要很久嗎?”
蟲族的平均壽命足足有二百年那么久,他一個天天熬夜喝酒的社會畜生能不能活到六十都是問題,萬一他們過了幾十年才去索里蒂亞密林,自己豈不是早就嗝屁了。
薩菲爾上將聞言邁步走到了審訊室唯一的窗戶前,然后吱呀一聲推開了窗戶,他看著外面因為重度污染而呈現鉛灰色的天空,目光隱隱透著凝重,語氣卻萬分誠懇:“那一天不會很久的,我們熱愛自己腳下的這片國土,遠勝自己的榮耀與生命。”
“薩利蘭法已經在這種病態的環境中生活了太久,我們比任何蟲都希望她能恢復健康。”
路遠從踏入主星的第一天起就發現了異常,這座城市雖然繁華而美麗,卻又透著沉沉的死氣,沒有蔚藍如洗的天空,也沒有新鮮潔凈的空氣,甚至連鳥叫聲都沒有,只有在高科技下誕生的鋼鐵產物,巨獸一般在天空中穿梭無盡。
路遠好奇問道:“這些都是源石輻射造成的嗎?”
薩菲爾上將點頭:“再過幾百年,這種污染也許就會蔓延到我們自己身上,重復當年的歷史。”
路遠聞言靜默了一瞬,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終于做出妥協:“好吧,那就請你給我一個身份在主星暫時定居,直到可以進入密林探測。”
薩菲爾上將想起自己今天是在報名大廳遇見路遠的,垂眸思索了一瞬:“不如這樣,我安排您進入巴德萊爾學院就讀,那里的宿舍和教學環境都是帝國首屈一指的,而且又在我管轄范圍之內,您不介意的話可以暫時在那里居住一段時間。”
路遠想起了小胖子瑞德說過的話:“但是屬于雌蟲的五百個招生名額不是已經被貴族搶沒了嗎?”
薩菲爾上將詫異看向他:“雌蟲?可您是一只雄蟲啊。”
路遠聞言一愣,頓時驚呆了:“什么?我是一只雄蟲?!”
……
重新拉回飄遠的思緒,等路遠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跟著尤斯圖走出了審訊室。因為他確實不知道自己今天晚上該去哪里,薩菲爾上將急著去部署有關清除源石的計劃,現在好像也沒時間管他。
尤斯圖的飛行器就停在門口,他雙手插兜,一邊慢悠悠步下臺階,一邊對路遠提醒道:“最近一段時間你最好不要單獨行動,溫格爾那個蠢貨醒來之后一定不會放過你的,感謝你在他還沒提交報名表的時候就把他打暈了,否則以后在學院我恐怕得天天面對他那張討厭的臉。”
路遠發現尤斯圖無論對誰都是這副德行,總是平等地恨著每一只蟲:“你很討厭他?”
尤斯圖反問道:“難道你覺得他很招蟲喜歡?”
路遠瞬間不說話了,在這件事上他和尤斯圖達成了高度共識,溫格爾確實是一只討厭的臭蟲。他拉開飛行器的艙門,在副駕駛落座:“你想帶我去哪里過夜?”
酒店還是賓館?
尤斯圖坐上駕駛座,指尖在方向盤上輕輕敲擊了一瞬:“先隨便找個公寓吧,學院的大門現在已經關了,沒辦法回宿舍。”
他沒說那棟公寓就是自己的家。
路遠對于這個時代雌雄之間的距離界限并沒有一個清晰的概念,再加上他今天什么都沒吃,還打了兩次架,早就餓得頭暈腦脹,聞言并沒有拒絕,閉眼有氣無力道:“只要那里有飯菜就行。”
尤斯圖發動飛行器,直接從旁邊拿了一袋壓縮餅干丟給他:“你以為自己是‘珍貴’的雄蟲嗎,一堆雌侍在家里排隊等著給你做飯,我們可享受不到那種待遇,雌蟲只用吃壓縮餅干和營養液就行了。”
現在外面天色擦黑,卻沒有任何屬于晚霞的絢麗,七點一到,整座城市就直接落入了無邊的黑暗中,死氣沉悶。
路遠聽見尤斯圖的話,下意識睜開了雙眼,他黑色的眼眸神秘而又深邃,像極了數百萬年前那片未經污染的星空:
“我……”
路遠張了張嘴,原本想開口解釋自己不是雌蟲,然而話到嘴邊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他是一名人類。
他既不是雌蟲,也不是雄蟲,他是一名人類男性,他沒有辦法親口承認自己是一只蟲子。
路遠已經遠離曾經賴以生存的那片土地,假使他承認自己是一只蟲子,就好像背棄了最后僅剩的一層信仰,放棄了自己的人類身份,那種空落落的感覺令他害怕。
路遠覺得這句話對他來說異常艱難,反復嘗試了幾次都沒辦法說出口,最后只能皺眉放棄,反正就算不說,明天上學尤斯圖自己也會知道的。他拿起那袋壓縮餅干,正準備吃點東西平復一下心情,然而剛剛撕開包裝咬了一口,整個人臉色都綠了:“這是什么東西?”
尤斯圖頭也不回地道:“壓縮餅干,你不識字嗎?”
路遠詫異出聲:“這是壓縮餅干?”
他只感覺自己吃了一坨鄉間的泥巴土,還是那種在地溝油里浸泡了七天七夜,最后加入一堆腥臭的海鮮攪拌而成的土。
路遠原本想吐出來,但又覺得這樣不太文雅,只能硬生生咽了下去:“你是不是放過期了?”
尤斯圖挑眉:“軍用壓縮餅干的保質期足足有八十年,你居然覺得它過期了?”
路遠死了這包餅干都不一定會過期。
路遠:“……”
他媽的怪不得那么難吃,一口下去全是防腐劑。
路遠實在咽不下那坨海腥味的土,就算餓死了也咽不下去。他嫌棄把餅干丟到一旁,皺眉靠在椅背上打算睡一覺,結果還沒瞇一會兒就感覺到了飛行器的極速降落。
尤斯圖操控著飛行器停在了一棟類似公寓的住所前,然后解開身上的安全帶對路遠道:“到了,下來吧。”
他平常大部分時間都住在學院宿舍,要么就回王宮,這棟公寓只有休假想清靜的時候才會偶爾來一次。尤斯圖從飛行器上下來,徑直走到門口,電子鎖識別到他的虹膜數據,咔噠一聲自動打開了門。
路遠從后面跟上,見狀不由得腳步一頓:“這里不會是你家吧?”
尤斯圖在門口換了鞋,順便給路遠拿了一雙新的,聞言聳了聳肩:“假如你認為能吃飯睡覺的地方就是家,勉強算吧……別站在外面了,進來吧。”
不知是不是因為長相原因,尤斯圖的神情總是帶著幾分嘲諷和懶怠,就像名利場上不動聲色的貴公子,因為見慣太多浮華而感到厭倦,所以對身邊的一切事物都冷眼旁觀。
而在地球上,這種性格的人除了財富權利,堪稱一無所有。
路遠站在門邊,猶豫著要不要進去,但心想借住一晚問題應該不大?他換鞋進屋,不動聲色打量了一下房屋的環境,發現雖然裝修精致豪華,但卻沒有任何生活氣息:“你的家人……我是指,你的親戚朋友呢?”
尤斯圖解開自己的軍裝外套,脫下來隨手搭在衣架上,上半身只穿著一件襯衫,下擺扎進黑色的軍裝皮帶里,寬肩窄腰,身形流暢漂亮得就像一只豹子,聞言漫不經心道:“抱歉,讓您失望了,我只有戰友。”
路遠很難分辨出尤斯圖的表情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干脆轉移了話題:“我餓了,你家冰箱有沒有菜?”
“也許有吧。”
尤斯圖不太確定,他走到廚房打開冰箱門,然后從里面拿出了幾個密封的肉罐頭,低頭看了看保質期:“你真幸運,它們還沒過期。”
路遠就站在尤斯圖身后,他試圖從冰箱里面找出幾根新鮮或者蔫掉的菜葉子,哪怕只有一捆蔥都行,然而里面整整齊齊碼放的全是罐頭,不由得皺了皺眉:“你家就沒有一點新鮮的菜嗎?”
尤斯圖卻用看白癡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新鮮的菜?薩利蘭法星球連鮮花都是假的,你覺得會有新鮮的菜嗎?”
這個國家未被污染的種植土實在稀少,堪堪夠種糧食而已,哪里有多余的地方來種鮮花。
路遠身旁就是一個調酒臺,上面擺放著一個瓷質的古董花瓶,盡管尤斯圖已經有半個月都沒回來過了,但里面插著的鮮花依舊嬌艷欲滴,靜靜吐露著芬芳。
路遠見狀伸手觸碰了一下花葉,結果發現入手是一種詭異的塑料質感,就連香味聞久了也異常甜膩,很明顯是高科技下的產物。
路遠收回手道:“很真。”
尤斯圖很大方:“喜歡就多看兩眼。”
路遠卻拒絕了:“我對假的東西沒什么興趣。”
尤斯圖聞言一愣,隨即忍不住笑出了聲,他并沒有生氣,恰恰相反,他覺得路遠很有意思,實在太對自己的胃口了:“確實,虛假的東西總是死氣沉沉,就像這枝花,過了十年也還是這種姿態,連顏色都不會變一下,真是無趣極了。”
路遠心想這種花在地球上應該會挺受歡迎的,人類總是喜歡在虛假的世界尋找真實,又在真實的世界創造虛假。
他挨個辨別了一下冰箱里的罐頭,發現都是些不知名的獸類,打開之后味道聞起來都大差不差,和火腿腸差不多。好不容易找到一盒蔬菜罐頭,然而里面浸泡著的卻是一種藤類植物,吃起來又苦又澀。
路遠臉色一陣抽搐:“真難吃。”
尤斯圖挑了挑眉:“閣下,看來您一定是某個國家的落難皇子,住在這里真是委屈您了。”
“過獎,”路遠心想自己只不過是中國的落難混子罷了:“這里的鍋能用嗎?”
尤斯圖聞言認真思索了一瞬:“唔……應該可以吧。”
他在家里一向都是只吃罐頭的,從來不做飯,那些廚具嶄新無比,一次都沒用過。
路遠直接抽出一把菜刀在水池里洗了洗,然后擦干凈開始切肉罐頭,意有所指道:“你能活到現在可真是不容易。”
尤斯圖狂野的行事作風顯然和他精致的外貌有所不符。他聞言像貓兒一樣伸了個懶腰,然后轉身朝著浴室走去,隨手扯掉自己身上的襯衫丟在沙發上:“隨你怎么說吧,雌蟲都是這么活的,我先去洗個澡,你最好不要炸了我的廚房。”
路遠正在做飯,聞言刀一抖,差點切到自己:“……”
什么東西?尤斯圖也要在這里過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