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山腰竹樓上住了半個月，平時閑來無事，就帶著蘆雅和伊涼去村里給我的那片荒地上開墾，種植一些馬鈴薯和煙葉。馬鈴薯種出來自己吃，煙葉可以拿到集市上去賣錢，換些柴米油鹽回來。
    和杜莫在廣州分別后，我身上雖然也有四十多萬人民幣，但我不想在平淡的生活中就動用這筆錢。這些錢就像我們的翅膀，必須用在關(guān)鍵時刻。
    在竹樓的后山，有一間同樣以竹子建造的小竹屋，那里是這個村子的小學(xué)。每天早晨或者傍晚，都可以看到三三兩兩的小孩子們趕著自家牛羊上山。他們把牲畜栓牢在植草茂盛的地方之后，就提著用洗衣粉袋子裝著的鉛筆和書本去小竹屋念文學(xué)字。
    看到小孩子們在那樣一間破舊的小竹屋上課，不用去詢問老村長，我也知道原因。因為后山植被茂盛，孩子們?yōu)榱私坏闷饘W(xué)費(fèi)，享受到祖國提供的教育，就趕著牛羊兒去念書，趴在課桌上時，下一季的學(xué)費(fèi)就有了著落。
    這也正是為什么，我可以有機(jī)會住進(jìn)這間竹樓。我時常觀察附近幾座山體的走勢，防止某天突然遭受暗襲時慌不擇路。所以，我也常去那間山村孩子們念書的小竹屋轉(zhuǎn)轉(zhuǎn)。
    這間小竹屋里沒有校長，或者說，除了一群需要讀書認(rèn)字的窮孩子們和一個年輕的女教師，再增設(shè)其它職位顯然是多余而又荒唐的事兒。每次我悄悄走進(jìn)那間小竹屋，坐在一群孩子們后面，可以不用交費(fèi)就聽女老師講解漢文字時，心里就有種特殊的情感，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八歲孩童。
    這些日子，不僅我從這位二十二歲的女教師的小木板上學(xué)到了很多簡化漢字，蘆雅和伊涼也開始了夾在這群孩子們中間學(xué)習(xí)。她倆的柬埔寨語言說得很流利，如果再精通了漢語，對兩個女孩來講，絕對是一件好事，就像杜莫說得那樣，他可以用自己曾經(jīng)當(dāng)海盜時喊打喊殺的語言在這片土地上換到豐厚的薪金。
    這位年輕的女教師，對我的到來很好奇，她總喜歡和我交談，在我同她用華語交流音不準(zhǔn)確時，她總是笑著糾正我。這女孩是一位大學(xué)生，畢業(yè)后沒有留在浮華的大城市，像大多數(shù)學(xué)子那樣，買一件體面的衣服去擁擠的人群中應(yīng)聘。她選擇了回歸。
    我每次夸講這位年輕的女教師時，她總是臉紅，說自己算不得大學(xué)生，只是專科畢業(yè)而已。我問她為什么會有這種想法，她說那些本科生總是越俎代庖，搶他們的飯碗。其實，這位女孩是想留在城市當(dāng)教師的，但她面對的競爭壓力太大，所以就回來了，先給自己村里的孩子們代課，剩余時間用來自學(xué)，準(zhǔn)備明年報考本縣公務(wù)員。
    開始的時候，我很為女孩鼓氣，因為她讓我看到了一個人不屈現(xiàn)狀的抗?fàn)帯５髞恚吹脚⒚棵空勂鹈髂甑目荚嚂r，臉上總泛起些許忐忑，我才知道自己會意錯了。
    她說自己剛?cè)コ鞘心畲髮W(xué)那會兒，每年放假回到村子，村里人誰見了都夸她，說她有出息，將來長了能耐，別忘記拉巴大家一把。有些鄰居甚至請她到家里吃飯，讓她給自己的孩子指點學(xué)習(xí)。但這些山村家長，他們的真實目的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跟大學(xué)生在一起多接觸，沾染上一些大學(xué)生的仙氣，將來也可以考大學(xué)。
    后來這位女大學(xué)生畢業(yè)了，她沒能在城市找到駐留，便回歸了山村教書。然而，村民們對她的看法一下子改變了，過去的熱情和追捧，變成了冷嘲熱諷。
    正因為如此，女孩才搬到山上來教書，每天只面對一群“人之初”的孩子們，少接觸山下的村民。她決定暗自奮，考取一個可以扭轉(zhuǎn)村民們對自己看法的職業(yè)。但她的忐忑和不安，我無法理解，于是便問起女孩的心事。
    女孩說，雖然自己很努力，但她知道考上的希望很渺茫，即使考上了，真正被錄取的希望又是一道渺茫。因為這種考試百里挑一，更甚至千里挑一，挑選出來之后還得去面試，這一關(guān)對他來講，不再由她的勤奮和刻苦能夠決定了。
    女孩又說了一些她內(nèi)心深處的話，我聽完之后，不由得搖頭苦笑。女孩很費(fèi)解地看著我，問我是不是覺得她好傻，像一只想吃天鵝肉的懶蛤蟆。
    我本不想對女孩說些什么，但我又覺得，這個女孩可以耐心地教孩子們識別漢字，而且還免收我和蘆雅、伊涼的學(xué)費(fèi)，這些足以證明女孩的優(yōu)秀和善良。于是，我對她說。
    “你通過努力之后，憑真才實學(xué)考過了縣里規(guī)定的錄取分?jǐn)?shù)線，那么按照大規(guī)定，這個職位就該屬于你。但是你很擔(dān)心面試，那些選拔人才的家伙們，要特設(shè)一道門檻，為的是防止外星人混入錄用單位。可你又沒有錢，而你的父親，為了證明你不是外星人生養(yǎng)的，可以被納入工作體系，便給了某位鑒定師四萬元人民幣。很值得慶幸，你終于可以換上體面的衣服去上班了。”
    女孩聽到我這么講，她那張圓得像皮球的臉上，立刻不好意思的笑了。“什么外星人？那些是考官，素質(zhì)教育嘛，就是要看被錄用的新人品質(zhì)如何。比如，他們會在門口放一把橫倒的笤帚，看似不經(jīng)意的小事兒，如果面試者沒有眼力，意識不到去扶起那把笤帚，那么這個人素質(zhì)就差。還有對話時的言談舉止，是否大方得體……”
    望著女孩的笑，我突然間感覺到了世界在冥冥中有它自己的規(guī)律，一個人該何去何從，似乎早就被這種力量暗中注定。
    “假如你考上了縣城公務(wù)員，去上班的話，一個月薪水有多少？”女孩被我問得一愣，她很詫異我為何這么問。但她還是擰眉思索了一會兒。“大概……，大概1ooo元多點吧。”
    我對她說：“嗯，就按1ooo元計算，你父親用四萬元幫你證明了你不是外星人養(yǎng)得，在你去上班之后，你至少需要用三年的努力工作，才換回得了這四萬元。也就是說，你要給某個考官免費(fèi)干三年，你才可以開始自己的收入，開始你真正意義上的上班。我真的很想不通，為什么一份這樣的職業(yè)，會讓許多人朝思暮想，甚至削尖了腦袋去掙去搶。”
    女孩像個木偶似得，張大了嘴巴望著我，過了好一會兒，她突然抱住自己的膝蓋哭了。我知道女孩為什么大哭，這些道理她似乎都懂，但現(xiàn)實逼得她的心靈像一只在籠子亂飛亂撞的小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