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螺一樣旋轉(zhuǎn)的保溫杯驟然懸停,摩擦桌面的嗡嗡聲也頃刻間消失。
崔明洋本來已經(jīng)聽的有點習慣了,見黎容突然嚴肅的臉色,他神經(jīng)一跳,立刻戒備道:“你想干嘛?”
黎容抬起眼眸,目光穿過崔明洋的桌椅,望向玻璃窗外。
窗外陽光濃郁,枝杈脆嫩,玉蘭花已謝,道路兩旁堆滿了卷曲干癟的純白花瓣。
“詳細講講第二件事。”黎容輕飄飄道。
他明明看起來還是那么瘦弱蒼白,說話時也有氣無力,但崔明洋卻突然的心口一緊,像是被什么壓迫了一樣,沒來由的緊張。
黎容又要搞什么?
一個擺攤的大媽到底有什么值得關(guān)心的?
他故意撿了兩件雞毛蒜皮家長里短的小事,本來是想陰陽怪氣黎容,讓黎容趕緊離開的,但黎容的表情突然這么認真,讓他本就過度使用的大腦,又被迫瘋狂運轉(zhuǎn)起來。
崔明洋太陽穴都疼。
“這有什么好說的,A大又不是第一次丟東西。”
黎容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氣,神情冷然:“丟什么了?”
崔明洋被那目光刺的渾身不自在,煩躁道:“我怎么知道,反正各院系都群發(fā)郵件了,讓大家注意個人物品,鎖好辦公室的門,具體我沒看,我哪有功夫。”
黎容一向不允許自己存在什么僥幸心理。
擺攤大媽,校微機室,還有慧姨這段時間的不見蹤跡,這么多巧合,不可能毫無關(guān)聯(lián)。
他沉默了幾秒鐘,突然向前傾身,沖崔明洋說:“一中的年級第一成績一直比你好吧,你就這么確信市狀元一定是你的?但我每次都能考過他,你覺得為什么?”M.XζéwéN.℃ōΜ
崔明洋:“......因為你比他智商高。”
崔明洋連續(xù)幾天熬夜復習,大腦疲憊的要命,想也沒想就把心里話說出來了。
但話剛一出口他就恨不得甩自己一巴掌,承認黎容比一中的第一聰明,不就變相承認黎容也比自己聰明了?
黎容聽聞,彎眸一笑,拍拍崔明洋的肩頭:“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我可以分享給你我的學習方法。”
崔明洋被他笑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承認黎容長的好看,笑起來也很有迷惑性,但他不傻,黎容這是利誘,利誘不成功就要威逼了。
倒是這條件的確挺誘惑人的。
反正一個擺攤大媽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他也不必關(guān)心黎容為什么想知道。
崔明洋咽了咽唾沫,順便歪過頭,用余光看了看岑崤的臉色。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看岑崤,大概是黎容搭著他肩膀的舉動顯得特別親熱,他覺得岑崤總該有點反應。
果不其然,岑崤輕皺著眉,毫不掩飾的望向黎容的側(cè)臉,但是沒有打擾的意思。
崔明洋小心翼翼的收回目光,身子不由得仰了仰,跟黎容拉開距離,然后一本正經(jīng)道:“事先說好,我知道的不多。”
黎容收回手,點了下頭,示意崔明洋繼續(xù)說下去。
崔明洋揉著太陽穴,努力回憶著他聽到的細枝末節(jié)。
這件事過去有一段時間了,他復習又忙,記得的確實不多了。
“好像是有學生在微機室上網(wǎng),臨時出去了一趟,回來就發(fā)現(xiàn)丟了東西,查監(jiān)控發(fā)現(xiàn)那天微機室就一個外人進來,說是在廣場擺攤的一個大媽。
反正警察都來了,說那個大媽很可疑的,但就是沒有證據(jù)不好辦,也不知道最后怎么解決的,不過校保衛(wèi)處下通知,要教師學生注意財產(chǎn)安全,應該各個教師群班級群都發(fā)了吧,我就隨便看了一眼。”
“沒證據(jù)。”黎容輕輕叨念了一遍,忍不住發(fā)出一聲嗤笑。
崔明洋古怪道:“你不會還有破案的愛好吧,反正這事兒都過去了,一般沒證據(jù)只能不了了之,最多不承認但給那學生點補償費唄。”
“補償費?”黎容眼睛微瞇,牙齒咬緊一瞬,又慢慢放松力道,反問道,“你怎么知道就是她拿的?”
崔明洋滿臉狐疑的打量黎容,他真的搞不懂黎容如此在意的原因,但他特別不喜歡有人質(zhì)疑自己,于是條件反射的開始搜羅論據(jù)支撐自己的論點。
“都說了她很可疑,她一個校外人士,還有校園卡,可以進圖書館可以登陸校園網(wǎng)那種。你說她一個擺攤的,要不是想偷東西,撿了學生的卡不掛失是什么意思?本來微機室和圖書館就是盜竊事件高發(fā)的地方,A大的學生都是受過良好教育高素質(zhì)的,誰稀罕偷東西,還不都是這些校外人士溜進來搞的鬼!”
崔明洋這話是聽他爸媽閑聊時說的,他自己也沒考證過,具體細節(jié)也不清楚,但是不妨礙他添油加醋言之鑿鑿的向黎容輸出,仿佛這件事的前因后果已經(jīng)一錘定音。
黎容知道,崔明洋知道的也就這么多了,再往下問,崔明洋就要開始編了。
他面色凝重,直接扔下崔明洋回了座位。
黎容將保溫杯放在桌面上,閉上眼,沉默不語。
岑崤還從未見過黎容這樣的神色,克制,壓抑,但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怒。
他伸手,扣住黎容的手背,低聲道:“冷靜。”
黎容感受到來自岑崤掌心的溫度,眼皮抖了抖,嘴唇微張,緩緩睜開眼睛。
他低頭,翻出手機,熟練的撥出那個連備注都沒有的號碼。
幾秒鐘后。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黎容舉著手機,抿了抿干澀的唇,鬢角微微泛起了些薄汗。
為什么這么長時間聯(lián)系不到?
為什么跟別人說是回老家了?
慧姨現(xiàn)在怎么樣?
不回短信,不接電話,是不想跟他扯上關(guān)系?
A大大張旗鼓的群發(fā)消息提醒,到底是想給誰看的?
黎容腦子里閃過很多念頭,他從來不怕思考,不怕抽絲剝繭,只不過關(guān)心則亂,他現(xiàn)在理不出頭緒。
岑崤看著那個號碼,問了一句:“是對你很重要的人?”
黎容輕輕點頭,語氣里帶著濃濃的疲憊:“一個對我很好的長輩,大概被我牽連了。”
岑崤翻出自己的手機,照著黎容屏幕上的號碼撥了一遍,遞給黎容:“既然對你很好,應該是想拼盡全力保護你。”
黎容瞥了一眼岑崤的手機:“她可能把我拉黑了?”
黎容說著自己猜想的同時,也將號碼撥了出去。
果然,這次撥通了。
幾下嘟聲后,有一個帶著點口音的聲音謹慎問:“你好?”
黎容輕聲道:“慧姨。”
對面沉默了幾秒,慌慌張張道:“你......你打錯了,不要再打過來了。”
說罷,就掛斷了電話。
聽著耳邊的忙音,黎容急不可耐的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楊芬芳剛進班級,就見黎容一個人站著,表情特別凝重。
楊芬芳心里突突跳:“怎......怎么了?”
岑崤也站起身,撈起黎容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披在黎容肩頭:“我們請個假。”
他甚至連理由都沒給楊芬芳一個,在楊芬芳猶豫迷惑的間隙,扯著黎容出了教室。
黎容也就只有幾分鐘的失態(tài),走廊風吹過,他很快冷靜下來:“能幫我查到慧姨的住址嗎,我要去見她。”
岑崤一用力,強迫黎容面向自己,他望著黎容幾秒,才垂下眸,動手給黎容整理外套,一邊整理一邊安撫:“你什么都不了解,什么準備都沒做,也解決不了她的困境,現(xiàn)在去找有什么意義。”
黎容蹙著眉,動了動唇,沒說出話來,最后干脆用力咬住下唇,在唇上印出一個鮮明的牙印來。
岑崤將他的拉鏈拉好,抬手捏了捏黎容的下巴,稍微用了些力,強迫黎容松開牙齒。
“干什么,你不心疼我心疼。”
和黎容相比,岑崤要心冷的多。
他沒有那么多在意的人,也沒那么泛濫的同情心,所以任何時候,他都比黎容穩(wěn)得住。
因為他不在乎,那些無關(guān)的人遭遇了什么。
但只要是黎容想護的,他都愿意納入羽翼。
黎容輕輕握住岑崤的手,慢慢松開牙齒,微垂的眼瞼流露出少許的脆弱。
不過這樣的神情也就在岑崤面前展露一瞬,下巴上被捏的紅印還未徹底消褪,他就很快打起精神:“陪我去趟A大,路上我詳細跟你說。”
現(xiàn)在不是放學時間,A中校園里安靜的很,校門衛(wèi)看了看時間,陰陽怪氣了兩句,還是不得不放他們出去。
岑崤家司機還沒來,他們兩個打的車。
路上,黎容把自己認識慧姨的經(jīng)過跟岑崤交代了一遍,當然他沒忘了避開可能暴露重生身份的內(nèi)容。
岑崤:“這么說,‘他們’應該早就猜到論文的發(fā)表和你有關(guān),所以才打算取消你的保送名額。”
黎容點點頭,又忍不住自嘲:“如果不是崔明洋恰巧多嘴,給了我們準備的時間。讓他們先引導輿論,不僅能取消我的名額,還能把我父母拉出來再罵一輪。”
岑崤看向他,眸色深邃,語氣平常道:“所以這一次上天都在幫你,又有什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