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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5 章 第 185 章

    九區(qū)一貫是’上治下,下克上‘的制度,任免消息一放出來,就說明木已成舟,韓江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而岑崤就是揭穿錯誤的人。
    當(dāng)然,并不是所有揭穿錯誤的人都有取而代之的資格,只不過,他恰巧是岑崤罷了。
    即便一切都符合流程,九區(qū)眾人對于這個決定還是唏噓不已。
    這么多年,鬼眼組第一次迎來如此年輕的組長。
    但這個結(jié)果似乎也并不荒唐,以岑崤的能力,背景,人脈,的確可以勝任這個角色。
    他甚至都不必重新適應(yīng),畢竟他從小就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長大的。樂文小說網(wǎng)
    窗明幾凈的組長辦公室,韓江已經(jīng)將全部的私人物品打包成箱。
    他沒了往日雷厲風(fēng)行的風(fēng)采,躬下腰去封箱時,鬢角白發(fā)斑駁,似乎蒼老疲憊了許多。
    日光從窗外照射進來,將整個屋子照的透亮,冰雪的涼寒被持續(xù)不斷運作的空調(diào)抵擋在外,為室內(nèi)留下了虛假的安寧。
    這天依舊晴朗,窗外白雪皚皚,空氣干燥清冽,和往日沒有什么不同。
    韓江望著窗外的景象發(fā)怔,這些已經(jīng)看了幾十年的建筑和呆板的街道,以后就和他徹底無關(guān)了。
    他從沒想到,以前毫不在意的一切,自己居然記得這么清楚,好像每根樹枝都能叫出名字。
    他再也無法站在這間辦公室里向外望了。
    失去組長位置的那一刻,韓江也想過掙扎,他腦袋里閃過好幾個念頭,最出格的,甚至是將岑崤置于死地。
    但當(dāng)他親眼看到姜箏提交上去的證據(jù),就突然間放下了全部的心思。
    他根本沒有抗?fàn)幍挠嗟兀驗樽C據(jù)確鑿,他利用職權(quán),欺負(fù)壓迫了一個無辜的女學(xué)生和一個善良的女管理員,他讓她們承受了十多年的壓力和痛苦,付出了要用一生治愈的代價。
    他的任何抗?fàn)帲际菍艆^(qū)制度的褻瀆,都是對鬼眼組的侮辱。
    取代他的不是岑崤,也會是別人。
    他還是想,能有個盡量體面的結(jié)束。
    “舍不得?”
    岑崤倚在門邊,順著韓江的目光向窗口看著,雖然外面并沒有什么好風(fēng)光,但看到了亮晶晶的雪花,他的心情還是好了許多。
    “岑崤啊,是我低估你了。”
    韓江站直身子,撐著不太利索的后腰,沉聲感嘆道。
    他低估了岑崤很多事情,比如他沒想到,岑崤能翻出十多年前的舊事,追查到姜箏身上。
    他也沒想到,姜箏的父母甘愿違反規(guī)定,私自給姜箏做了流產(chǎn)手術(shù),還悄悄保存了胚胎。
    但他最沒有想到的,是岑崤可以為了黎清立事件做到這個地步。
    他當(dāng)然不會天真的認(rèn)為,岑崤是同情心泛濫,突然要為十多年前的姜箏和被誣陷的徐唐慧主持正義。
    岑崤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為了替黎容報仇。
    報九區(qū)裝聾作啞,不為黎家發(fā)聲正名的仇。
    報韓江伙同劉檀芝,落井下石操縱輿論的仇。
    他提防過岑崤,打壓過岑崤,刻意扶持岑崤的競爭對手,可他失敗了。
    九區(qū)的規(guī)則就是能者居之,成王敗寇,他本應(yīng)無話可說,畢竟他當(dāng)年上位的時候,也并不愛聽前任組長的失敗感言。
    但真到了這一步,他發(fā)現(xiàn),他有太多話憋不住想說,想發(fā)泄,他還是變成了他當(dāng)初厭煩的人。
    “都說黎容投靠了高塔小組,你和黎容鬧掰了,我一直不信,其實你們根本就是在演戲,演給紅娑研究院看,演給你們的敵人看。”
    韓江轉(zhuǎn)過臉來,目光銳利的盯著岑崤,他的眼神依舊有力,只是平白少了幾分底氣。
    岑崤不承認(rèn)也不否認(rèn),更沒有躲開韓江的眼神。
    他和當(dāng)初的韓江一樣,并不愿意聽失敗者的嘮叨。
    韓江卻自顧自的說了下去:“可是我不明白,你怎么就這么急?你捏著我的把柄,隨時可以取代我,但現(xiàn)在根本不是好時機。你太年輕,九區(qū)有的是人不服你,你的前輩和對手們虎視眈眈,你身邊虎狼環(huán)伺,你又有多少精力,可以承擔(dān)鬼眼組的責(zé)任?”
    岑崤嗤笑出聲,漫不經(jīng)心道:“你比我爹管的都多。”
    這套說辭,岑擎還真的跟他說過,不過他并不在意。
    韓江瞇了瞇眼:“你別告訴我,你這么做,只是因為我讓劉檀芝對黎容出手了。”
    岑崤的笑容漸漸淡了下來,眼神中隱約露出些冷意:“我這么做,當(dāng)然是因為你對黎容出手了。”
    韓江怔了一瞬,隨后夸張的笑了起來,眼中帶著恨意和失望:“劉檀芝的媒體賬號是攻擊黎容了,但輿論早就被你們掌控,這件事并沒有對黎容造成什么傷害。你真是太讓人失望了,我以為你是個值得一戰(zhàn)的對手,沒想到只是個頭腦發(fā)熱的工具!”
    韓江并不知道岑崤和黎容的關(guān)系,他只當(dāng)黎容用友情作餌,讓岑崤成了可以利用的刀。
    岑崤并不會被韓江激怒,反而嘲諷的笑了笑:“你難道就不是張昭和的工具?”
    韓江在與姜箏對峙的時候,岑崤已經(jīng)梳理出了十多年前那件事的真相。
    那天晚上,去過實驗室的,除了小情侶韓瀛姜箏,管理員徐唐慧,還有不知有何目的的張昭和。
    張昭和是眼睜睜看著韓瀛從實驗室里跑了出去,徐唐慧慌慌張張的在后面追。
    徐唐慧不認(rèn)識韓瀛,張昭和卻認(rèn)得。
    張昭和回到a大這些年,把很多關(guān)系梳理的清清楚楚,他不知道自己何時能夠報仇,也不知道怎樣才能一步步爬上去,但他一直在做準(zhǔn)備,從沒有放棄。
    看到韓瀛的那一刻,張昭和突然靈光一現(xiàn),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
    他沒有指認(rèn)韓瀛,反而第一時間去保衛(wèi)處截掉了監(jiān)控,私自存留。
    一看走廊監(jiān)控錄像中出現(xiàn)的一男一女,張昭和就猜到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他知道以徐唐慧的腳程,必然追不上韓瀛,但韓瀛做了這種事,肯定也不敢跟韓江講。
    張昭和便借著這個時間差,率先找到韓瀛,與韓瀛商量了一個可以脫罪又不給家族丟臉的辦法。
    這個辦法,自然就是陷害徐唐慧。
    韓瀛當(dāng)時六神無主,能得一個人幫自己脫困,也顧不了那么多了。
    他只知道,要是讓韓江知道他在實驗室跟女生亂搞,韓江大概會打死他。
    而且那個管理員確實是夠可惡的,生生追了他幾公里。
    等韓江知道全部的真相后,一切已經(jīng)木已成舟了。
    韓瀛脫困,姜箏也被張昭和壓了下來,風(fēng)波早就風(fēng)平浪靜,徐唐慧也被處理,他總不會再把這件事挑起,將自己的兒子推出去。
    他知道鬼眼組第一任組長有個讓人津津樂道的事跡,但事情真發(fā)生在自己身上,他確實做不到大義滅親。
    鬼使神差的,他就默許了張昭和的計劃。
    而一個錯誤,往往需要用更多的錯誤來彌補,韓江也就不得不陪著張昭和越走越深。
    只是那時候,他仍然以為張昭和是個想攀附他的小講師罷了。
    等他意識到自己被利用,已經(jīng)晚了。
    不是他太愚蠢,而是他完全想不出張昭和這么做的目的。
    張昭和微妙的控制著邊界,他一邊要求韓江利用職務(wù)幫他做事,一邊又不讓這事超越韓江承受的底線。
    就這么拉鋸了十多年,直到張昭和對付黎容失去理智,讓他在風(fēng)口浪尖上下手,他才徹底跟張昭和撕破臉皮。
    韓江的確是被迫卷入了漩渦,但他能被張昭和鉆空子,還是因為心存僥幸和私心不死。
    他并不無辜。
    岑崤說他是張昭和的工具,算是精準(zhǔn)刺痛他的心。
    這件事恐怕會成為韓江有生之年最大的恥辱。
    韓江果然被戳中痛點,陰陽怪氣道:“簡直太可笑了,我們鬼眼組兩代組長,居然都做了高塔小組的工具!”
    岑崤無所謂的聳聳肩:“你愿不愿意做張昭和的工具我不關(guān)心,我確實是愿意做黎容的工具。”
    韓江怒道:“你費盡心機將組長的位置奪來,難道就是讓鬼眼組成為高塔小組的傀儡嗎!那你就不配站上這個位置,你會毀了鬼眼組!”
    岑崤不耐煩道:“我配不配,已經(jīng)跟前組長無關(guān)了。”
    韓江冷笑,情緒突然激動起來:“你們真是愚不可及,居然拿藏了那么久的殺手锏來對付我,我已經(jīng)給了你們提示,張昭和才是黎家的仇人!”
    他發(fā)泄后,突然又變得冷靜,他深吸一口氣,臉上帶著一抹詭異的笑,怡然道:“你們大概不知道吧,黎清立顧濃就是被張昭和給逼死的,當(dāng)年張昭和去見他們,編織了一連串的謊言,精準(zhǔn)摧毀了黎清立顧濃全部的希望和念想,逼得他們?yōu)槔枞荩瑸楦咚〗M,為滔滔民意自戕謝罪!可惜啊……他們那么相信張昭和,根本沒想到,張昭和的目的就是讓他們死!”
    岑崤不由得皺起了眉,眼底帶著掩飾不住的厭惡,可又不得不繼續(xù)聽下去。
    韓江看著岑崤變了臉色,終于暢快了起來:“黎清立和顧濃實在是太溫和了,高塔小組讓他們養(yǎng)的好像一窩兔子,張昭和早就想取代他們,一直苦于沒有機會。素禾生物簡直就像是上天送給他的大禮,他順勢而為,借力打力,脅迫我,制造壓垮黎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果然,黎清立顧濃真的死了,他也順利接管了高塔小組,成功架空了朱焱!岑崤,你和我斗的你死我活,反倒讓張昭和這個陰溝里的老鼠笑到最后,值得嗎?這件事涉及到鬼眼組的名譽,必然會被封鎖消息,你沒了殺手锏,可怎么找張昭和報仇啊?”
    韓江的笑并不真誠,臉上的肌肉也在不住抽動,他很想看著岑崤吃癟,但一想到自己已經(jīng)失去了一切,總有種五十步笑百步的惡心感。
    他緩了緩情緒,挺直后背,語氣嘲諷:“岑崤,我可以好心告訴你,你做了鬼眼組組長后,為了九區(qū)的聲名,鬼眼組的威信,藍(lán)樞的地位和社會的穩(wěn)定,你沒有機會說出當(dāng)年的真相,你甚至要堅持將臟水潑在徐唐慧身上,因為她的犧牲不值一提。
    還有兩年前的律因絮事件,你也不能追究任何人的責(zé)任,因為這件事里犯錯誤的人太多了,你沒辦法和所有人作對,它只能終止在素禾生物,可你明明知道,兇手不止鄭竹潘。你越是想報仇,越是沒有辦法,你和黎容,你們只能空留遺憾。
    岑崤,這就是鬼眼組組長的責(zé)任!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韓江一頓長篇大論的輸出,仿佛要把自己心中的郁結(jié)盡數(shù)傾吐出來。
    他知道現(xiàn)在的自己非常鄙陋惡毒,他以別人的傷痛哀傷為樂,為卑微怯懦高舉大旗,他曾經(jīng)如此不齒這種行徑,可如今卻從污穢中獲得最簡單的快樂。
    就像吸食致命的毒|品,明知道只會慢慢腐爛發(fā)臭,卻心甘情愿的沉淪在短暫且虛偽的精神亢奮里。
    他已經(jīng)瀕臨癲狂,但岑崤卻異常冷靜,仿佛這個房間有一道涇渭分明的結(jié)界,一處是地心巖漿,烤的焦灼,一處是高山冰川,冷的徹骨。
    “責(zé)任?”岑崤勾起唇,笑的人遍體發(fā)涼,他百無聊賴的垂下眼皮,手指輕輕擦過組長辦公室的玻璃門,“我只對一個人有責(zé)任。”
    干燥的指腹擦過光滑的玻璃,沒發(fā)出半點聲音,但空氣中分明有什么東西驟然崩裂了。
    濃云滑過太陽,房間里充沛的光線緩慢陰沉了下來,陰影慢慢拉長。
    韓江突然意識到有什么不對。
    名聲,威信,地位,穩(wěn)定,這些他無比看重的東西,岑崤真的在乎嗎?
    萬一岑崤是個瘋子,不惜毀了鬼眼組,毀了藍(lán)樞,毀了紅娑研究院,也要讓十四年前的冤情和兩年前的罪惡大白于天下呢?
    韓江忍不住打了個冷戰(zhàn)。
    岑崤能做出來嗎?
    他不知道。
    他從未真正了解岑崤,所以才給了對手趁虛而入的機會,他過了太多年安逸的日子,幾乎忘記了,九區(qū)鬼眼組,一直存在殘酷的斗爭。
    晝夜更迭,星辰變幻,再嚴(yán)絲合縫的計劃,居高臨下的威壓,也總有大廈傾覆的一天。
    對正義失去敬畏,就是走向毀滅的第一步。
    明明一開始,他只需要賠償一臺實驗儀器,再好好教育自己的兒子。
    岑崤抬了抬手腕,看了眼表,冷漠無情道:“十二點了。”
    時間到了整點,韓江就不能再拖了。
    鬼眼組已經(jīng)沒有了他的容身之地,他多逗留一秒,都是對現(xiàn)任組長的不尊敬。
    韓江的眼里瞬間失去了光彩,仿佛被蒙上了一層灰塵。
    他拎著手提包,目不斜視的走出辦公室,留給岑崤一個有些凄涼的背影。
    清理工就守在電梯口,迫不及待的等著將韓江的東西移出組長辦公室,給年輕有為的新任組長一個順眼的空間。
    岑崤卻因為要給鬼眼組開會,沒時間等著看收拾出來的屋子。
    會議沒什么要緊,無非就是立威,讓那些不服他的人早日認(rèn)清形勢。
    這個流程他倒是熟悉,上一世奪他爸三區(qū)會長位置的時候,他也這么干過。
    其他人心里怎么想,岑崤并不能完全摸準(zhǔn),但他知道,杜溟立一定是不服的。
    杜溟立發(fā)現(xiàn)自己和岑崤競爭占不了上風(fēng)時,就打算徐徐圖之,甚至還和岑崤聯(lián)手,為了合縱連橫,做點業(yè)績。
    現(xiàn)在業(yè)績是有了,根基也立穩(wěn)了,但他完全沒想到,韓江倒臺了。
    岑崤一上位,他所有的努力就白費了。
    接到通知的那刻,杜溟立差點直接撂挑子不干了,但坐在辦公室思忖良久,他又冷靜下來了。
    他不知道岑崤抓住了韓江什么把柄,但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岑崤也未嘗沒有出事的那天。
    杜溟立留到了會議結(jié)束,他走到岑崤面前,笑的頗有深意:“恭喜了,岑組長。”
    岑崤皮笑肉不笑:“客氣,以后還需要杜隊長努力工作,好好配合。”
    杜溟立笑意更深,點了點頭,他將筆記本夾在手臂,緊緊的扣住:“當(dāng)然,只是也請岑組長小心,我會時刻做好對上峰的監(jiān)督工作,希望韓前組長的錯誤,不會發(fā)生在你身上。”
    岑崤的目光從他臉上掃過,甚至沒有回應(yīng)他的話,岑崤直接略過他,大跨步走出了會議室。
    門口等候的助手殷勤的接過岑崤開會用的稿件:“岑組長,您現(xiàn)在要去看看您的新辦公室嗎?”
    岑崤淡聲道:“不用,我回家。”
    助手連忙道:“岑組長,我立刻給您叫司機,您稍等。”
    岑崤一皺眉,跟助手拉開距離:“我沒有韓江那么□□,也沒有開除誰的打算,有事會叫你,不用跟著我。”
    助手這才松了一口氣,滿臉笑意:“是是是,岑組長您慢走。”
    杜溟立在不遠(yuǎn)不近的地方聽著,每一聲岑組長都仿佛插在他胸口的刀。
    他總是在想,自己辭掉以前的工作來到九區(qū)是不是做錯了,他這一年,就沒有任何稱心如意的地方,他做的所有努力,都是為他人做嫁。
    ——要是沒有岑崤就好了。
    沒有岑崤,鬼眼組組長的位置大概率就是他的了。
    -
    韓江倒臺,張昭和失勢,黎容也不必像前幾個月那樣小心克制。
    岑崤回到家,黎容正從浴室出來,頂著的頭發(fā),給自己沖咖啡喝。
    看到岑崤,他放下匙子,帶著濃郁的洗發(fā)露香氣湊過來,呼吸著潮濕的熱氣,彎著桃花眼揶揄道:“做岑組長的感覺怎么樣啊?”
    岑崤揉了揉他的發(fā)梢,指尖一片濕潤:“又不吹頭發(fā)。”
    一見到黎容,韓江的那些話就從腦海里涌了出來,他心思有點沉。
    黎容不滿岑崤的一本正經(jīng),微涼的手指順著岑崤的襯衫縫隙探進去,在岑崤的腹肌上按揉:“當(dāng)了岑組長,還穿的這么嚴(yán)肅,說話像我長輩。”
    岑崤把他的手指從衣服里撈出來,用手掌扶住黎容的腰,將他壓向自己,低笑:“我難道不比你大?”
    黎容貼近他,在他下唇不輕不重的咬了一口,黎容挑眉端詳片刻,就知道岑崤心里有事,口中的玩笑也不達(dá)心底。
    黎容拍拍箍著自己腰的小臂:“韓江跟你說什么了。”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他太了解岑崤,也太聰明,岑崤根本瞞不了他,如果可以,那也是他允許岑崤隱瞞。
    岑崤只好把韓江和他說的話,原原本本的給黎容講了一遍。
    黎容一開始很克制,甚至還能平靜的走到餐桌前,繼續(xù)攪合那杯加了過量冰糖的黑咖啡。
    他臉上也沒有太多表情,只是垂著睫毛,繃著唇,任由潮濕的頭發(fā)貼在臉頰。
    匙子一下下毫無規(guī)律的撞擊著杯壁,黑褐色的咖啡快速旋轉(zhuǎn),漩渦中央泛起幾個細(xì)小的氣泡。
    咖啡杯里熱氣升騰,給他的眼睛也染上了一層水光。
    岑崤講完了,冰糖也徹底融化。
    黎容抬起來想喝一口,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掌一直在抖,抖的咖啡杯里的漩渦都開始激蕩凌亂,抖的他幾乎無法安穩(wěn)的喝下這一口咖啡。
    他不是沒有想過,他知道沒有那么簡單。
    但當(dāng)他親耳聽到他一生的悲劇全部出自一個人的一己私利,他很難不憤怒,不憎恨。
    岑崤走到他身后,握住他的手背,幫他托起了咖啡杯。
    “寶貝兒,別抖,勝利者不需要向喪家之犬施舍任何情緒。”
    岑崤扶著黎容的手,幫黎容將咖啡送到唇邊。
    黎容低垂著眼,張開唇,輕抿了一口。
    咖啡的苦澀中夾雜著冰糖的甜膩,兩種極致的味道刺激著味蕾,熱燙的液體沿著喉管一路滑到胃里,他終于慢慢的安靜了下來。
    黎容深吸了一口氣,將咖啡放下,將自己身體的重量靠在岑崤懷里。
    他眸色幽深,望著客廳的吊燈喃喃道:“既然如此,還是讓我給他選擇個死法吧。”
    岑崤蹭了蹭他的耳骨,最后用嘴唇輕輕一吻小巧的耳垂,寵溺道:“你想做什么都好。”
    -
    律因絮二期試驗開始前,高塔小組開了第二次組內(nèi)會議。
    參會的依舊是那三十多個最有聲望,最有資歷的組員,只不過這次會議的氛圍,有些微妙的改變。
    身為組長的張昭和自然要前來主持會議,但這次會議,卻不是他主張召開的。
    而是江維德。
    張昭和臉上已經(jīng)不再掛著氣定神閑的微笑,自從韓江倒臺后,他幾方打聽,但九區(qū)就像銅墻鐵壁,一點消息都泄不出來。
    他不知道韓江是倒在什么地方,不知道韓江被抓住的把柄對他來說有多大影響。
    他很慌,也很急,而這種情緒,最近已經(jīng)變成了他的常態(tài)。
    直到他這個組長,接到江維德的通知,說要內(nèi)部表揚黎容,預(yù)祝律因絮二期試驗圓滿成功。
    簡而言之,就是一場黎容作為主角的表彰大會。
    張昭和自然不想?yún)⒓樱墒遣粎⒓樱S德的要求聽起來又那么名正言順,師出有名。
    張昭和最近又瘦了很多,細(xì)瘦的骨頭幾乎掛不住那身中山裝,他的拐杖重重的敲向大理石地板,仿佛他真的需要借著拐杖的力量才能行走。
    他臉上的顴骨凸起的有些刻薄駭人,那雙眼睛卻是機警的,敏感的,仿佛輕微的聲響都能讓他神經(jīng)緊繃。
    他一進入會議室,就發(fā)現(xiàn)黎容坐在江維德身邊。
    江維德如今已經(jīng)是代理院長,只等著朱焱那邊一松口,他就正式上任了,所以他坐的位置,自然是非常中心的。
    黎容挨著江維德,自然也就成了焦點。
    張昭和逡巡一圈,擠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今天到的人可真全啊。”
    他習(xí)慣性的伸手去摸胸口的鋼筆,摸到一片空白,他才意識到,鋼筆已經(jīng)親自被他踩碎了。
    只是這多年養(yǎng)成的習(xí)慣,一時之間卻無法改變,讓他的動作變得有些滑稽。
    黎容笑的人畜無害:“老師來了,快坐。”
    江維德還沒開口,反倒是他先說的話,對此,江維德目視前方,沒有任何異議。
    會議室里的人面面相覷,雖然覺得黎容來接張昭和的話有些奇怪,但也沒誰出聲反對。
    張昭和盯著黎容的臉,緩慢的坐了下來。
    他不知道黎容又要搞什么貓膩,但他猜測,韓江倒臺,一定跟黎容脫不了干系。
    他和黎容是同類,像他們這樣報復(fù)心強的人,不會放過任何仇家。
    韓江當(dāng)初對黎家見死不救,必然不會被黎容放過。
    只是這速度太快,下手太果斷,仿佛一夜之間,九區(qū)就變了天。
    張昭和清了清嗓子,開口道:“辛苦各位百忙之中趕過來,自上次見面,我們也已經(jīng)很久沒溝通交流過了,這段時間高塔小組發(fā)生了很多大事,當(dāng)然最重要的,是律因絮一期試驗圓滿成功,也算是圓了黎兄一個夙愿……”
    會議整體都非常正常且無聊,無外乎是將已經(jīng)翻來覆去說過的話再重復(fù)一遍。
    其實最近大家都沒了危機感,也就不至于出現(xiàn)一點波動就擔(dān)驚受怕,需要開會研討了。
    張昭和講的東西又都非常空泛懸浮,最后還是江維德接過話茬來,提了一下紅娑研究院與高塔小組的矛盾問題。
    江維德:“紅娑研究院是有很多弊端,但我相信,很快就會慢慢歸入正軌,這么龐大的機構(gòu),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大家要給紅娑調(diào)轉(zhuǎn)方向盤的時間。”
    江維德這一定性,幾乎所有人都明白,至少江維德是不希望紅娑研究院和高塔小組繼續(xù)對立了。
    從他的立場看,這也無可厚非,畢竟他馬上就要接任院長了。
    張昭和當(dāng)然不會贊同:“紅娑老樹根深,陳年疴疾頑固已久,恐怕沒有那么好轉(zhuǎn)向吧,我們高塔小組只管腳踏實地,維護好自己的權(quán)利。”
    江維德也知道,改變不是一朝一夕的,張昭和這么說,他一時之間倒也想不到反駁的話。
    會議室的氣氛陡然變得僵硬起來,但江維德和張昭和之間角力的氛圍,每個人都感受到了。
    等江維德成了院長,高塔小組必然要迎來一次震蕩,只不過誰也預(yù)料不出震蕩的規(guī)模和結(jié)局。
    這樣緊張和凝固的氛圍,只有黎容渾然不覺。
    黎容渾身松弛的靠在旋轉(zhuǎn)椅上,手指把玩著一只碳素筆,他的目光落在陽臺那盆水仙花上。
    水仙花開的茂盛,白色的花瓣中央包裹著嫩黃色的心蕊,光是看著,就覺得賞心悅目。
    黎容卻冷不丁的開口,笑盈盈道:“怎么會議室里還擺著水仙呢?”
    他一說話,教授們均是一愣,仿佛一時間沒辦法從緊張的情緒中抽離出來。
    這個場合,任誰都能感覺到火藥味兒,怎么黎容好像遲鈍了一樣?
    常莉剛想解釋:“因為張……”
    她想說,因為張昭和很喜歡水仙花,所以高塔小組經(jīng)常聚會的地方,都會擺著幾盆。
    她并不知道這個習(xí)慣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不過可以肯定,是想奉承張昭和的人準(zhǔn)備的。
    但他們看習(xí)慣了,也就不把這當(dāng)回事了。
    黎容卻沒打算聽誰的解釋,他直接站起身朝陽臺走去。
    “這花不漂亮,汁液也容易引起皮膚過敏,沒什么好處,我覺得還是換成勿忘我吧,小巧玲瓏,明目清心,正巧,我認(rèn)識一只漂亮的貓也叫這個名字。”
    張昭和瞇起眼睛,死死盯著黎容的背影。
    那是他喜歡的花,是因為他的存在,才能出現(xiàn)在這里的花。
    黎容懶洋洋的伸出手,挑起水仙的花瓣,俯身輕嗅了一下,凝眉搖頭:“也不夠香,摸了一下就覺得指尖有點癢,倒是勿忘我的寓意很好,想必我父母,也希望不要被高塔小組的各位忘記,老師們覺得呢?”
    其實水仙花很香,香氣要比勿忘我濃烈的多,黎容這話,確實是有些牽強了。
    不過提起他父母,倒是沒人敢反駁。
    江維德輕咳了一聲:“白花確實素凈了一些,勿忘我明艷一點,不是什么大事,你愿意換就找人換了吧。”
    黎容笑的無辜,眨著眼睛看著默不作聲的其他人。
    常莉收到眼神,立刻開口:“這算什么,換盆花而已,我沒意見。”
    李永石:“我老婆喜歡勿忘我,我覺得挺好的。”
    言游中:“年輕人的視角確實不一樣,我們也得跟年輕人靠攏,看看年輕人喜歡什么。”
    這幾個人一說話,一些不好明說的局勢,似乎變得有些明朗了。
    那些隱藏在心里,沒有被觸及的期盼,終于開始破土而出。
    黎容倚在窗臺邊,手指搭在花瓣上,臉上掛著氣定神閑的笑,眼神里,卻是超越年齡的冷靜沉著。
    那盛放馥郁的花朵,在他身邊,仿佛變得黯然失色,失去了往日的魅力。
    “都可以,我都行。”
    “我沒意見,改改風(fēng)貌嘛,一盆花也該看膩了。”
    “沒見過勿忘我,怎么樣,好看嗎?”
    “哎這可是我的專業(yè)了,管狀花目、紫草科,最常見的就是藍(lán)紫色的小花瓣,一般生長在堿性土壤里……”
    “好養(yǎng)嗎,我最近也打算養(yǎng)幾盆花了。”
    “對我們搞植物的肯定好養(yǎng),你一個建筑工,那我就不知道了。”
    “嘿你還看不起我,我從小農(nóng)村長大的,什么菜沒種過,花怎么了,還不是一樣。”
    “行行行,等換完了你看好不好養(yǎng)。”
    ……
    會議室里討論的氛圍變得熱烈了起來,大多圍繞著養(yǎng)花,換花。
    其實他們都知道,他們聊得不是花,而是花后面的人,他們的熱情也并不是給花,是給那個人。
    他們好似什么都沒聊,又好似把一切都說清說透了。
    誰都知道水仙是張昭和喜歡的花,但沒有一個人出言反對黎容換花的提議。
    絕不是張昭和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支持者,只不過他們早就不是大多數(shù)。
    從江維德最先贊同黎容開始,一場無聲的站隊已經(jīng)完成了。
    他們以為這一天來的會再晚一點,卻沒想到,連震蕩都是突然而至的。
    他們慌亂間,來不及細(xì)想,就做出了服從大眾的選擇。
    張昭和自然看的清楚,他感覺自己的權(quán)力像一個倒轉(zhuǎn)的沙漏,正在以無法逆轉(zhuǎn)的趨勢流失著。
    他臉上松弛的皮肉繃緊,肌肉呈現(xiàn)一種古怪的紋路,他拄著拐杖的手,發(fā)僵發(fā)白,指甲死死扣著拐杖,幾乎要翻卷起來。
    他看著面前一張張熱情洋溢假裝無知的臉,聽著一聲聲歡快愉悅的養(yǎng)花討論,只覺得有一把無形的刀,在生剜他的血肉。
    他們是如此的虛偽,如此的敏銳,察覺到風(fēng)向變化,就毫不客氣的另投他處,還要熱情的奉上一張投名狀。
    黎容啊黎容。
    張昭和目眥盡裂,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會輸給一個孩子,他辛苦鉆營了十多年的地位,會在一夕之間蕩然無存。
    他滿腹怨懟,他卻無計可施。
    黎容輕輕拍掉手上沾染的花粉,目光掃到張昭和的臉,那眼神中,有勝利者居高臨下的鄙視,還有身為黎家人毫不掩飾的嘲諷。
    只是那樣的神情一閃而過,黎容淡淡道:“時間也不早了,各位老師還忙,今天就到這兒吧。”
    會議開始,由張昭和說了第一句話,會議最后,由黎容說了結(jié)束詞。
    這仿佛是某種征兆,某種預(yù)示,也是某種結(jié)局。
    高塔小組終將追本溯源,撥亂反正,回歸塔山之上,黎清立期許的那個樣子。
    待人員散盡,偌大的會議室里,只剩下張昭和與黎容。
    天色漸暗,夕光退卻,空氣也逐漸陰涼了起來。
    張昭和終于撕破了偽裝的面皮,他眼珠凸起,獰笑著:“黎容,好,好得很!我居然沒想到,你是一只野性未退的狼!”
    黎容面帶微笑,自顧自的拿起了張昭和的茶杯。
    他慵懶的抬起胳膊,垂眸看了一眼,里面的茶湯已經(jīng)變得顏色很深,沒了溫度。
    黎容漫不經(jīng)心道:“我從老師身上學(xué)到了一件事,深有感觸,大為裨益,老師隨便聽聽。我手里拿著一杯茶,我說它是一杯可可奶,而所有人都認(rèn)同我的觀點,那它就是一杯可可奶,這叫做權(quán)力。老師當(dāng)初在朱焱身上用的頗為自然,如今我舉一反三,學(xué)的還算通透吧?”
    張昭和渾身發(fā)抖,嘴唇紫白,他將牙齒咬的咯吱直響,手背上的青筋蹦出蛛網(wǎng)一樣丑陋的紋路。
    “黎容!”
    “黎容…黎容!”
    朱焱在意紅娑研究院的權(quán)力,他為了報仇,讓朱焱變成空有虛名的傀儡。
    如今黎容將這場架空的戲碼搬到了他眼前,讓他眼睜睜看著自己失去高塔小組。
    他曾經(jīng)以為,自己的野心已經(jīng)足夠瘋狂,如今見了黎容的真面目,他才知道,心機城府究竟可以深沉到怎樣的地步。
    黎容用一只劇毒的箭,精準(zhǔn)的插入了他的心臟,他鮮血橫流,遍體鱗傷,而黎容在漫天的血色里,怡然自得的沖他微笑。
    黎容長著一張漂亮精致的臉,也有一顆冰冷狠絕的心。
    他的復(fù)仇計劃里,從沒劃掉張昭和的名字,他只是在等待,最致命的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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