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可能都知道,我們一家子從我爺爺那輩開始就在光祿寺當(dāng)差了。后來我父親和小姑姑也都進(jìn)了御廚房,我父親是四品監(jiān)膳官,主管整個御廚房的日常事物和皇上的一日三餐,小姑姑是六品尚食女官,負(fù)責(zé)宮中女眷的日常飲食。那時候,也正是我們家最風(fēng)光的時期。只是,那皇宮內(nèi)院看起來是個氣勢恢宏,明凈無塵的地方,實際上,內(nèi)里卻是藏污納垢,陰險恐怖的,時時都在上演勾心斗角,權(quán)利爭奪的戲碼,身在其中,即便不參與其中,想保全自身也難?。≡谖?0歲那年,正是武皇當(dāng)政的后期,當(dāng)時武皇年事已高,卻遲遲未立儲君,武氏外戚和李氏皇族都對王座虎視眈眈,朝中大臣也分成了兩派,氣氛很是緊張。私下里,他們都像使些陰招搞垮對方,可謂無所不用其極,只是沒想到,最后這主意竟打到御膳廚房里來了。那年中秋節(jié),武皇在大明宮設(shè)宴,大宴群臣和宗室皇族。宴會的前一天,武三思派人找到我父親,居然要他在豫王一家的飲食中下毒?!?br/>
張大廚頓了一下,又再嘆息一聲,繼續(xù)說道:“我父親是個剛烈耿直的人,秉承家訓(xùn),一心一意只想精煉廚藝,做好飯菜,當(dāng)時想都沒想就嚴(yán)詞拒絕了。來人見我父親不肯下手,又想買通御廚房的一個宮女,卻沒想到被我父親提前告知了小姑姑,要她多加警惕,結(jié)果,那下了毒的酒菜在最后被小姑姑偷偷換掉了。正因為如此,我們家也就徹底得罪了武三思那一派人。中秋宴結(jié)束沒多久,我父親和小姑姑就被以莫須有的罪名被革職查辦,投入大理寺監(jiān)牢。沒多久,他們兩人就……冤死獄中!這些,都是后來我母親告訴我的。從我知道一切的那一天起,我就發(fā)誓,永遠(yuǎn)都不進(jìn)皇宮,永遠(yuǎn)不去伺候那些皇親國戚。那樣骯臟的地方,那樣骯臟的人,再美味的東西也是糟蹋了!所以,即便后來當(dāng)今圣上登基,在徹查陳年冤案的時候為我父親和小姑姑平了反,并賜我襲先父光祿寺監(jiān)膳一職,我卻仍是拒絕了。官做得再大也不過是條狗,主人一個不高興,隨時就要掉腦袋!所以啊,我寧愿呆在民間,做一個自由自在的廚子,什么榮華富貴,都是狗屁!”
張大廚一口氣說完,恨恨地啐了一口,積郁心中多年的憤怒怨氣終于是一吐為快。
云端聽了,心里想,原來那些古裝宮廷戲也并不都是胡編亂造的,這種深宮恩怨,權(quán)利爭斗的橋段,當(dāng)真都是血淋淋的事實??!
“嗯,你不肯進(jìn)宮可以理解,但后來又為何謝絕好幾家大酒樓的邀請,執(zhí)意不肯出山呢?”江楓庭問道,他還是有些疑惑。
“是啊,這和我家寶明齋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云端也忍不住追問道。
“呵!寶明齋是這長安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酒樓,和從前邀請過我的那些酒家一樣,你們做的都是富貴人的生意,普通百姓哪里吃得起?這城里,上百萬的人口,雖是太平盛世,但真正有錢的人總還是少數(shù),我這一生心血,一身技藝,難道就只為了那么幾個有錢人?實話告訴你們吧,我的心愿就是做好吃的飯菜給普通老百姓吃,什么王侯將相,鄉(xiāng)紳富豪,你有多少銀子也沒用,老子就是不伺候!”張大廚說著,又灌了一大碗酒。
“說得真好!張大哥,你這一番話,實在令人敬佩!就為這個,我也得敬你一碗酒!”云端被張大廚的豪氣深深感染,也顧不得難受,端起酒就要喝,卻被江楓庭把碗截了過去。
“哈哈哈哈!張大廚看著她,大笑道:“我果然沒看錯人啊!”他看了看云端,又看了看江楓庭,戲謔說:“行了,這碗酒就讓他替你喝了吧。我看他對你可是在意得緊那!”
云端的臉霎時便紅了,尷尬得不得了。不行,回去以后得和江楓庭說明白,他們現(xiàn)在可是什么關(guān)系都沒有,不能這樣信口亂說……
“張大哥,如果你不肯來寶明齋只是因為不愿為有錢人服務(wù),那么你大可不必?fù)?dān)心了?!痹贫诉B忙轉(zhuǎn)移話題。
“哦?此話怎講?”
“我們已經(jīng)決定,寶明齋從今往后不做富人生意,要改成平民酒樓。正如你所希望的那樣,我們也要讓全長安的老百姓都能享受到過去只有有錢人才吃得起的美味佳肴。你說,這是不是不謀而合呢?”
張大廚微微皺起眉,有些難以置信地望著她:“你這話當(dāng)真?不是哄我的?”
“自然是當(dāng)真的!”江楓庭接口道:“大哥這店雖是布衣百姓常來的,但畢竟小了些,知道的人也有限。若是你能來寶明齋,借著它的名氣,再加上大哥的手藝,我們這平民酒樓鐵定能做得很好,到時候,就會有更多的尋常百姓能吃到大哥做的這美味菜肴。這樣,既可以幫季家重整生意,又可以達(dá)成你的心愿,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呢?”
“這……”張大廚猶豫著,江楓庭他是信得過的,而且他們說得也在理,那么……
云端和江楓庭交換了下眼色,事情似乎有那么點眉目了,但是,只要張大哥還沒點頭,他們懸著的心就放不下。那感覺像是等待高考放榜一般忐忑不安卻又隱隱有些期待。
過了好一會兒,張大廚終于開口了。“要我去寶明齋也可以,不過我有個條件?!?br/>
“什么條件?大哥盡管提!”江楓庭如釋重負(fù),有些興奮地說道。
“是啊,張大哥有什么要求,我們定當(dāng)盡力辦到!”云端急急地附和著。
“其實也沒什么。”張大廚忽然露出一個令人有些匪夷所思的笑容,然后指著云端說:“只要……你拜我為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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