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倦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有點精神病。
    他對程軼,  和這個不知道從哪里新冒出來的,  叫陸嘉珩的，充滿了難以言說的敵意，非常不爽。
    這種感覺對于他來說很陌生，他看人，沒那么多合不合眼緣的說法，很多第一眼見到的人，五官在他這里都是打了馬賽克的，作用只是分辨一下男女。
    對于無關(guān)緊要的人，只要不招惹,  不牽扯上他,  沈倦一般會連人名都懶得記,  因為不重要。
    更不太會升起“敵意”這種,  突如其來,  莫名其妙的玩意兒。
    也不能說是突如其來,  也不是見了面才感受到的，這種煩躁的，不安的感覺他從林語驚跟他借衣服的時候開始,  一直蔓延到了現(xiàn)在。
    在運(yùn)動場上看到那幾架掛著傻逼條幅的無人機(jī)的時候開始緩慢攀升。
    而在此時，見到這兩個人的時候，他的危機(jī)感達(dá)到了頂點。
    尤其是在程軼說著林語驚以前怎么怎么樣的時候，就好像是在提醒他,  他對林語驚有多么的不了解。
    兄弟，你算老幾啊,  你不就是她同桌么，我們，才是從小和她一起長大的，關(guān)系最親密的人。
    沈倦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像個磨磨唧唧的小姑娘，還得是心思特別敏感細(xì)膩的那種，一點雞毛蒜皮屁大點兒小事兒都能讓她們在意好久。
    他對自己這種解釋不清的莫名反應(yīng)有點惱火。
    這一頓飯吃得有些僵硬，不過好在程軼全程都在不停地說，所以也不算尷尬。
    沈倦發(fā)現(xiàn)這個人非常善于察言觀色，看人情緒的水平一絕，調(diào)動氣氛也很強(qiáng)，性格非常討喜，屬于跟誰都能在三分鐘內(nèi)交上朋友的類型。
    像個智商高出個100多的王一揚(yáng)-
    下午還有運(yùn)動會，他們吃了個午飯回去時間也剛好差不多了，林語驚才發(fā)現(xiàn)，她們真的算是比較乖的了，因為十班的位置上有一半的人，都還沒回來。
    副班主任王恐龍站在最后一排咆哮：“一個運(yùn)動會就撒丫子全跑沒了！不像個話！我看劉老師，你就是太慣著他們了！我以前當(dāng)班任那會兒，我們班敢缺一個人嗎？沒有！誰敢不來！”
    劉福江站在他旁邊，笑瞇瞇地拿著扇子扇風(fēng)，慢悠悠道：“哎呀，王老師，消消氣，都是小孩子嘛，這運(yùn)動會好不容易能放松放松，心肯定野一點，沒什么的沒什么的。”
    程軼坐在林語驚旁邊看得目瞪口呆：“這是你們班主任啊，這他媽也太幸福了吧，老子也要轉(zhuǎn)學(xué)到你們班來。”
    他和陸嘉珩此時都穿著沈倦的校服外套，坐在十班人群里渾水摸魚，一眼望過去就混雜在看臺上一群一樣顏色的小蘿卜頭里，泯然眾人矣。
    沈倦下午直接沒來了，一上午的運(yùn)動會已經(jīng)消耗掉了大佬全部的耐心和熱情，此時他的那個位置空著，林語驚還是不受控制地回頭看了一眼。
    程軼也跟著回頭看了一眼：“你那個同桌，下午不來了啊？”
    “啊，”林語驚說，“不知道，應(yīng)該不來了吧。”
    程軼身子往后靠了靠：“這哥們兒，是不是不太喜歡我們啊，我是長得特別像刺兒頭嗎？還是臉上寫著“我找茬”啊，”程軼搓了搓下巴，一臉費解，“或者像他前女友的現(xiàn)任男朋友？他被綠了？”
    陸嘉珩笑了，特別疑惑地看著他：“你能不能給我解釋解釋，就你這個長相，人是怎么被你綠的？”
    程軼說：“被我的溫柔，以及我的情商？”
    他這話說完，林語驚也沒忍住笑了：“行，挺好的，年輕人自信是好事。”
    程軼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跟她細(xì)數(shù)了一遍自己身上的優(yōu)點和好處，而在他吹牛皮的時候，陸嘉珩已經(jīng)收到第二張小姑娘丟過來的愛的小紙條了。
    林語驚撐著腦袋，忽然覺得有點不服氣：“我同桌不帥嗎？”
    程軼愣了愣：“嗯？大帥逼啊，怎么不帥。”
    “那——”林語驚吸了口氣，指指陸嘉珩，“我同桌和他比，誰帥？”
    她對著了陸嘉珩這張臉看了不知道多少年，已經(jīng)分辨不出他的顏值水平處于哪個階段了。
    程軼一臉為難：“你這個問題，讓我有些不好做人。”
    林語驚點點頭，直接給出答案：“我覺得沈倦比他帥啊。”
    程軼瞥了一眼旁邊的陸嘉珩，正在跟小姑娘說話，完全沒注意到這邊的對話，再加上運(yùn)動場里噪音很足，想要聽清楚也有點難度。
    所以，他也點了點頭：“我覺得你說的對。”
    “所以，”林語驚不平道，“為什么沒有女生給我同桌塞小紙條？他差在哪里？”
    這下，程軼也驚訝了：“沒有？”
    林語驚不甘地說：“沒有。”
    程軼：“沒姑娘追他？”
    “倆月了，”林語驚比了兩根手指頭出來，“從來沒見過。”
    “不能夠啊。”程軼迷茫，迷茫完了看了一眼林語驚，覺得更迷茫。
    程軼覺得自己挺擅長觀察的，剛剛一頓飯下來，雖然沈倦對著他們的時候的冷漠和霸王色霸氣都快要具象化了，但是在他垂眸跟林語驚說話的時候，那種凌厲的侵略性會有很明顯的收斂。
    林語驚對他的態(tài)度就更不用說了，程軼甚至以為這兩個人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曖昧地下關(guān)系。
    但是林語驚這問題一問，他又覺得不對勁了。
    有誰家女朋友會滿臉憤憤不平的問發(fā)小為什么她男朋友這么帥還收不到別的女生愛的小紙條？？
    這可能是他媽的什么新的情趣嗎？？
    程軼又開始覺得他倆可能真的是那種純潔的同桌關(guān)系了。
    他思考了一下，說：“你跟沈倦，關(guān)系挺好的吧。”
    林語驚點點頭。
    “我看是你在這兒最熟悉的人了。”程軼繼續(xù)說。
    林語驚人往后靠了靠，笑著糾正他：“是我在這兒，唯一熟悉的人。”
    程軼點點頭，忽然問道：“你確定沈倦沒有女朋友嗎？”
    林語驚愣了愣：“他沒有吧，我沒見過。”
    程軼問：“你問過他？”
    林語驚沒說話。
    程軼繼續(xù)道：“那就，假設(shè)他確實沒女朋友吧，但是他總得談吧？如果這個你唯一熟悉的人，有一天忽然談了女朋友呢？”
    程軼說著，忽然像是被什么吸引了，往旁邊看了一眼，很快收回視線，說：“如果沈倦有一天談了女朋友，你不能跟他這么近了，你得避嫌了，上課下課都不能跟他多說話，周末還得忍受他帶著女朋友出去玩的照片刷屏好友動態(tài)——”
    林語驚打斷他，看上去很不可思議：“你覺得他看起來像是會刷屏的人？”
    “我就是舉個例子啊，”程軼說，“就是如果有一天沈倦談了個姑娘，你在這個地兒唯一一個朋友也得保持距離了，你會不會覺得不開心？”
    “我為什么不開心？”林語驚語速很快，“我開心得跳起來再給他買兩個五百響鞭炮慶祝。”
    程軼沉默了。
    他抬了抬眉，側(cè)過頭去，視線落在她身后。
    林語驚跟著轉(zhuǎn)過頭去往后看，沈倦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回來了，很平靜地靠在座位里，長腿曲著，低垂下眼看手機(jī)，長睫壓下來一片陰影，像是沒聽見她們說話。
    林語驚看了他幾秒，他都沒察覺到似的，頭都沒抬，指尖落在手機(jī)屏幕上打字。
    沈倦對視線非常敏感，有些時候上課的時候，他臉沖著她睡覺，林語驚一直看著他，他就會忽然睜開眼睛。
    而現(xiàn)在，她的動作挺大的，目光也很明顯，沈倦依然沒有任何反應(yīng)。
    林語驚張了張嘴，看向程軼。
    程軼倒在旁邊陸嘉珩肩膀上笑，看起來非常賤-
    林語驚的鉛球和標(biāo)槍比賽在下午，運(yùn)動會的第一天都是個人賽，第二天除了上午的一個400米決賽，剩下的都是集體比賽。
    林語驚摔了一跤，手和腿都受了傷，去跟劉福江和體委說了一聲，比賽退出了，體委看起來非常沮喪，不過也沒辦法，主要是這兩個項目，除了林語驚以外大概沒有女生會愿意參加。
    “行吧，你安全重要，比賽就別去了，”體委怕林語驚心里過意不去，還想盡量表現(xiàn)得活躍一點兒，拍了拍她的胳膊，安慰道，“沒事兒，咱班就棄權(quán)吧，這種不像200米400米這種熱門一點的比賽，本來就很多班都棄權(quán)的。”
    聞紫慧就坐在旁邊，抬起頭來：“那就棄權(quán)嗎？”
    體委笑了：“那怎么辦，我戴個假發(fā)自己去嗎？”
    聞紫慧抿了抿唇：“我去吧，都有什么項目啊。”
    體委看起來一臉愕然。
    林語驚也轉(zhuǎn)過頭來，看著她。
    聞紫慧臉色漲紅，皺著眉，努力掩飾不自在的樣子：“問你吶，什么項目！”
    體委才反應(yīng)過來：“啊，鉛球和標(biāo)槍。”
    “……”
    聞紫慧可能是萬萬沒想到，林語驚的項目居然是鉛球和標(biāo)槍。
    她的表情現(xiàn)在和體委一樣愕然。
    兩個人就這么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體委撓著腦袋：“你行么？你要是實在不行……”
    聞紫慧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別人說她不行，不美，不好看，不優(yōu)秀，她一把搶過體委的名單，找到這兩個項目，在林語驚的名字后面簽上自己的名字：“我怎么不行？不就是鉛球嗎？扔出去不就完了，我比！”
    林語驚在旁邊看得嘆為觀止，抬起手來“啪啪啪”給她鼓掌：“好！說得好！”
    聞紫慧雖然是簽了自己的名字在上面，但是因為名單已經(jīng)交上去了，所以她得頂著林語驚的號碼去。
    林語驚跟著她一起去檢錄處報道，兩個人沿著跑到邊看臺靠內(nèi)側(cè)繞過去，拐了個彎兒，林語驚聽見了很小的一聲對不起。
    她剛開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轉(zhuǎn)過頭去。
    聞紫慧低垂著腦袋，從腦門到脖子都漲得通紅：“對不起，我……早上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會摔，”她聲音很低，“沈倦之前來找我了，讓我跟你道歉……但是他不來我也會跟你道歉，我也沒想讓你……這樣，我就是想擋你一下，你別生氣了。”
    林語驚覺得這姑娘的聲音聽著像是快要哭了。
    “我本來當(dāng)時的時候還挺生氣的。”林語驚說。
    聞紫慧肩膀抬了一下，抬起頭來，鼻子有點紅了。
    “不過我現(xiàn)在沒生氣了，也就摔了一下，擦破點兒皮，你說你不是故意的，我也相信，”林語驚嘆了口氣，“就是以后別這樣了，多大點兒事啊，你就氣兒不順了，等你以后大學(xué)了畢業(yè)了進(jìn)入社會了，是不是得被氣死啊。”
    如果放在以前，林語驚大概不止會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這么簡單的程度，但是現(xiàn)在，她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沒有那種，想要回敬給她的欲望。
    她想了一下，大概是因為沈倦。
    其實她當(dāng)時在體育場里面，不是剛過去的。
    她差不多是從頭聽到了尾。
    在聽到沈倦那句“在我這兒算過了”的時候，她忽然覺得有點恍惚。
    不是沒人幫她出過頭，她以前被欺負(fù)，程軼和陸嘉珩會帶上她，三個人按著那些欺負(fù)她的人揍一頓，但是那種感覺不一樣，她們是朋友，同進(jìn)同退，所有的事情都是一起扛著的，她打架打輸了還會被陸嘉珩嘲笑。
    林語驚是頭一回感受到，被人默默的擋在身后是什么滋味兒。
    有種很奇異的，酸澀又柔軟的感覺。
    柔軟完，她第一反應(yīng)是想要撒腿就跑。
    就像是剛來到這個城市的時候，李叔說“你一個小姑娘，這么晚一個人在外面不安全。”
    林語驚對于這種從沒接觸過的，陌生的善意有些茫然無措，她不知道這種時候該說些什么。
    謝謝你，沈同學(xué)，我好感動。
    我他媽感動得好像有點兒心律不齊，這個心跳快得一分鐘我感覺它跳了一百多下了，請問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嗎。
    林語驚又想起來，程軼剛剛問她的問題。
    如果有一天沈倦談了個姑娘，你在這個地兒唯一一個朋友也得保持距離了，你會不會覺得不開心？
    林語驚當(dāng)時根本想都沒想，她下意識就否認(rèn)了。
    但是她確實從來沒問過他這個問題。
    她去過他的紋身店，在那里呆過一夜，見過他的幾個好朋友，也從來沒見過他身邊有什么女性出現(xiàn)。
    他在學(xué)校的時候，林語驚幾乎只見過他和何松南他們混在一起。
    種種跡象都表明，這個人應(yīng)該單身。
    但是在校外呢，兩個人見過的次數(shù)好像屈指可數(shù)。
    但他認(rèn)識很多人，什么都會，去哪里都熟悉，也有很多，她還不知道的另一面。
    他說他就住在店里，林語驚不知道他為什么就一個人住在那兒，不知道他家里的情況，不知道他是不是有其它的交際圈，也不知道他那個神秘的，差點打死同桌事件。
    林語驚本來覺得他們已經(jīng)很熟悉了，但是這么一算，又覺得自己對他了解得太少。
    她忽然有點不太確定，他到底有沒有女朋友了。
    也許只是她從來沒見過呢？
    不知道為什么，林語驚忽然慌了一下。
    她站在檢錄處，抽出手機(jī)來，給沈倦發(fā)了條信息。
    她斟酌了一會兒，想著怎么問比較好。
    這問題太隱私了吧。
    要不要問？
    會不會不太好？
    但我他媽都把你當(dāng)朋友了！問問你有沒有對象還不行嗎！
    林語驚跺了跺腳，小心地打字：【沈同學(xué)，你有沒有女朋友？】
    她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自己有點緊張。
    聞紫慧正在檢錄處等著鉛球的檢錄排隊，林語驚蹲在旁邊的空地等著，她走的時候沈倦還在盯著手機(jī)，所以她判斷他應(yīng)該很快就會看到。
    一直等了十幾分鐘。
    沈倦沒有回復(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