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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奇葩】
“你之前,是做什么的?”童希貝盯著阿岳的臉,問,“是記者嗎?”
“不是。”
阿岳輕輕搖頭,他的語速很慢,聲音也很低,但語氣卻是異常平淡,平淡到絲毫聽不出他的內(nèi)心情感,“攝影不是我的主業(yè),應該算是我的愛好吧。有一段時間,我走了許多地方,只為能拍到心目中的照片,我說不清我到底想拍什么,也許只是一只奔跑的羚羊,或者是一張孩子的笑臉,甚至于,只是一片剛抽芽的綠葉,我喜歡有生命力的東西,一直想用相機去捕捉,希望能捕捉到令我感動的瞬間。那段時間,我很窮,卻很快樂,那樣的生活是我一直以來向往的,天高云淡,我一個人背著相機,走在沙漠上,走在森林里,走在大海邊,走在熱熱鬧鬧的大街上,沒有人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他們,但是身邊很普通的一個人,一個物,都會令我忍不住拿起相機記錄下來,那樣的生活啊……”
阿岳側(cè)了側(cè)頭,把臉轉(zhuǎn)向了窗外,他坐在窗邊,臉龐能感受到高原炙熱的陽光,他笑了一下,突然低下頭,戴著墨鏡的眼睛似乎對上了童希貝的視線。
他繼續(xù)說,“再也不會有了。”
阿岳一直在笑,他寬大又溫暖的手掌輕柔地撫過童希貝的長發(fā),童希貝放下相機,不知為何,鼻頭就開始發(fā)酸,眼睛也濕了起來。
她告訴自己不可以哭,因為阿岳不會喜歡看到她哭。
他不需要同情與憐憫,童希貝牢牢地記得與盲人相處守則上說過,要以一種平等的態(tài)度給予盲人幫助,而不是以一種悲憫和慈善的心態(tài)去與他們相處。
失明,對健全人來說,是一種殘酷至極的殘疾,尤其是像阿岳這樣后天失明,并且是全盲的,人們看到他,總是會不自覺地報以一種消極的態(tài)度,認為他可憐,可悲,后半生都已無望,可是童希貝知道,并不是這樣的。
阿岳看過這個世界,現(xiàn)在,所有的一切都成為了他腦中鮮明的記憶,即使再也看不見,他依舊是阿岳,依舊是一個人格獨立健全的男人,雖然平時的他表現(xiàn)出來的狀態(tài)有些令人擔心,但是童希貝明白,阿岳并沒有被殘酷的現(xiàn)實打倒。
他不是還愿意跟著她出來旅游么?對阿岳來說,童希貝只能算一個普通朋友,但是他卻大膽地把手交到了她的手上。
他并沒有龜縮在自己的保護殼里,童希貝很確信這一點,然后,她就覺得,回到杭州后,她應該為阿岳做些什么。
童希貝一直沒出聲,阿岳靜候片刻,問:“你怎么了?”
童希貝吸吸鼻子,一副哭腔:“我被你弄哭了。”
阿岳面色一沉,手就探上了她的臉,摸到她的眼角,指腹極輕極輕地掠過,他心中疑惑,面上也顯出了不解的神情。
童希貝“噗”一聲就笑出來,說:“逗你的。”
阿岳淡淡一笑,手離開了她的臉,一下子無處安放,又撫上了她的發(fā)。
童希貝瞅瞅他,說:“你生氣啦?”
“沒有啊。”阿岳笑得很溫柔,“你不哭才好,我最怕女孩子哭了。”
童希貝慢慢地坐起身,感覺呼吸已經(jīng)平順了不少,她的腦袋靠上阿岳的肩,說:“阿岳,回到杭州后,能給我看看你以前拍的照片嗎?”
“你想看?”
童希貝點頭:“恩。”
“好,回去以后我給你看,我還能給你講每張照片的故事。只要你告訴我照片的內(nèi)容,我就會想起拍攝時的情景,我是怎樣的心情。其實那些照片都是好多年前的了,但不知為什么,我似乎每張都記得,記得清清楚楚的。”
“恩。”童希貝說,“我超想看的。”
團友們陸陸續(xù)續(xù)地上了車,走馬觀花地游覽了玉水寨后,導游安排團隊午餐。玉龍雪山的火災還引起大景區(qū)部分景點停電,事先說好的盒飯午餐就變成了八寶粥或各種口味的方便面。
童希貝的身體還是有些不適,拉著阿岳的手過去選擇方便面的品種時,她聞到邊上已泡好的方便面味,胃里突然一陣翻涌,她急忙靠在阿岳身上,額頭抵著他的手臂,一下一下地咽氣。
“怎么了?”阿岳擔心地攬住她的肩,著急地問。
童希貝說不出話來,好半天后才臉色發(fā)白地搖頭,說:“沒什么,有點惡心,想吐。”
阿岳嘆氣,摸摸她的腦袋,知道這也是高原反應的癥狀之一,他說:“你去坐一下吧,想吃什么?一會兒我給你端過去。”
“什么都不想吃。”童希貝有氣無力,“你想吃哪個面?辣的還是不辣的?”
“你必須要吃,不然會挺不住的。”阿岳想了想,說,“要不我陪你去醫(yī)院吧,打個點滴會好一點。”
童希貝搖頭揮手:“不去,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等下他們?nèi)ス涔懦牵遗隳慊刭e館吧。”
“不行……”童希貝咬牙堅持,“大老遠地來這兒,不就是為了逛古城么,昨天坐車都坐了一天,我一定要逛古城!”
“逛古城要緊,還是身體要緊?”阿岳的臉色有些嚴肅,他抓著童希貝的肩,“幫我指路,你找個地方去坐下,我給你泡面。”
“阿岳……”童希貝苦著臉。
“聽話。”
童希貝嘆氣,只得找過邊上的小林,叫他幫阿岳泡面,自己去找了桌子坐下。
小林幫阿岳泡完兩碗面,一人端著一碗,走了過來。
阿岳一只手要搭著小林的肩,只能單手托碗,一路走來,滾燙的湯水難免灑出了一些,淋到了他的手上。
童希貝已經(jīng)難受地趴在了桌上,聽到聲音后抬起頭,一眼就看到阿岳的右手**的,還紅了一片。
她抓過他的手,拿出餐巾紙?zhí)嫠潦茫瑩牡貑枺骸盃C到了?”
“沒事。”阿岳撫著自己的手,摸到桌上的碗,推到童希貝面前,“趁熱吃吧,吃了能恢復些力氣。”
童希貝毫無胃口,但看到阿岳紅紅的手,她還是乖乖吃起了面。
阿岳也開始吃,童希貝抬頭看他,心里郁悶得不行。這是什么旅游呀!堵車,火災,停電,大年初五的,又是吃方便面!
還有自己的身體,怎么那么不爭氣,居然會有嚴重的高原反應,早知道是這樣,還不如去三亞曬太陽過暖冬了,留在杭州宅家里也比來這里遭罪強。
還連累了阿岳……童希貝心里很愧疚,她本想和阿岳好好游玩的,可是現(xiàn)在的狀況,真是有點叫她欲哭無淚。
吃完方便面,大家去游覽藍月谷、白水河。白水河很美,玉龍雪山的冰川化成河水,沿著層層山谷躍階而下,河水清澈見底,一眼望去是碧綠色的,像一潭綠寶石,周圍群山樹木倒映在水中,美不勝收。
團友們的心情似乎好了許多,一個個都在河邊拍照留影,還有女孩子穿起納西族的鮮艷服飾,騎著牦牛感受邊陲風情。
童希貝卻像個木偶一般賴在阿岳身邊,她沒有力氣走路,沒有力氣說話,甚至連喘氣都沒了力氣。
在看印象麗江的表演時,童希貝真正達到了難受的臨界點。在玉龍雪山的天然背景下,質(zhì)樸的納西族漢子們騎著馬在舞臺上縱情馳騁,納西族姑娘們大聲地唱著聽不懂的歌,歌聲如同天籟,可是,童希貝卻實在撐不住了,聽著那悠揚的歌聲,她感覺自己快要死了。
童希貝根本沒法給阿岳講解表演的內(nèi)容,一開始,她硬撐著坐得直直地看,后來就閉著眼睛靠到了阿岳身上,最后實在熬不住了,整個人躺在了阿岳腿上,吃力地喘著氣。
“希貝,你臉好冰。”阿岳摸著她的臉,急了,“我陪你去醫(yī)院。”
“不……阿岳,我……我想吐。”童希貝一句話才說完,就捂著嘴站了起來,飛快地往出口跑去。
身后傳來阿岳的喊聲:“希貝!”
周圍天旋地轉(zhuǎn),童希貝好不容易找到洗手間,一沖進去對著盥洗臺就吐了起來。
早餐和中午剛吃的半碗方便面一下子吐得精光,直吐得冒胃酸,她才抓著臺面,無力地蹲到地上。
童希貝休息了幾分鐘,才抓著臺面爬了起來,她洗臉漱口,看鏡子里的自己,臉色蠟黃,毫無血色,眼圈發(fā)黑,完全沒了從杭州出發(fā)時的生龍活虎氣息。
童希貝往觀眾席走,遠遠的,就看到了那個男人。
阿岳在一個工作人員的指引下,背著她的雙肩包,慢慢地走過來。
他的左手搭在那人的肩頭,右手抬起,手掌伸在前方輕微地揮動著,似乎在探尋什么。
童希貝叫他:“阿岳!”
聽到她的聲音,他緊繃的臉色才放松下來,童希貝快步走到他身邊,拉過他的手,問:“你怎么出來了?”
“我來找你,你怎么樣?吐了嗎?”
阿岳的神情帶著擔心,童希貝點頭,順著自己的胸說:“吐過了,感覺好多了。”
她謝過那個工作人員,與阿岳一起走出了演出大廳,他們都知道,屬于他們的麗江行也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童希貝的身體根本就難以支持接下來的行程。
兩個人在外面曬著太陽,阿岳把童希貝摟在懷里,為她擋風,童希貝瞇了一會兒,直到演出結(jié)束,團友們都出來,阿岳才扶著她站起來。
大巴把他們帶去了束河古鎮(zhèn),童希貝已經(jīng)連路都走不穩(wěn),導游在古鎮(zhèn)入口為大家講解時,她瞅哪兒坐哪兒,實在沒地方坐就一屁股坐地上。
阿岳被她拖來拖去,卻也沒辦法,等到導游說了自由活動,童希貝才來了精神。
她還是不死心。
她信心十足地對阿岳說要逛古鎮(zhèn),阿岳一口就拒絕了她。
“我?guī)慊刭e館,你昨天睡太少了,今天又吃得不好,必須馬上回去睡覺。”
“我不要!”
童希貝已是強弩之末,可是望著古鎮(zhèn)里縱橫交錯的小路,琳瑯滿目的店鋪,青灰色的石板路,還有淙淙流過的小溪,她有種拼死一搏的勇氣。
“我好不容易來麗江,我就是要逛古鎮(zhèn)!”
“不行!回賓館!”阿岳的語氣很嚴厲,他扣著她的肩膀,帶著她走了一步,“找到出口,我們打車回去。”
“我不!”童希貝要哭了,“岳明亮!你是來玩過了,我是頭一次來呢!連古鎮(zhèn)啥樣子都沒看到就回去,我不要!”
“希貝,不要鬧了!”阿岳又摸摸她的臉,“你又發(fā)燒了,身體不難受嗎?我給你兩個選擇,賓館和醫(yī)院,你自己選!”
“嗚……”
童希貝委屈極了,不過看阿岳似乎真的要生氣了,她只得妥協(xié):“賓館……”
“那走吧,你帶路,走到出口前,你還有機會看幾眼古鎮(zhèn)。”
童希貝被阿岳攬著肩,自己一步三回頭地往出口走,一邊走,一邊說:“麗江古城……我就這么看幾眼就走了……這也太冤枉了。”
阿岳聽著她委屈的聲音,忍不住笑了:“那我不得不再次打擊你了,這里是束河古鎮(zhèn),不是麗江古城。”
“呃?那……那麗江古城在哪兒?”童希貝急了。
“你別管在哪兒,你現(xiàn)在的任務就是回去睡覺休息。”
“我……你……”童希貝懊惱極了,“難道我就是一個千辛萬苦來了麗江,沒有登上玉龍雪山,也沒有踏進麗江古城的奇葩?”
阿岳認真地回答:“恩,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就是如此。”
童希貝徹底蔫了。
走了一段路,終于走出了古鎮(zhèn),童希貝叫了一輛出租車,拉著阿岳上車。
坐下來后,她依舊萎靡不振,垂著腦袋不說話。
阿岳突然握了握她的手,說:“以后,我再帶你來一趟。”
“啊?“童希貝抬起頭,疑惑地看著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阿岳低聲說:“不要遺憾,以后我再帶你來一趟。我們不跟團,自由行,我?guī)闳ノ麟p版納,帶你去羅平看油菜花,那里有中國最美最美的油菜花梯田,與我們那里的油菜花感覺完全不一樣,你看到以后會覺得震撼,終身難忘。我還會帶你去吃正宗的云南美食,把那些垃圾團隊餐都忘記。我們住在麗江古城里,每天睡到自然醒,你可以找個咖啡館去發(fā)呆,或者去街上閑逛,買許多喜歡的耳環(huán)、項鏈、漂亮裙子,我還能為你拍照。我?guī)闳サ怯颀堁┥剑且驗樘鞖庠蜿P閉索道,那咱么就等,一天一天地等,等到能登上去為止。我再帶你去瀘沽湖,那里也很美,我們可以住在村民家里,參加他們的篝火晚會。希貝,云南,美麗的地方太多太多了,跟團游,你根本就看不到那些風景的。”
童希貝被他說楞了,眨了眨眼睛,才又問了一次:“真的?”
“當然是真的。”阿岳微笑,“費用全免,你愿意嗎?”
童希貝嘿嘿一笑,沒有回答,反問:“那咱倆,是住一間,還是住兩間呀?”
“隨你。”
“那要是住一間,你是不是還是睡地上?”
“你說了算。”
“哼。”童希貝晃晃腦袋,“你叫我來我就來呀,那不是忒沒面子了。”
阿岳揉揉她的腦袋,見她終于不再為沒有逛古城而遺憾,他放下心來,面上也綻開了笑。
作者有話要說:對,我就是這么一個奇葩,玉龍雪山,麗江古城,再見!!
555555555555……淚奔
下一章,隔日更~~云南游還有兩章就over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