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次見過李鶴山回來以后,蘇施的話就更少了,臉上的表情都生硬起來,與李頌臣說話的時候也都惜字如金,習完書回房間呆著的時間也越來越長――這一切在頌臣看來都很奇怪。
他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只見著蘇施的小臉越發清瘦,身板越發單柔,這折桂樓也發沉悶了。
頌臣也問過蘇施,但是她也不解釋,就是微微搖搖頭,只催他用功。如此過了半個月,頌臣這心里也壓上了一塊沉甸甸的石頭。他說不明道不明,只是看著蘇施越來越落寞就難受,恨不能替她把那糟心事都扛了。
站在旁邊的馮叔卻是看得一清二楚,他暗暗嘆了氣,這樣下去只怕頌臣就不妙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馮叔就去見了李鶴山。回來的時候帶了消息:沒個貼身侍婢到底是不方便,老爺指派了一個少言少語的丫頭來伺候著。
晚間頌臣、蘇施他們見著了派的這個人,居然是蘇施那日見過的游兒:照舊是一身桃粉,站在那里含羞帶怯。
實際上,頌臣跟游兒也沒有主仆之分,倆人可謂是青梅竹馬。
他搬進折桂樓之前住在內院。那時候他生母趙氏過世,跟庶出的兩個姊妹也不親厚,游兒就愛來纏著他,天天跟他膩在一起。
后來頌臣在這里用功,游兒就形單影只,十分難熬。她也求過父親把自己送進折桂樓做丫鬟。云義懷煩不勝煩,拉下老臉去求李鶴山。可是李鶴山一句“頌臣刻苦,不許人擾“就絕了她的念頭。
可是今日不同,一早馮叔就進了云義懷的屋子,說讓云游兒去折桂樓當差,還說是奉了老爺的意思。云義懷疑竇頓生,可也不動聲色。游兒卻是滿懷欣喜,琢磨著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自己才有這運氣。趕緊的讓娘親幫著收拾了素日常用的東西、衣物,游兒就顛顛地跑來了。
此時能去伴著竹馬,游兒覺著是自己的福氣;彼時,估計她要后悔求來這禍事吧。
見了頌臣,游兒十分歡喜,要不是馮叔無時無刻不守在旁邊,她當下恨不能掛到他身上去。幾個月后初見游兒,頌臣也很高興。
寒暄完了,游兒一偏頭,看見默默立在一邊的蘇施,立即上前挽住她的手臂,親親熱熱地說:“蘇施,這個名字我沒記錯吧“。
“嗯“。
“嗯?就這話?“
“見著你我也高興“。
“這還差不多,不過,阿施你也太悶了”。
一句“阿施”就能顯出倆人的熟絡,云游兒就是有這樣的本事,她喜歡的,就主動親近;但是反過來,不喜歡的,她看都懶得看一眼。
游兒覺得,蘇施還是那個云淡風輕的蘇施,跟初次見面時一模一樣,一點都不有趣,但就是有種讓人心安的感覺,她很喜歡。
容貌像春日桃花,性子像谷中黃鶯,游兒天真活潑,心地又好,蘇施對她也確實頗有好感。自此之后,就任著比自己小幾個月的游兒每日“阿施、阿施”跟在屁股后面叫著。
游兒跟蘇施住在一處,同蓋一張被,同睡一張床。蘇施喜靜,游兒喜動,但互相體貼,竟是感情愈加深厚。
這天夜里,蘇施老老實實躺下闔著眼,游兒就非要起身,露出半個雪白膀子,右手支楞著腦袋,一雙眼睛在燭光下忽靈忽靈地閃,勾著她說話:“阿施,你父母呢?”
“過世了”
“家里還有什么人么?”
“沒了”
游兒聽了,心道不好,說錯了話。她趕緊湊到蘇施身邊,兩只手環著蘇施的脖子,把一顆毛茸茸的腦袋趴在她胸口,聽著她沉穩的心跳,游兒的眼圈就紅了。
“怎么就沒了呢?“
“沒有為什么“
“你就一個人?“
“嗯“
游兒話里都帶了哭腔,說:“阿施,別難受,你有我呢”。
“你有我呢”,自父母過世,第一次有人這么安慰,蘇施聽了,心里一暖。
游兒自是為她難過,說地也十分真切。
可是誰能料到,五年后,蘇施出了瑯琊谷,要辦的第一件事就是來取游兒他們的項上人頭?破月刀滲著寒光灼燒著游兒的雙眼,蘇施一抬手割斷了她的喉嚨――可是,她居然拼著最后一點氣力,像現在這樣蓄著眼淚,又說了一模一樣的話?
倆人默了一會兒,游兒軟軟地說:“再過兩年,頌臣哥哥去科考,你怎么辦呢?總不能跟他去吧。”
蘇施微嘆了口氣,一手抱著她的背,一手輕輕地撫著小人兒的頭發,說道:“肯定不能,不過,我也不知道。“
游兒把蘇施摟得更緊了,像是做了什么決定似的,緩緩地說:“去我們家吧,云家只有我一個女兒,有我在,就沒人敢欺負你“。
蘇施心里更是感激,卻只是靜靜地說:“再說吧。“
這之后,倆人一夜無話。
第二天起來,蘇施渾身酸得不行――游兒枕了她半宿,讓她麻了半邊身子,再加上小丫頭睡相不好,自己給她掖了幾次被角還都被踢開了。最后實在沒辦法,只能把她摟在懷里,這一夜真夠她受的。
蘇施這邊不舒服,游兒那邊也不好了。原來昨天夜里一哭,早起這眼睛全腫起來。本來就細長有點像鳳眼,這下子腫得,就差上眼皮跟下眼皮擠在一起了。
游兒一向愛美,正值豆蔻年華,本來就有副好容貌,平日里都把自己花兒朵兒打扮得嬌嬌滴滴得媚。偏這天晨起一照菱花鏡,可把她愁壞了。
蘇施疊著床,看見她抓耳撓腮、坐立不安,“吃吃“地笑了一聲。游兒聽見,就不樂意了,小嘴嘟起來恨不能栓頭驢。看著蘇施忙碌的背影,一個想法竄上心頭。
她趕緊跑到床邊,跟扭股糖似的貼到蘇施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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