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朗亭幼時流浪這四年,受盡了白眼欺凌,也教他見識了何為人情冷暖。可是,與其說旁人教他怎樣傷心,又如何比得上被親生父母遺棄來得厲害?
等他到了小孩子見風就長的年紀,便也迅速長了起來。只是面黃肌瘦,個頭雖高奈何十分瘦弱。
那時候他游蕩到了黎陽的北部,眼看著就要進燕州。
但連日來饑寒交迫,江朗亭便得了寒癥,渾身忽冷忽熱,似火燒又似冰澆,他破衣爛衫縮在墻角避著刺骨寒風,怎知天又降了雪,墻角便能暖和?
他光著的腳上落了雪花,但再也溶化不得。江朗亭再也呼不出一口熱氣,只覺得自己被凍成了一顆冰疙瘩,肚子也餓成了空口袋,虱子咬著他的頭皮都不覺著癢――渾身凍得都麻了,五感遲鈍得仿佛不是自己。
江朗亭心道:“或許,我就要死了”。
正這么就要認命,兩個人卻立在他眼前:這是一對年近而立的男女,相貌出眾,衣著華麗。男的生得是粗猛漢子形容,身材健碩,一雙虎目炯炯有神;女的卻輕柔纖巧,身段優(yōu)美,俊眼修眉十分豐艷。
他們要做什么?
莫非是替閻王收上自己這條命?
再不然,總不至于要救我?
這四年來不少人欺負他、嘲諷他,拿一個誰都能踢上一腳的小乞兒取樂。那些人口腹蜜劍,他們面帶不屑,不少人拿他耍玩,真真是個“被驅(qū)不異犬與雞”!也并非不曾遇見好人,但是好人們能給他個饅頭、讓他喝上口水都已是難得。
如今他走不動又生了病,咳嗽不斷,那些人都以為他這是病癆,好心給個吃食都是老遠地扔過來,再不肯瞧上一眼。
那時候年近八歲的江朗亭已經(jīng)生出別樣心思:這般一個人凄凄慘慘活著也沒什么意思,無人關(guān)心,無人掛念,就算哪一日自己死在那兒,也不過是第二天被人罵著“晦氣”、扔去荒地里任野狗撕咬。
既然如此,還不如就地死了吧。
可是,這也只是他自己的念頭――老天可是寫了一手好劇本,不叫他在這兒死,他就得活下去。
當玉面青衣王驚鴻對他伸出芊芊玉指,江朗亭卻是又往后面的墻上貼得更緊,臉上都是防備與懷疑。王驚鴻輕啟朱唇,吐氣如蘭,聲如碎玉對夫君說道:“龍哥,你瞧,他怕我呢。”鬼見也愁老龍王當時還正年輕,與妻子琴瑟和鳴也不過短短幾年時光,此刻一臉寵溺地瞧著她。
王驚鴻復又伸出手去,柔柔說道:“別怕,我不害你。”
江朗亭瞧著這個和聲細語的美婦人一臉親切的笑容,便不由自主把手遞了出去,她手上的溫度燙著了自己――此時,他才覺得身體開始活過來了。
那日之后,江朗亭就成了龍吟子的徒弟、義子。龍吟子亦師亦父的身份叫江朗亭十分敬重,再造之恩強過雙親也叫他萬分孝順。若不是他們,那日自己肯定就死了。
后來,師父找人醫(yī)好了他的病,然后帶了他與妻子一路向西南,去到巴蜀之地的一處山谷,自此,那瑯琊谷便成了他的家。
在這兒,江朗亭襲了師父的毒術(shù)與武功,他悟性頗高,早先由于身世,性子也有了幾分乖僻卻也算是能忍能扛。龍吟子對他十分喜愛,師娘也對他視如己出,三人在一處確實過了兩年好日子。
倘若日子如現(xiàn)下這般安穩(wěn)下去該多好,但是要知道:江朗亭身上有鎖魂咒!這如同身上背了個枷鎖。老天饒過他不死,師父救他不死――可是,一個追命的鎖魂咒卻能叫他生不如死。
也就是這么一個東西折磨了他半輩子,更是連帶著師父遇見了不測。
看官或許要問:他身上的毒咒何時發(fā)作?
我想想,那應該是江朗亭十歲那年。有一日,沒來由的他心里癢得發(fā)狂,身上疼得險些背過氣去,他自然不知根底,只隨著心意直接飛奔上山累得渾身癱軟卻還是不能把那股子邪勁兒壓下去,反而覺得憋的實在難受。
正煎熬時,師父的仆從翻著山谷來尋他,當時江朗亭雙眼赤紅如血,一時失了心智,遠遠瞧見那個老人佝僂的身影,運氣起來,張開五指,一記排陰掌便朝他罩去。
那仆從也是個會武的,再加上年方十歲的江朗亭武藝尚且不精,所以極輕易就被老人接住了,一躍而起將這孩子擒在懷里,腳不沾地就掠下了山,江朗亭還只顧著又撕又咬。
到了龍吟子那兒,仆從把他扔在地上,還未來得及稟明狀況,便見他如同掙脫了牢籠的野狼朝師父便沖了過去,一出手便是新近才學的殺招――裂谷神拳,龍吟子遙遙使出一根指頭便定住了他,又在江朗亭眉心處一點,他便軟軟地倒在地上,手腳不再動彈,眼里卻仍舊是蒙了層紅霧,神志皆無,瞧師父如同瞧見到了嘴邊的獵物,而他便是那只不能盡興施展的野獸。
龍吟子摸了他的脊梁,一路順著摸到百會穴,百會者,百脈之會,百病所主。
龍吟子摸得仔細,口中念念有詞,手上五指扳個不停,末了不禁蹙了眉頭,不自覺“嗯”了一聲。復又謹慎著再摸上一遍,終于嘆了一口氣――這孩子年紀尚幼,這般形容莫不是被下了鎖魂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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