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的天氣陰沉沉的讓人心里感到煩躁不安。
    這是一座公墓的圍墻外面，空氣里彌漫著焚燒紙張留下的那種焦糊的味道，徒然給人增加了許多的焦慮。
    終于等到墓地里沒有人跡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
    常貴其實早就開車趕到這個位于遠郊的墓地來了，可是一整天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他上墳又屬于名不正言不順，只能睡在車里等，一等就等到天黑了。
    這里埋葬著的既不是自己的先祖，也不是親人，而是一個曾經短暫相處過卻不被人認可的女朋友李秋華。
    之所以年年來這里上墳是因為經常夢見她，夢里的李秋華總是淚流滿面地拽著他的衣領質問，“你為什么騙我，為什么騙我？那天為什么沒有去水庫！”
    他從夢中醒來的時候總是被嚇得渾身冒汗，就覺得李秋華的魂魄就在他住宿的這輛面包車上，好幾天夜里不敢一個人睡覺。
    老家鄉下有個認識的陰陽，他專門開車去請人家喝了一頓酒，還送了一條煙，才給他出了個招，那就是每逢清明和冬至都來給她上墳。
    燒過一些紙錢以后果然就好多了，夢見他的頻率就少了。
    只是他連燒紙都不能光明正大地燒，怕碰見她的家里人，特別是她的父親李大牛。
    常貴害怕夢見這個死去的女人，還有一個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就是她死的那天，他們原本是約好去郊外的水庫里殉情自盡的。
    本來是說氣話的，沒想到那傻女人真的跑到水庫那邊去了。結果就出事死了，雖然是另有原因，但畢竟是兩個人說好去那里，她才開車去的。不然肯定丟不了命！
    他們兩個人本來是老鄉，在小鎮里一些長大，一起上學。那時候并沒有什么瓜葛，上完中學就各奔東西很難見到了。
    可緣分就那么的奇怪，后來竟然意外相遇了，并開始了一段熱戀。
    這要從他擁有了那輛面包車說起。
    常貴上完中學去城里找活干，什么都干過，什么都沒有干成。不過在學修車的時候報了駕校，很順利就拿到了駕照。
    有了駕照以后，就把能擁有一輛車作為自己最大的夢想。
    終于有了一個機會，修理廠拖進來一輛事故面包車。修車師傅給合算了一下，把這車修好跟跟買臺新車差不多了。
    那車主一氣之下就叫來收廢鐵的，但人家才給一千塊。
    車主一聽更氣，“老子干脆拉到山溝里扔了算了！”
    “老板，你拉到最近的山溝里至少也得再花一百塊。弄不好你前腳走，這些收廢鐵的后腳就去拖上來，白白的拿走了！”
    “兄弟，那你說怎么辦？”車主見有人幫著他說話，氣就順了點。
    “那就賣給我，怎么也比廢鐵貴點，我可以做為教具用來學習修車技術。”
    “好，你這話我聽著順耳，連車戶給你，一千八百八！討個吉利。”
    “成交！”
    從此，常貴就算是有車的人了。
    接下來整整用了半年時間，到處收拾配件。厚著臉皮求老板施舍，求師傅幫忙，硬是把一輛破車給搗鼓的可以上路了。
    第一天上路，就碰見了一女的開著一輛寶馬Z3 Coupe。在路邊怎么也打不著火了。
    常貴走出去了有開車返回來，這是修理工的習性，碰到有車出故障就要主動幫忙的。
    “怎么了？”他把車停下來走過去問。
    “不知為什么，打不著火了！”
    常貴走到副駕那邊一看，不由的就笑了。
    一看就是新手，剛才可能是倒擋上熄了火，現在還掛著倒擋，當然是打不著的。
    修理工也有個習性，喜歡故弄玄虛賣關子。
    “我是修理工，你要是相信我的話就先下來，我上去給你看看。”
    他上了車，沒讓她看見自己把擋位從R擋撥到P擋上，摸索了一會才打著火。
    “好了！這回沒問題了。”
    “謝謝你，謝謝！”
    舉手之勞就換來一個有錢女人的感激，自然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
    這回常貴才敢用正眼看開車的那個女人了，這一看不要緊！竟然那么巧碰到一個很多年沒見的熟人。
    那女人也在看他，看著就沖著他開心的笑了起來。
    “你是常貴？”
    “李秋華！”
    “哈哈，真是太巧了。居然能在這里碰到你！”
    “是啊，有多少年不見了！你這是要去哪里？”
    “哪也不去，我爸今天才買了車，出來練車的。”
    李秋華的父親李大牛是他們那鎮上的第一條好漢，出了名的彪，什么事都能做得出來。偏偏娶了一個全鎮最好看的老婆，又生下一個漂亮的閨女，就是李秋華。
    當時即使李秋華漂亮得有些顯眼，但滿學校誰也不敢去泡她，就怕挨他爸揍。那時候鎮中學還有高中部，他們在那里高中畢業之后就再也沒見。
    “是剛拿到駕照嗎？”他關切地問。
    “拿到本兒早了，就是當時沒有好好學，都是花錢過的。”
    “明白！那就要好好練的，開車可不是鬧著玩的。”他以一個老司機的口吻跟她說。
    “你現在在做什么工作，很忙嗎？”
    “當修理工，也不是很忙。”
    “那有空可以給我當陪練嗎？”
    “應該是可以的。”
    “我爸爸要給我花錢請陪練，但實在不想跟一個陌生人呆在車上，太別扭了！”
    李秋華的爸爸李大牛不僅有桃花運，可以娶上漂亮老婆。最不可思議的是不知道怎么就成了鎮子附近一座煤礦的大股東，竟然發了一大筆橫財，很短的時間內就成了鎮上的億萬富翁。隨即全家人就搬到城里過上有錢人的日子了，以后他們就再也沒見過面。
    就像好多電視劇的狗血劇情一樣，這次偶遇之后他跟李秋華竟然好上了。好上以后才知道那么漂亮的一個女孩子到二十好幾歲了還沒談過對象。
    這一點，他能理解。一來是很多人怕他爸爸李大牛，不敢輕易招惹她。還有一個原因是這個李秋華性格相當的內向，跟誰都不敢主動來往。
    他們很快就進入熱戀階段，甚至在某個夜晚，兩個人開車到野外吹涼風，沒有控制住就發生了關系。
    第二天李秋華就催常貴趕緊找人到她們家提親。
    這時候，常貴才突然意識到事情有些棘手。他本人直接上門，自然是沒那膽量的。
    他們這一茬小孩子都是被李大牛的名字嚇大的，誰不聽話，大人就會說，“看，你大牛來了。”
    不管多皮的孩子一聽這話就會安靜下來。
    骨子里的那種與生俱來的恐懼感讓他都不敢想象，該怎么面對李秋華的父親李大牛。
    他試著回老家見了一回父母，一直催他找媳婦的父親竟然指著鼻子罵他，“找死啊你！哪來那么大的膽子，怎么誰家的閨女都敢動！”
    “反正已經動了！橫豎是死，就不能死的好看點嗎？”
    “要死你自己死去，我們可不陪你墊背！”
    從家里出來，他又去找鎮上的親戚，能找的人都找遍了，竟然沒有一個人敢出來給他說這個媒。
    離開小鎮的時候，他有些想不通，難道惡霸家的女兒就不用嫁人了嗎？
    “要不你直接上門跟我爸說吧，不用怕，有我呢。他要不同意我們就私奔！”李秋華聽見他們家竟然不愿意找人上門提親，就給他出主意。
    “你饒了我吧！你爸爸那脾氣誰不知道，他真敢把我的腦袋揪下來當夜壺用的！”
    “那我們怎么辦！總不能不結婚吧？”
    見常貴無動于衷，李秋華就哭著跑了。
    當天晚上，她親自跟父親說了要跟常貴結婚。李大牛一聽女兒找了一個還沒出師的修理工，堅決反對。這人雖然霸道，但一輩子只有這一個女兒，現在又有那么多錢，就想著完全有條件找個好點的女婿。
    一定要寶貝閨女嫁一個干部，他認為那樣才算是有錢又有勢。
    李大牛還真給女兒說了句厲害的話，“誰敢騷擾我閨女，老子就扭斷他的脖子！”
    “我決定了，我們私奔，離開這里！”李秋華跟常貴在電話里說。
    “我們能跑到哪里去？你爸爸現在那么有錢，什么事做不到，到哪里都能把我們找回來。那時候他就會弄死我的，就這樣死了是不是有點可惜！”
    “沒想到你真是個孬種！這么怕死？那我陪你去死行不行！明天上午八點，我們去郊外跳水庫，你敢不敢！”
    “那有什么不敢的，這事要是讓你爸爸知道，我會死的很難看！反正是死路一條，還不如自行了斷。”
    常貴以為一時憤激說說就算了，既然李大牛不愿意讓女兒跟他來往，條件沒有成熟之前那就萬萬不能讓他知道這事。
    沒想到第二天早晨八點，那個傻女人真的開車去了水庫。
    她萬萬沒想到自己被一個癮君子盯上了，這家伙專門瞅有點錢的女人下手，獲取毒資。看著李秋華獨自一個人開著車出來，就叫了一輛出租車跟著，一直跟到郊外的水庫邊上。
    李秋華開車雖然有了很大的進步，但獨自駕駛還是比較緊張，以至于對一路跟在后面的車毫無覺察。
    癮君子下車的時候，出租車司機沒顏色竟然索要車費，那家伙就從身上拿出一把刀子來在他眼前晃了晃。
    司機一看就開車跑了。
    不過出租車司機也不是好惹的，走出一段路就打電話報警。
    只是等到警察趕到水庫的時候，李秋華已經被推進水庫里去了。水庫很深，等到專業救生人員趕到把人打撈上來已經沒有了生命體征。
    那個家伙搜走了她身上和車上所有值錢的東西，竟然還敢開她的車離開，正好被警察逮了個正著。
    李秋華就這么死了，常貴難受了好長時間。也提心吊膽了很長時間，擔心李大牛會來找他算賬。
    不過到后來就發現竟然沒有人知道她的死跟他有關，但他自己心里明白李秋華的在天之靈肯定充滿幽怨，但現在能做的只有清明和冬至這兩個時間偷偷來給她燒些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