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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第一章

    痛……</br>  她分不清是身子骨在痛,還是心在痛。</br>  大紅的綃金蓋頭刺的郁棠睜不眼來。</br>  耳邊是遠處傳來的喧鬧與聲樂,隔著朦朧的光線,她隱約看見燒的正旺的大紅火燭。</br>  “姑娘……哦不,婢子如今應(yīng)該稱呼“夫人”了。夫人與姑爺打小就要好,這些年風風雨雨走來,夫人一直都在姑爺身邊,這一切婢子皆是親眼看見的。縱使蘭姑娘回來了,也改變不了夫人已經(jīng)嫁給姑爺?shù)氖聦崳蛉丝汕f不要多想了。”</br>  貼身丫鬟侍月的聲音傳入了郁棠的耳中。</br>  她一下就辨出了這道聲音,但與此同時,這聲音比她印象中的要年輕了許多。</br>  郁棠伸手掀開了紅蓋頭,眼前是一副熟悉,卻又陌生的畫面。</br>  這是一間喜房,入眼是滿目的慶紅,龍鳳火燭被窗欞的風吹的一晃一晃的……</br>  她猛然驚覺自己又回到了十五年前,那天她如愿以償?shù)募藿o了陸一鳴,也正是那一天,她從云端跌落塵埃,所有夢境碎成了粉末。</br>  她有多喜歡陸一鳴,就被傷的有多痛。</br>  因為郁大將軍府真正的嫡小姐回來了,而她這個養(yǎng)女從頭到尾不過只是一個替代品。</br>  郁將軍將她當做女兒的替身,養(yǎng)大她不過是對失去愛女的慰/藉。</br>  而陸一鳴,他從一開始接近她,對她好,也無非只是因為她長的與郁卿蘭有些相似。</br>  侍月被郁棠掀蓋頭的動作嚇到了,忙道:“夫人吶,姑爺就在前廳待客,一會就該過來了,夫人這般是作何?”</br>  侍月很焦急,認為郁棠自己掀蓋頭很不吉利。</br>  但郁棠知道,陸一鳴今晚是不會回來的,更不會替她掀開蓋頭。</br>  郁卿蘭回來了,她郁棠又算個什么呢?</br>  郁棠不明白為什么會突然回到了十五年前,莫不是上天憐憫她上輩子死的太冤,又給了她一次重來的機會?</br>  “他不會來了?!庇籼纳ひ舾蓾犞曇粝袷菤v經(jīng)滄桑。</br>  上輩子的今晚,她便是頂著紅蓋頭,枯等了一宿,終是沒能等來本該回來的人。</br>  ……</br>  郁棠至今記得初次見到陸一鳴的時候。</br>  那年四月,海棠初綻,那少年一身白衣勝雪,他比她年長了五歲,清雋的面容略顯清瘦,但縱然僅此十來歲的少年,也已經(jīng)是清雅絕塵了。</br>  晌午的春光微熱,因不適應(yīng)將軍府的規(guī)矩,郁棠一人躲在后花園的假山后面偷哭,雖然她成了將軍府的小姐,但那些嬤嬤下人還是在背地里數(shù)落她的不是。</br>  諸如,“假的就是假的,穿著再好看的衣裙,也比不上真正的大小姐。”</br>  “瞧她那副沒見過世面的模樣,大字都不識一個?!?lt;/br>  “用不了多久,她就會被將軍趕出去的!”</br>  郁棠怕極了。</br>  沒有來郁家之前,她是一個流浪街頭的孤女,別說是能吃飽飯了,她就連名字也沒有。只記得和她一起乞討的小伙伴喊她“糖糖”。</br>  所以,郁將軍給她取名,叫郁棠。</br>  那時的她才將將八歲,若是被將軍府驅(qū)趕,她不知道能活到幾時。</br>  故此,她拼了命的去學好,去討旁人歡心,她以為只要自己會認字、擅女紅、可撫琴,郁家就能一直留下她。</br>  可事實上,這些事對她而言太難了。從一個孤女到大家閨秀,她需要比旁人付出多十倍的努力。</br>  她不知道陸一鳴站在旁邊看了多久,直至他喊了一聲,她才知道假山后面不止她一人。</br>  陸一鳴逆著光走來,頎長清瘦的身段擋住了她面前的日光,他看著她,眼中有種異樣的情愫流轉(zhuǎn),在郁棠緊張的注視下,他半晌才倏然一笑,“你休懼,我是將軍府的常客,按著輩份,你還要喚我一聲表哥?!?lt;/br>  郁棠從來見過這般俊逸的少年。</br>  他目如朗星、長身玉立,唇角含笑,雖然他的笑容不達眼底,可郁棠還是記住了他。</br>  不久之后,她知道這位表哥名叫陸一鳴,是承恩伯府陸家的三公子。</br>  而他另一重身份,是郁家走失的嫡小姐--郁卿蘭的未婚夫。</br>  ……</br>  兩年之后,陸家為了維持郁、陸兩家的姻親,就向?qū)④姼岢觯瑑杉一槭虏蛔儯热坏招〗銇G了,那就用郁棠代替。</br>  對此,郁將軍猶豫了幾日還是答應(yīng)了下來。</br>  郁棠并沒有因此而竊喜,她雖然名義上是郁家的姑娘,但她心里很清楚自己的身份。</br>  為了能配得上陸一鳴,她不要命的去學。</br>  陸一鳴文采極佳,郁棠就日夜勤習琴棋書畫,不出幾年,手心就磨出了繭子。</br>  又聽聞郁卿蘭是個得體大方的姑娘,郁棠就處處向京城貴女學習,看見郁將軍和陸一鳴眼中的驚艷,郁棠對自己付出的一切都甘之如飴。</br>  可久而久之,她自己原先是什么模樣,就連她自己都不記得了。</br>  人人都道郁棠天生好命,能嫁給陸一鳴那樣溫文爾雅的夫君。</br>  可陸一鳴對她的好是真的,可這人的冷漠也是真的。</br>  陸一鳴金榜題名之后就去了山西歷練,這期間他二人時?;ネ〞?,郁棠以為這些年的努力總算是沒有白費,最起碼在陸一鳴眼中,她已經(jīng)不是那個流落街頭的小乞兒。</br>  那日初秋,渡口煙雨朦朧,陸一鳴從山西回京,郁棠帶著貼身丫鬟去渡口接風。</br>  陸一鳴喜歡碧色,她就穿著一身碧色衣裙,還特意帶上了兩人定情的二十四骨的油紙傘。</br>  那是他贈給她的,她一直舍不得用。</br>  這一年的郁棠已經(jīng)出落的人比花嬌,在侯府學了幾年的規(guī)矩,她身上再也沒有了當年初來侯府的窮酸氣。</br>  京城的人都道她容貌清媚脫俗,她以為,陸一鳴看見了及笄后的她,也一定會喜歡。</br>  可就在她看著船只靠近,看見那個風清朗月的男子出現(xiàn)時,他臉上一瞬間閃過的厭惡,讓郁棠一時間不知道怎么了。</br>  她站著沒動。</br>  陸一鳴大步的走來,隔著一層薄薄的雨簾,她看見那個昔日溫文爾雅的陸一鳴,他的眼神是冰寒徹骨的。</br>  “你做什么?!誰讓你動用這把雨傘的!”</br>  他低喝著,從郁棠手里奪了傘,也不管秋雨多涼,任她在雨中吹著了冷風。</br>  侍月給她撐著雨傘,告訴她,“姑娘,這把傘……曾是蘭姑娘的?!?lt;/br>  郁棠呆了呆,傘是他贈的,他并沒有告訴她不能用。</br>  只見不遠處的陸一鳴將油紙傘收好,又用衣袖擦了擦,動作無比輕柔憐惜,就好像那根本不是一把傘,而是什么價值連城的寶物。</br>  他上了陸家的馬車就直接離開,不曾回頭看上一眼。</br>  郁棠永遠也忘不掉那日站在雨中的后怕與絕望。因為她發(fā)現(xiàn),在陸一鳴眼中,她就連郁卿蘭的一把傘也比不上。</br>  回到將軍府后,她就大病了一場。</br>  從那起,她和陸一鳴之間再也回不去以前,他每次看見她,總是眼神躲閃,即便偶爾對她笑,笑意也從來不達眼底。</br>  郁棠終于忍不住,在私底下見了陸一鳴,對他說,“你若是不愿意,咱們可以取消婚約?!?lt;/br>  別人的東西,她再喜歡也不想去搶。</br>  可陸一鳴卻說,“你想多了,既然已經(jīng)定下婚事,就沒有解除的道理?!?lt;/br>  原先,郁棠以為,陸一鳴對自己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喜歡的,可她上輩子嫁到陸家那日,郁卿蘭就回來了,她才徹底明白,陸一鳴不取消婚事無非只是為了這門姻親。</br>  他大約怎么也沒想到郁卿蘭還會回來吧……</br>  娶了她,他定然后悔極了。</br>  只要婚事推遲一天,哪怕只是一天,他就有足夠的機會反悔。</br>  上一世的郁棠熬了十五年,也沒能熬到夫君回心轉(zhuǎn)意,更可笑的是,她鬧著和離時,這人卻說:“卿蘭已經(jīng)是皇太后,你我這個時候和離,對她的聲譽不好?!?lt;/br>  郁棠覺得可笑至極。</br>  自己的夫君花了十五年護著別的女人,一步步從太子妃走上了皇太后的位置,而她呢?在外人眼中,她就是一個可笑的替身、擺設(shè)。</br>  陸一鳴娶了她十五年,也冷落了她十五年,在她鬧著和離后,陸一鳴便直接囚/禁了她。她熬光了一切熱情,從嬌花一樣的姑娘,變成了沒得盼頭的活死人。</br>  為了追隨陸一鳴的腳步,她努力成為真正的才女、名門閨秀。</br>  她從八歲開始,一直都在做著同一件事,那就是成為他喜歡的人。</br>  他喜歡什么樣的姑娘,她就讓自己變成什么樣的姑娘。</br>  久而久之,她把自己也給弄丟了。</br>  更可笑的是,到了最后,她就連自己的死都不能左右。</br>  攝政王造反,囚禁了皇太后與年幼的新帝。陸一鳴就抓著她去換郁卿蘭。</br>  那日陸一鳴竟然紅了眼眶對她說,“先委屈你了,屆時局勢穩(wěn)定,我會回來救你,你在攝政王手上是安全的,但是卿蘭不行。”</br>  郁棠以為自己已經(jīng)刀槍不入,可陸一鳴這句話還是傷的她體無完膚。</br>  什么叫做她淪為階下囚就性命無虞,而郁卿蘭就不行了?!</br>  她活該命賤,她的命就比郁卿蘭低賤么?!</br>  他需要她的時候,她就是一個替身,他不需要她了,她難道就連活著的資格都沒了么……</br>  所以,郁棠沒有給陸一鳴作/踐/她的機會,她一頭撞死在了欄柱上,親手了結(jié)了她自己。</br>  從一開始,她癡心妄想的以為,自己能夠成為陸一鳴心里的人,就是一個天大的錯誤。所有人都知道她只是一個替身,只有她自己活在不真實的夢里,自欺欺人罷了。</br>  后來夢醒了,一切都是那樣的滿目瘡痍。</br>  閉眼之前,她看見陸一鳴撲了過來,男人神色惶恐,時隔多年第一次抱著她。</br>  他大聲的喚著,近乎歇斯底里,可郁棠什么都聽不見了。</br>  若得來生,她再不做陸郎婦。</br>  她是她,世間獨一無二的郁棠,再不是任何人的替身。</br>  郁棠的魂魄隨著清風飄飄蕩蕩,直至飄出了陸家,她看見一穿著蟒紋錦袍的男子騎馬疾馳而來,帶著兵馬直接沖入了陸家的大門。</br>  郁棠曾在宮宴上見過這人,他便是如今權(quán)勢滔天的攝政王--也是曾經(jīng)的晉王趙澈。</br>  他怎么殺來了?</br>  這是郁棠消散在人世間之前的最后一個疑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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