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 他的意識好像一半邁入了現實, 一半還沉浸在夢境。
他努力地睜開眼, 似乎看到了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帶著個護士推開門走了進來,那一瞬間, 走廊的燈從推開的門里透進來,白茫茫的一片,他雙眼刺痛地偏過了頭,好一會兒才恢復視物。
進來的兩人都帶著口罩, 歐仁錦瞇著眼, 意識混沌地盯著他們,看著他們慢步走到了他媽媽床邊, 仔細地觀察了一番儀器上的各種數據。
站在后面的護士遞了一個一次性注射器過去,又低下頭,非常謹慎地從口袋里拿出了三支玻璃裝的藥劑,很輕易地一個個掰開, 再次遞了出去。
醫生似乎是輕笑了一聲, 就把這支藥注射進了大瓶的點滴里。
當時的歐仁錦并沒有察覺出任何不對, 他沒有出聲, 也沒有發出任何動靜,很快就又被拉進了困倦的夢境里去。
第二天他醒得早,因為在地上睡了一夜, 腰酸背痛,他忍不住有些想哭,只能趴在床頭小聲地跟沉睡中的母親訴苦, 奶聲奶氣,又帶著他壓抑不住的恐懼和委屈。
照顧他的管叔叔一大早醒來,沒有在病房見到歐仁錦,嚇得魂都掉了半截,連忙一路找到了歐母的病房里,看到床頭趴著的那個小小的身影才松了口氣。
“一大早起來就跑過來找媽媽呀。”管叔叔把他從冰涼的地板上拉起來,揉了揉他的腦袋,“別擔心,醫生叔叔昨天說了,媽媽很快就會好起來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往病床上看了一眼,又下意識地看了眼監護儀,然后瞳孔猛地一縮,渾身發抖、踉踉蹌蹌地跑了出去。
歐仁錦被獨自留在原地,有些茫然地看著管叔叔沖出去的背影,不知道為什么,心臟好像從這一刻開始一點點地沉了下去,他似乎已經有了某種預感,但他不愿意相信。
醫生很快趕了過來,把擋在床前的他猛地撞到了一邊,醫生掀了掀他媽媽的眼皮,又開始掛聽診器。
管叔叔一把拉過他把他擋在身后,開始哽咽著給歐家人打電話。
他爺爺和大伯一家很快趕了過來。伯母開始哭天搶地,好像她跟他母親有多么深厚的情誼,爺爺在厲聲質問醫生,為什么兒媳在明明已經情況好轉了之后突然死亡,為什么明明身體都已經僵硬,監護儀卻沒有任何提示警醒。
亂哄哄的一片,無數道聲音混亂在一起。歐仁錦渾身僵硬地扶著病房的門框,看著病床上那張被拉起來遮住了臉的白布,覺得這一切都讓人感覺那么的不真實。
他安靜地看了好久,突然轉身朝爸爸的病房里跑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伯父坐在他爸爸的床頭,用水沾濕棉簽,給禁食禁水的歐父潤唇,兩次之后,大伯把棉簽往旁邊一扔,突然低下了頭,發出一道壓抑的痛苦的抽泣。
歐仁錦的眼淚在這一刻終于忍不住落了下來,他正準備走進去,就聽見大伯雙眼通紅、悲痛萬分地開了口,“弟妹在今天早上過世了,你要是再熬不過來,讓小錦一個孩子無父無母的,以后要怎么辦呢?”
就像是詛咒。
沉睡中的男人似乎是動了動手指,心跳監護儀立刻發出了一道尖銳刺耳的警報。
歐仁錦猛地一震,他用一種不可置信的眼神望向歐易云,大腦遲鈍得宛如銹跡斑斑的齒輪,不知道為什么,他竟然來不及悲傷恐懼,一種奇怪的想法如藤蔓般在他腦海里瘋長。
他覺得大伯是故意的。
他退后兩步,看著眼前仿佛又重復了一次混亂畫面,渾身汗毛直立,有個聲音在他腦海不斷重復著——他是故意的。
就在這一天,歐仁錦同時失去了父母。
后來又過了很久,他的父母已經下葬,他一直糾結于大伯在父親病床前說出的那句話,他當著全家人的面,滿臉淚水,用稚嫩的童聲大聲質問他。
但所有人回饋給他的,都是不可思議的眼神,他們覺得他非常不可理喻,覺得他傷了大伯的心。
在某一個并不算特別的夜晚,他突然就被一個噩夢驚醒。
夢里,他躺在黑暗里,腳步聲一下一下、清晰可聞地踩在他的心臟上,然后他猛然清醒過來,看著兩位戴口罩的醫護人員逆著光走進病房,走到了他母親的床頭,把一只藥注射了進去。
那一瞬間,那個似夢非夢印象模糊的場景好像突然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腦海里,他們發出的每一道聲音做出的每一個動作,都仿佛一段連貫清晰的電影。
他渾身發抖,從床上跳起來就跑下樓去找爺爺,在樓梯口,他左腳絆右腳狠狠摔了一跤,卻二話不說地爬起來繼續往樓下跑,跑進歐正輝的房間,猛地抓住了他的手。
他努力地想表達他的猜測和想法,卻詞不達意、前言不搭后語,歐正輝剛好這段時間安慰過太多次他奇怪詭異的噩夢,又因為他堅持是大伯故意氣死了父親糾纏不休而暗自生氣,他早已過了那個對孫子疼惜關懷的界點,無法控制地不耐煩起來,沒等他說幾句就訓斥了他,揮揮手算作打發。
歐仁錦的聲音突兀地斷在那里,莫名其妙的空虛感蔓延開來,受傷、絕望,似乎整個天地一齊昏暗下來。歐仁錦直到現在,還能把那種感覺記得一清二楚。
父母的死是他最深刻的挫折和打擊,但是他卻是在爺爺滿不在乎地斥責他趕快回去的那一晚,才瞬間明白,這天底下再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成為他的堡壘,他沒有人可以依靠,他只能自己長大。
“你問清楚那天晚上的事了?”從漫長的回憶里醒過神來,歐仁錦努力讓自己保持語氣平靜。
“還沒敢直接開口問,旁敲側擊了一次,她說起很久以前她在國內,曾經因為醫院的儀器故障,替醫院背鍋被直接解雇過一次。”男人的語氣倒是有些異樣,“你說,我是應該來軟的,還是直接來硬的。”
“我不管這些,我只需要知道結果。”
“知道了,半個月之內,我會給你結果。”
歐少文悄悄地抱著一個跟自己差不多高的等身抱枕走進別墅的時候,因為視線狹窄,對著空蕩的客廳松了口氣,準備趁著歐仁錦可能在書房工作的時候偷偷把東西轉移到自己房間里去。
齊躍帶他去了一個bjd娃娃定制工作室,那里有滿屋子精致漂亮的娃娃,他興致勃勃地欣賞了好久,確定下來,這就是他全世界最喜歡的東西。
他從手機里翻出一張歐仁錦的照片發給了店長,付了定金,約好四十天之后來拿成品。
等著開票的時候,他又發現了一件讓自己蠢蠢欲動的東西,店長解釋說這個倒是可以立馬制作,當天拿到現貨。歐少文抿了抿唇,在他意有所指的眼神里思考了片刻,終于做下了決定。
把娃娃當做給歐仁錦的禮物,抱枕就留給自己。
他沒有忘記,歐仁錦之前的承諾只是在別墅里住到月底,但是,有人陪伴入眠的感覺太過美好,就像齊躍說的,真人買不起,至少可以買個代替品。
之后,他可以每天抱著抱枕入睡,可以隨意蹂.躪他,親他抱他,跟他說話,都不用擔心半夜吵醒他。
他抱著抱枕從樓梯方向走,一邊走一邊一臉滿足地低頭蹭了蹭抱枕上歐仁錦的臉。
“你拿的什么?”低沉的聲音突兀地在身后響起。
歐少文被嚇得微微一顫,摟緊了抱枕的腰。
歐仁錦從沙發后探出頭來,纖薄的睡衣被他解開兩顆扣子,露出大半個胸膛,他朝他的方向輕飄飄地瞥了一眼,語氣有些隨意,“不會是我的等身抱枕吧。”
歐少文:“……”
可是為什么他總是能輕易猜準他在想什么,干了些什么?
這也是他的特異功能嗎?就跟自己全身上下都能快速愈合重生一樣。
歐仁錦看著他一臉震驚的表情,雖然不怎么有心情笑,還是習慣性地揚了揚嘴角,“送我的?”
歐少文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見了他的后半句。
“還是準備送給自己?”
他一只手把抱枕的頭按進自己的頸窩里,試探著問:“我想自己留著,我可以擁有他嗎?”
如果是平日里的歐仁錦,肯定會笑著給他一句調戲,類似于——真人你都擁有了,再去看抱枕不是多此一舉嗎?
可他現在有些提不起力氣,他松開自己撐著靠背的手,放任整個人又重新倒在了沙發里,望著天花板慢悠悠地回答了一句,“可以。”
歐少文快步跑到樓上放他的抱枕去了,然后他又一步跳三層地蹦了下來,往沙發旁一蹲,在他的臉上重重地親了一口,“歐仁錦,我今天很高興。”
“是嗎?”
他閉著眼并沒有睜開。
歐少文也不在意,湊到他臉旁輕輕蹭了蹭,就跟剛才蹭抱枕時一樣。有點可惜,還是跟真人靠在一起的時候,心里更高興。
歐仁錦在他親完蹭完準備起身的時候拉住了他的手,猛地一使勁,想把他拉到自己懷里。
歐少文這次是真真切切地嚇了一跳,他生怕自己的頭不小心砸到歐仁錦的胸口,順著力道往下落的時候把頭努力地往上仰了仰。
“砰”的一聲,額頭在沙發扶手上磕得一響。
歐仁錦停住動作,看著歐少文呆滯著望過來的眼神,有些哭笑不得。
他伸出手幫他輕輕揉著額頭,“你是來專門逗我笑的嗎?”</br>作者有話要說: 我的更新時間啊,又控制不住過零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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