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顏是縣委常委、主管工業的副縣長,排在謝東澤之后。</br> 既然謝東澤主動放棄了第一個發言的機會,那便可以依次往后排。</br> 林清顏說道:“明江污染問題雖然是個老話題了,可現在已經到了非解決不可的時候。”</br> “一是,污染造成下游老百姓一年的辛苦完全白費,每年他們都來上訪,最后以簡單的經濟賠償完事。”</br> “這是看得見的損失,還有看不見的巨大損失。如果繼續讓污水橫流,將來地下水遭到污染,老百姓的生存問題都受到了威脅。”</br> “我們經常高喊民生為本,可真正關乎到民生大事的時候,卻又顯得束手無策。我們總不能讓僅存的一點公信力在老百姓心中喪失殆盡吧?”</br> “二是,老百姓因為自己的權益受到侵害而長期上訪,如果我們再不下決心治理污染,遲早會出大事。”</br> “這次一百多名農民到省城上訪,就是一個警示。”</br> “三是,如果我們面對一些污染嚴重的企業退縮了,那么老百姓心中的那點希望之火還能燃多久?即便從良心上來講,我們也應該為老百姓做一回主。”m.</br> “四是,國家和省里三令五申進行強調,對一些污染嚴重的‘五小’企業要強行關停并轉,我個人認為我們按照國家和省里的政策執行沒有錯。”</br> “以上是我個人的意見,有不妥之處,請同志們批評。”</br> 林清顏講完,朝張東峰看了一眼。</br> 張東峰感激地回她一個笑臉。</br> 他知道,即使自己是縣長,如果沒有人幫襯你、給你抬轎子,自己也是孤掌難鳴,成不了氣候。</br> 林清顏的剛才這些話,顯然已經為這個問題定了一個基調,無疑是對他的力挺。</br> 張東峰掃視了一圈,沒有人再發言。</br> 看來,所有人都不想觸碰這個問題。</br> 或許還有人就已經拿了這五家企業的好處,壓根兒就不想讓張東峰的想法變成現實,所以沉默是最好的表達方式。</br> 可是,張東峰不會讓他們用沉默來對抗自己,即使不愿意,也要讓他們上臺表演。于是,他看了一眼謝東澤,進行點名:“謝縣長,你不談談你的看法?”</br> 謝東澤明顯愣了一下,然后清了清嗓子,說道:“沒有什么好談的。張縣長剛到古林縣,對有些情況了解得還不是很透徹。”</br> “中央和省里的政策固然好,可政策還有一個跟本地實際相結合的問題。”</br> “再說年底要召開選舉會議,我們還是以大局為重,萬一搞不好,搬起石頭把自己的腳砸了,那就適得其反了。”</br> 謝東澤的這番話,表面上聽起來完全是在替張東峰著想,實際上是一種變相的反對。</br> 選舉會議召開前,如果張東峰將矛盾激化,到時候很可能會影響他順利當選。</br> 對于這一點,張東峰已經慎重考慮過。如果擔心這個問題,他就不會把這個議題拿到縣長辦公會上來討論了。</br> 謝東澤就是抓住張東峰的這點顧慮,向他拋出了殺手锏,言下之意就是明江治理污染的問題與縣長的位子孰輕孰重,讓張東峰自己進行掂量。</br> 謝東澤明著想保張東峰的位子,暗地里是否定張東峰的決策,甚至還有一層潛在的威脅。</br> 張東峰不是傻子,他自然聽出了謝東澤的話中之意,仍很平靜地掃視著其他還沒有發言的人。</br> 謝東澤的話一說完,其余幾位副縣長就開始表現積極。</br> 現在調子有兩種,就看你同意哪一種。</br> 張東峰能看出來,平時跟謝東澤走得近的人,現在站出來進行附合。</br> 七個副縣長中有三個支持謝東澤,可見他們并不是站在古林縣的大局考慮問題,而是跟謝東澤抱成一團來對抗張東峰。</br> 張東峰覺得自己地位還有待進一步穩固。</br> 最后一個發言的是副縣長許華安。</br> 他從過去到現在,分析了古林縣經濟發展的得失,提出了可持續發展必須將經濟發展與生態保護協調一致的觀點。</br> 說完,他看了看所有人,繼續說道:“如果拿古林縣老百姓的生存環境來換取經濟的高速發展,我以為這樣的發展寧可不要。”</br> “我認為明江污染的治理已經刻不容緩,對一些污染嚴重的企業,堅決予以關停并轉,這也符合國家和省里的政策。”</br> 所有人都表達了自己的意愿,最后就剩下張東峰作總結發言。</br> 張東峰喝了口水,說道:“明江污染治理方案草稿大家都看了,近三年來,僅明江污染造成下游農民直接或間接經濟損失就達到2000多萬元,直接損失至少不下1000萬。”</br> “這些排污企業上繳的利稅總額還不到1500萬元,古林縣每年還要拿出一些錢來進行治理。我相信這筆賬大家比我會算,就不用細說了。”</br> “前面各位都談了自己的看法,雖然角度不同,但總的來說,都是為我們的事業發展著想。”</br> “我今天要說明的一點,如果作為基層領導,連老百姓最基本的生存權都不能給以保障,我這個縣長即使當選了又何德何能呢?”</br> “我還是贊成林縣長和許縣長的一些觀點,如果不顧老百姓死活,不顧破壞生態,一味地求發展,我想我們今天可能對不起的是自己的良心。若干年之后,我們對不起的就是自己的子孫后代。”</br> “我的態度很明確,所有污染企業一律進行整改,整改后仍不能達標,必須關閉或轉產!”</br> 張東峰的話講完,所有人都靜悄悄的。</br> 謝東澤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仍在不停地寫著,似乎全然沒聽到張東峰講話的內容。</br> 這個議題并沒有因為謝東澤的否定而沒有得到集中,最后還是確定提交縣委常委會討論。</br> 張東峰說道:“這件事情就由許縣長具體負責,中間再有什么問題,我們隨時商量。”說完看了一眼許華安。</br> 許華安立刻眼神慌亂地看著張東峰,似乎想說什么,最后張了張嘴又把話咽了回去。</br> 張東峰也沒給他說話的機會,他覺得這個時候再不能有人公然攪混水了。否則,會讓謝東澤覺得張東峰控制不住縣長辦公會。</br> 不過,張東峰還是補充了一句:“如果還有什么問題,會議結束后,提出來再議。”</br> 第三個議題過得很順利,并沒有大的異議。</br> 前不久省里已經召開過全省礦山安全電視電話會議,要求各市務必進行一次全面細致的安全大檢查。</br> 對一些安全設施不到位、證件不齊全的礦山企業,該整頓則整頓、該關閉則強行關閉,堅決杜絕帶病作業。</br> 在省級會議結束后,海天市委書記又專門進行了強調。</br> 古林縣府的所有領導都參加了這個電視電話會議,所以謝東澤在這件事上只能同意。</br> 不過,在說到煤炭資源整合時,謝東澤認為這件事情不應該由縣府來出面干預,應該讓企業自由聯合。</br> 張東峰說道:“謝縣長說得是。發展市場經濟,我們對經濟的干預是有限的,但這次縣府只是在中間起到輔助作用。”</br> “我們只要選好了種子企業,其他的事情都由企業自己去談,我們不會主動干預。這件事情,就由我親自負責,另有林縣長協助工作,同志們還有什么意見?”</br> 沉默了一會兒,張東峰直接說道:“如果沒有意見,散會!”</br> 這時,許華安站起來說道:“張縣長,我還有件事情,想在這里說說!”</br> 張東峰愣了愣,抬起的屁股又坐到椅子上。</br> 許華安所有副縣長里面年齡最大,副縣長的資歷最深。</br> 張東峰猜想許華安難道對剛才通過的事項有異議?或者說,我安排他來負責明江污染治理,他不同意?</br> 許華安臉色平靜地說道:“在大家眼里,我年齡最大。這些年大家都知道,我身體上越來越差,工作起來感到力不從心。我考慮了很長時間,覺得自己已經不能勝任現在的工作,今天正式在縣長辦公會上提出辭職……”</br> 許華安的這些話,包括張東峰在內的所有人都驚呆了。</br> 近幾年來,國家和省里出臺過不少政策,年齡到限了就會一刀切,不管你是縣長還是副縣長,都一視同仁。</br> 許多在任的領導聽到自己要強行離崗,突然接受不了權力旁落的現實,甚至生病入院。</br> 有些領導甚至還會特意修改自已的檔案年齡,權力多用一年就有一年的好處。</br> 讓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許華安不但不抓權,還在張東峰上任之后主動放棄分管工業,硬是讓給了林清顏。</br> 現在,許華安要辭職,他的腦子是不是進水了?</br> 不過,許華安所說的身體有毛病,張東峰倒是有些了解。</br> 他到古林縣的這段時間里,許華安就請過好幾次病假,說要去京城檢查。</br> 每次回來,張東峰關心其病情,許華安都是一句話:“還是老毛病!”</br> 張東峰不知道許華安的老毛病到底是什么。</br> 當領導干部的人,身體的健康狀況就如同女人的年齡一樣,是自己最大的隱私。所以,張東峰也不好多問,只能進行安慰。</br> 其實,許華安在張東峰面前曾經說起過辭職的事情,張東峰以為是許華安故意在他面前擺出的一種高姿態,施的一點小伎倆,并沒有當回事。</br> 沒想到,許華安還真把辭職報告打到了縣長辦公會上。</br> 張東峰沒有吭聲,只是不解地看著許華安。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