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開過會后, 齊徒離開，拍攝也正式開始。
    這是林素第一次參與電影的拍攝，說實話, 她還是有些壓力的。拍攝中，導演的壓力是能無形中傳遞到整個片場的。所以一天的拍攝過程中，片場的氣氛凝重認真。劇組里的每個人，都跟個螺絲釘一樣，平躺著隨時待命。就生怕林素擰螺絲的時候，這個螺絲不在, 劈頭給他們一頓痛罵。
    而實際上，這樣的工作方式和態度是非常利于更好的出活兒。劇組的工作人員都是跟過不少組的，在工作過程中也能體會出，林素雖然是新人攝影兼B組小導演，實際上她的能力和天賦都非常的不俗。
    人都是慕強的。實力是最好的能說服大家服從領導的工具，對于林素的安排, 整個劇組全線跟隨，各司其職, 拍攝過程倒也平滑順利。
    林素站在攝影機后面, 她的目光緊緊盯在攝影機的屏幕上, 構建著攝影機內的整體畫面, 描繪著畫面內的一些小細節。
    林素是擅長畫面構建和沖突拍攝的, 現在正是主人公表情特寫和對話沖突升級的時候，也是今天最關鍵的一場戲。林素盯著攝影機屏幕，一邊開始修描著細節。
    “燈光！女主角那邊的光亮一點。”
    “收到！”
    “助理呢，鏡頭最邊上那個袋子誰放的, 清理掉。”
    “好了！”
    “化妝師，男主角的陰影打重了, 左邊臉部特寫，把陰影修輕一點。”
    “……”
    林素說完，前面兩個都急匆匆去按照她的要求做了。而她喊完化妝師后，沒人回應她，男主角身邊更是沒有過去人。
    林素：“……”
    林素回頭掃了一眼旁邊等待拍攝的工作人員，眼睛里已經閃現了一絲不耐煩：“化妝師，男主角的化妝師！”
    她喊完，旁邊工作人員已經察覺到她的脾氣有點上來了，但是大家誰都不是化妝師，他們小心翼翼地看著林素，又面面相覷。
    喊了兩聲，化妝師還沒有來，林素的火“噌”得一聲就上來了。她把擴音器放唇邊，朝著片場大吼了一句。
    “男主角的化妝師啊！叫了兩聲沒聽見嗎？聾的啊！快給我過來！”
    林素的語氣里已經極盡不耐和憤怒，就在大家看著她吼完，下面眼看馬上要摔東西的時候，有個女人微弱的聲音傳了過來。
    “抱歉，我剛才沒聽到……”
    “沒聽到？整個劇組都聽到，就你沒聽到，你干嘛去了？你這是在工作，大家都在等待開拍，就因為你一個人耽誤這些時間。能不能干？不能干滾蛋！”林素連珠炮一樣說了一串。
    在她說著的時候，那個化妝師也已經從人群里走了出來。林素眉頭緊蹙，剛才因為得不到回應她的情緒也有些漂浮，現在的她一身的火氣。原本她想要再罵兩句化妝師，但是看到化妝師后，林素要說的話沒說出來。
    這個化妝師穿著簡單的衛衣和衛衣長裙，頭發用一條絲帶綁著，她長得不算好看，但很端正，皮膚也十分白嫩。在她說著話的時候，她就雙手交握一臉歉意又局促地站在那里，一雙茶色的眼睛抬眼不好意思地看著她。
    林素沒有生產過。但是她拍攝過一些女明星產后復工的寫真，還是能看出來的。尤其這個女人，身上的孕媽媽的味道太濃郁了。林素甚至覺得，如果她要是離著她再近些，她都能聞到她身上的奶香味。
    林素身上的火“騰”得一下熄了，從她頭頂上冒出了一小綹煙。
    她手上還拿著擴音器，眼睛在女人身上上下打量，打量了一眼后，她聲音放下來，催促道：“快，男主角陰影給處理一下。”
    “好。”尋穎趕緊應聲，跑去給男主角處理妝容了。
    -
    化妝師的水平還是不錯的，林素說完想要的樣子后，化妝師三兩下就給男演員處理好了。林素的注意力轉得也快，很快場景搭建好，化妝師的事情她也忘腦后去了，拍攝繼續。
    在電影拍攝的時候，劇組的所有工作人員也是不能離開的，避免中途導演會有什么需要。尋穎給男演員化完妝后，回到了旁邊的位置，看向了林素。
    在她站定后，她身邊的化妝師同仁小聲道：“你剛才走神走得好厲害，林導叫了兩聲，我拉了你兩次，你都沒反應。”
    聽了化妝師的話，尋穎看向林素的目光收了回來，她沖著化妝師笑了笑，道：“一孕傻三年吧，我剛才確實不知道想什么去了。”
    尋穎說完，化妝師湊近她，聲音又小了些。
    “你看，我說的沒錯吧，她的脾氣就是很差。你剛才就兩聲沒答應，她連讓你滾蛋都說出來了，還說你是聾子。虧你還替她說話，說她以前的朋友說她脾氣好。什么朋友啊？我看八成假裝的。”
    化妝師表現出了對尋穎開始說林素脾氣好的懷疑，從而也懷疑到了所謂的林素以前的朋友身上。她就在她的身邊絮絮叨叨地說著林素脾氣不好的點點滴滴，尋穎的注意力早也不知道飄到了哪里。
    -
    一個場景拍攝完，林素緊繃著的注意力終于有了短時間的松散。她摘掉了頭上的鴨舌帽，往旁邊的座位上坐下，休息了一下腰酸背疼的身體。
    雖然表面榮光，但是導演也是非常不容易干，要統籌整個劇組的事情，哪兒都得盯著，有時候就差那一丁點，統籌不起來，整個拍攝都沒法繼續。
    一上午的拍攝下來，林素真是累得夠嗆。
    而就算這么累了，她也還沒輕松下來，讓助理幫忙回放今天上午拍攝的一些場景，看看有沒有需要重新拍攝的。
    助理就坐在她一旁，給她回放著攝影機里的畫面。林素一幀一幀地看著，在看到某個畫面時，林素突然問了助理一句。
    “我剛才和那個化妝師說話的時候是不是很兇啊？”
    正在播放著影片的小助理：“……”
    那好像不光對化妝師說話的時候兇吧？
    當然，小助理是不敢和林素這么說話的。他趕緊想了想，后問道：“哪個化妝師？”
    因為今天化妝師補了好幾次妝，林素好像一直都是那個語氣和脾氣。
    小助理說完，林素眼睛依舊盯著屏幕看著，道：“就那個男演員的化妝師，我叫了兩聲沒聽到，第三聲才聽到那個。”
    提起叫三聲這件事情，小助理這就有印象了。在小助理心里，他愿意稱那位化妝師為勇者。別的人，叫一聲聽不到，早就被林素罵的狗血噴頭了。她竟然敢在林素叫了三聲后，才應聲。
    林素當時脾氣眼看就要爆頂，但是沒想到在看到化妝師后，她竟然就把這事兒這么過去了，只讓她過去給男演員補個妝算了。
    “啊，那個化妝師啊。我覺得還好吧。”小助理道，“不是很兇。”
    林素：“……”
    林素事情太多，主要是也忘了，但是她記得當時應該罵過一些比較難聽的字眼吧，比如說“聾了”“滾蛋”之類的。
    “她是不是剛生完孩子啊。”林素問道。
    林素問完，小助理：“……”
    導演思維跳脫，小助理跟不上就罷了，這個問題，也實在有些為難他這個小帥哥。
    “我不太清楚。”小助理實話實說，“我也是第一次見她。”
    “你以前劇組沒見過啊？”林素問。
    “沒啊。”小助理說完，反應過來道：“啊，指不定那時候在生孩子。這就對了，那她應該是剛生完孩子。”
    林素：“……”
    因為反應過來后而有些手舞足蹈的小助理：“……”
    看到林素面無表情的樣子，小助理及時收起了表情，繼續認真放著拍攝的片子。林素看著片子，對小助理道。
    “你去買杯奶茶。”
    “好，您喜歡喝啥？”
    林素道：“不是我喝，你買了給剛那化妝師送去，就焦糖珍珠奶茶吧。”
    小助理先是吃了一驚，而后也算稍稍理解了一下林素。那個化妝師是產后復出工作，她可能是覺得自己剛才對化妝師太兇，有些不太好，所以才想著給她買杯奶茶。
    林素是個很兇的女人。但其實和她接觸越久，越會覺得她就是表面兇，實際上是個柔軟而又細心的女孩子。
    林素不光長得漂亮，內心也如此善良，這樣的女人真是整個人都在散發著光輝。
    小助理看著林素，小鹿亂撞有些走神，林素一記白眼瞪過來，把他給嚇一跳，趕緊收回了目光。
    “還不快去？”林素不耐道。
    “哦，好。”小助理連忙應聲起身，起身后，問林素道：“那糖分怎么加啊？”
    林素道：“就半糖吧。”
    多了對身體不好，少了不好喝。
    “好嘞。”小助理領命離開了。
    -
    小助理按照林素的要求，很快就去買了奶茶。買完奶茶后，就給尋穎送了過去。現在是午飯后的休息時間，尋穎正在休息，小助理拎著奶茶遞給她道：“林導讓我給你買的。”
    尋穎正在看手機上的寶寶視頻，聽了小助理的話，她有些受寵若驚，接過奶茶道：“這……謝謝。”
    道完謝后，她看了一眼奶茶，笑著問小助理：“為什么啊？”
    “也不為什么。就是林導覺得剛才吼了你，怕你心情不舒服。”小助理解釋了一句，后看到了尋穎放在桌上的手機。手機屏幕是亮的，上面果然有小孩子的照片。
    看到小孩照片，小助理笑起來，道：“林導問我你是不是剛生完孩子，看來你是真的剛生完寶寶啊。”
    提到寶寶，尋穎眉眼間覆上了一層柔軟，在柔軟過后，她有些失神，后又抬頭看向小助理，道：“是的。”
    “那林導應該就是覺得女性產后復出工作挺不容易吧。”小助理笑著道，“其實你也沒必要害怕她，我跟她合作過幾次，她就是面冷心軟，看著很兇，脾氣暴躁，實際上特別善良。”
    能細心察覺到她剛生完孩子，在當時沒有繼續說她。甚至怕她因為她因為產后心思敏感，因為她的呵斥而難過，還專門給她買了奶茶。
    實際上，她剛才的表現也確實不專業。若是普通劇組，弄那么兩下，指不定她就被辭退了。反正化妝師有的是。
    但林素沒有。她知道女性產后不易，所以更多的去包容她。
    林素確實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孩子。
    尋穎眼中的笑意隨著小助理對林素的夸贊而輕輕暗淡了些，她眼睛有些無神地望著手機上的小孩兒，淡淡笑了笑。
    “是的，我聽別人說過……”
    “小謝！”
    正在尋穎附和著林素的話時，外面傳來了“面冷心軟”林素的吼聲，把剛才對她一番夸贊的小助理嚇了一跳。
    小助理嚇得表情失色，身體已經朝著化妝室外走了，他靈巧地邊跑邊走，還不忘回頭和尋穎道。
    “那，那什么，我先過去了，林導叫我！”
    “好。替我謝謝林小姐。”
    “好嘞。”聽尋穎說完，小助理一溜煙一樣小跑著跑去了林素那里。
    -
    一天高強度的工作下來，林素感覺自己的身體和精神都快要散架了。她覺得拍攝電影像是往外瘋狂輸出，輸出體力，輸出腦力，等輸出到下午快要收工時，林素感覺自己就剩一個軀殼了。
    等最后一個場景拍攝完，林素撐著精神看完了下午拍攝的部分，今天的工作就完成了。
    林素趕緊拿出手機，聯系了一下陶牧之。
    平時她都是無業游民狀態，隨時有休息的時間，甚至能隨時休息一整天，可以任意時間騷擾陶牧之。可是今天拍了一天電影，林素沒有一秒空余的時間，她都沒有聯系陶牧之。
    陶牧之也沒聯系她。
    這個臭男人！
    林素拿了手機給陶牧之打了個電話，電話接通，沒多久陶牧之的聲音傳了過來。
    “忙完了？”
    林素：“……”
    原本她的第一句話是要埋怨陶牧之怎么今天一天不聯系她的，但是陶牧之預判了她的預判，一句“忙完了”搞得像是怕打擾她工作一樣，也解釋了他今天為什么沒有聯系她。
    林素一個啞炮吞進了肚子里。
    林素：“……”
    “忙完了。”林素沒什么發揮地說了一句。
    說完后，她有些不甘心，她咬了咬唇，道：“你就算怕打擾我，那給我發條短信總是可以的吧。你都不擔心我的嗎？”
    她今天第一次做導演啊！她萬一情緒激動，做不好怎么辦？
    “你又不是小孩子了，什么事情第一次做的時候還要家長跟著。”陶牧之道。
    林素：“……”
    我警告你，你再這樣說話，我可不跟你好了！
    林素別扭又生氣，她不想跟陶牧之說話了。而聽到她那邊的沉默，陶牧之則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下了車。
    “忙完了就出來吧。”陶牧之道，“我在影視城外的停車場。”
    林素：“！！！”
    “你，你在影視城干嘛？”林素道。
    “下午沒什么事情，就請了半天假。請了假也沒什么事情，就剛好過來這邊看看。”陶牧之道。
    林素：“……”
    林素聽完，她收起目光，低頭看了看腳尖。兩個腳尖碰在了一起，又碰在了一起，等她抬頭時，她眼睛里已經盛滿了光。
    她心里憋不住笑，可是嘴上還是不饒人的，她道：“哦？來這邊看什么啊？”
    她跟只小狐貍一樣的追問，陶牧之也順著她的情緒，讓她更開心。
    “看你。”
    林素樂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第一次做導演還要你跟著啊？”林素用陶牧之剛才說的話反駁他。
    而聽了她的話，陶牧之那邊沒有說話，在細細的電流聲中，林素聽到了一聲輕輕的笑聲。這個笑聲很奇妙，她聽了以后，感覺像是充了電。她原本軀殼一樣的身體和精神，又重新充滿力量和飽滿了起來。
    林素眼睛動了動，大人大量地沒再追究陶牧之的回答。陶牧之在停車場上等她，那她也得快點過去了。
    倒不是怕陶牧之等，只是因為她餓了！她今天忙了一天，都沒怎么吃東西。
    “我今天要吃三碗米飯，我中午都忙得沒怎么吃東西。”林素朝著辦公室的方向走，她得過去收拾一下東西。
    “好。”陶牧之輕聲應著。
    “吃完飯我沒法去散步了，我今天忙了一天，腰酸背疼的，可難受了。”林素抱怨。
    “好。”陶牧之又應了一聲。
    “你得給我揉揉。”林素得寸進尺。
    “好。”陶牧之應聲。
    今天的陶牧之真的好好說話哦，林素想到這里，乘勝追擊。
    “那我明天不想爬山了。”
    “不行。”
    “……”
    -
    林素邊和陶牧之打著電話，邊去辦公室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收拾東西后，她打著電話離開了辦公室。
    她正和陶牧之討論著今晚的菜單，剛出了辦公室門口，林素就被那個化妝師攔住了。
    “林小姐。”尋穎沖著她笑了笑。
    林素看著尋穎，不知道她找她干嘛，她先點了點頭，后覺得和陶牧之通著電話對尋穎不太禮貌，就和電話里陶牧之說了一聲：“我有些事，先掛了。”
    電話里陶牧之應聲，林素掛斷電話。
    掛斷電話，林素看向尋穎，問道：“有什么事情么？”
    “沒什么。”尋穎道，“我就是想謝謝你給我的奶茶。”
    聽到這里，林素神色沒什么變化，她點點頭道：“不客氣。”
    說完后，林素和尋穎一頷首，就要繞過她離開劇組。在她離開時，尋穎道：“我給你也買了一杯。”
    林素：“……”
    啥啊？
    林素停下腳步回頭，發現尋穎手里也拿了一杯奶茶，在她回過頭來時，尋穎已經過來，笑著把手上的奶茶遞給了她。
    奶茶還是熱的，淺褐色的液體里滾夾著一些黑色的珍珠，看這個顏色，林素也能猜出這是什么奶茶。
    “焦糖珍珠。”尋穎也看了一眼林素手上的奶茶，笑著說了一句。她說完后，抬眼看向林素，道：“我也喜歡焦糖珍珠，而且我先生跟我說，我眼睛的顏色很像這個口味的奶茶。”
    林素抬眼，看向了她的眼睛。
    上午林素叫了化妝師，她從人群中走出來，她也只是淡淡掃了她一眼，并沒有細看。現在她走到了她的面前，林素也看清了她的長相。
    她長得并不是很漂亮，可是卻有一雙很明亮的眼睛。眼睛的顏色是深茶色，和她的很像。
    林素望著她，或許是眼睛，或許是同樣的焦糖珍珠奶茶，林素久久封凍的心臟，在這一剎那像是動了一下。
    在心臟被拆封的那一瞬間，林素下意識間是想要逃的。因為她感覺得到，眼前這個女人像是要拆封她封存了兩年的內心最深處的痛苦。
    可是她沒有逃得了。
    尋穎在她要逃跑前，切斷了她的“手腳”
    “我從我先生那里聽說過很多你的事情。”尋穎說。
    像是機械性的，林素望著尋穎，道：“你先生？”
    “對，我先生。”尋穎道，她說完，看向林素淡淡一笑。
    “他叫東欒。”
    尋穎說完，林素手里的焦糖珍珠奶茶掉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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