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在餐桌上睡了一夜。
    一覺醒來, 林素像是散了架，頭疼，肉疼, 骨頭疼，渾身疼……就在她沉浸在各種疼痛中時，她的電話響了。
    在聽到手機(jī)鈴聲時，林素的頭像是裂開了，她拿過手機(jī)，沖那邊罵了一句。
    “大早上的打什么電話！神經(jīng)病啊！”
    林素的聲音帶著酒后的干啞, 還有因為沒有吃東西的有氣無力，這種隱隱的怒氣，讓大剛更為害怕。大剛一時沒敢說話，只在等待了一會兒，林素情緒平靜下來時，才叫了一聲。
    “姐。”
    聽到大剛的聲音, 林素眼睛里花了一片，她閉上眼睛重新凝聚了一下她的精神。
    “什么事？”
    林素的這句話, 情緒已經(jīng)明顯平靜了, 大剛這才小心翼翼道：“今天在攝影基地有雜志封面拍攝, 藝人都到了, 你什么時候來？”
    說完, 大剛像是替自己辯解了一聲。
    “也不早了，都快一點了。”
    聽大剛說快一點，林素拿過手機(jī)看了一眼。手機(jī)上，確實顯示已經(jīng)是下午一點了。她那裂開的腦子里, 在裂縫中殘存著一縷關(guān)于今天的回憶。
    下午一點，她要給娛樂圈的一對明星夫婦拍攝雜志封面。這對明星夫婦在圈內(nèi)非常知名, 算是國內(nèi)一線，也怪不得大剛這么急。
    林素重新把手機(jī)放在耳邊：“我現(xiàn)在過去。”
    “行。”大剛松了口氣，后又提了口氣，“我聽說你昨晚去AU喝酒了，干翻了五個男人，姐你現(xiàn)在怎么樣？要不我給你派個車去接你，你別開車了吧……”
    大剛嘮嘮叨叨地還沒叮囑完，林素掛了電話。
    大剛：“……”
    她要自己開車來了。
    -
    林素開車去了攝影基地。
    原本商定是一點半的拍攝，林素到的時候已經(jīng)一點四十五，化妝師們早已完工，明星夫婦正在一起和工作人員聊著天。這對明星夫婦是電影咖，男明星拿過國內(nèi)大小影帝，女明星則是電影女王，票房十分賣座。兩人的名氣和實力上都是大腕兒，但是卻為人親和，并沒有因為林素的遲到而生氣。
    這次雜志給林素約明星夫婦的拍攝時間是兩個小時，林素遲到了十五分鐘。但是遲到也并不會影響這份工作的完成時間，林素到了以后，拿了相機(jī)高度專注的開拍。不過一個小時，拍攝就進(jìn)入尾聲。
    林素在精神極度緊繃和情緒極差的情況下，往往能更快速的進(jìn)入拍攝狀態(tài)，而且拍出來的效果也比她正常情況下要好。就像是畫家要喝醉酒才能畫得出畫，小說家要在喝酒后才能寫得出小說一樣。
    一個小時的高強(qiáng)度拍攝，林素拿著相機(jī)，去看了拍攝出來的原片。她簡單和工作人員說了修圖方向，而后，她調(diào)整相機(jī)，準(zhǔn)備拍攝一些拍攝結(jié)束后的花絮。
    這是雜志社要求的。這次明星夫婦除了雜志封面外，還有一次雜志采訪，需要些花絮照做版面。
    在拍完之后，女明星不知道去干什么去了，男明星正在和工作人員聊天，他手里還拿了杯咖啡。在察覺到林素的相機(jī)對準(zhǔn)他時，他沖她一笑。
    林素拍攝完這張照片，男明星也已經(jīng)走了過來。
    能在娛樂圈達(dá)到如此成就，男明星也不過才三十五歲而已。娛樂圈的明星，往往比正常人看著還要年輕些。因為他們保養(yǎng)得好，另外氣質(zhì)突出，身姿挺拔，往那兒一站，就是明星范兒。
    男明星叫邱俊，在圈內(nèi)口碑和人氣都不錯。
    邱俊到了林素跟前，在林素看完那張照片抬頭時，他遞了杯咖啡給她。
    “你看上去像是沒休息好。”邱俊道。
    邱俊還沒卸妝，雖然三十五歲，看上去也不過像是不滿三十。他能火，和他的長相分不開，他是自帶星光的那種男人，俊朗得耀眼又奪目。
    林素并沒有被他耀到，她接過咖啡，道了聲謝。
    林素看上去并不像是沒休息好，她比沒休息好的狀態(tài)更差。她站在那里拿著相機(jī)，像一張紙，單薄蒼白，像是風(fēng)一吹就倒。她明艷的五官浮上一層病態(tài)，讓原本明亮的她有一種惹人憐惜的美感。
    這種感覺，是個男人都阻擋不了。
    “我們這是第一次合作。”林素沒說話，邱俊繼續(xù)開了口，“但是我聽說過你，是我讓雜志社定的你。”
    明星做到一定的地位，是有資格定拍攝雜志封面的攝影師的。
    聽了邱俊的話，低頭看照片的林素抬眸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睛里像是盛著滿地的落葉，沒有因為他的話而有任何的波動。
    邱俊倒是很少見這樣的女人。出于他的名氣，出于他的外形，他若是和一個女人聊天，那對方必然是極度熱情的。但林素沒有，她像是沒有什么精神和力氣。
    被這樣冷淡的對待，邱俊也沒有任何尷尬。他和林素道：“我想看看你的拍攝技術(shù)。”
    說完，邱俊笑著道：“其實我接下來有一部電影，是國際著名導(dǎo)演林飛思的執(zhí)導(dǎo)的作品。我也參與了制作，在這部作品里有一定的話語權(quán)，我可以向?qū)а萃扑]攝影師，負(fù)責(zé)電影的拍攝工作。”
    這是一個大餅。
    反觀目前娛樂圈的知名導(dǎo)演，其實都是從電影攝影開始，逐漸變成了導(dǎo)演的。而成為導(dǎo)演后，和攝影師的地位和名望就不能同日而語了。
    任何一個攝影師都有一個導(dǎo)演夢，這是起飛的關(guān)鍵一步，邱俊好像在給她一個踏板。
    “我可以推薦你。”邱俊道。
    但是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若是林素今天精神狀態(tài)還行，那么她會問邱俊為什么推薦她。邱俊會說一串冠冕堂皇的理由，然后約她一起吃飯，一起看電影，一起出游。
    鏡頭里全是邱俊和他的妻子顏子萱的親密照片，他們夫妻伉儷情深，眼中看向?qū)Ψ蕉紟е猓阽R頭里散發(fā)彌漫著愛意。
    不光在她的鏡頭里，在所有人的鏡頭里，邱俊和顏子萱都是這樣的。
    他們是娛樂圈的模范夫妻。
    林素看著面前的邱俊，她像是終于有了些精神。她看向邱俊，道：“謝謝。不過不用了。”
    林素說完，低頭繼續(xù)看著屏幕里的親密夫妻道。
    “林飛思是我的師兄，我要是想做電影攝影，會直接和他說的。”
    邱俊：“……”
    -
    花絮拍了個差不多，林素放下相機(jī)，離開拍攝場地，來到了外面。現(xiàn)在是下午兩點，即將步入十月份，天也不自覺涼了。從走廊的窗戶看下去，外面的樹木枝葉也有了些衰敗的頹意，透著絲絲寂寥。
    林素站在窗邊，拿出火機(jī)點燃了唇邊的香煙。
    “借個火。”
    林素正抽著煙，身邊傳來女人帶著笑意的聲音，她回過頭，顏子萱的指間夾著一支煙，正沖她笑著。
    林素把火機(jī)打著，送了火過去，顏子萱道了聲謝，把香煙放在唇邊，低頭湊到火苗旁，點燃了香煙。
    香煙點燃，顏子萱吸了一口，吐出了煙霧。
    白色的煙霧繚繞，混合著薄荷和煙草的味道，兩個人站得不遠(yuǎn)不近，連吐出的香煙都混跡在了一起。
    林素和顏子萱是第一次合作，也是第一次見面。在工作過程中，顏子萱比著邱俊親和力要稍微差點，她開始還以為顏子萱不喜歡她。
    而邱俊和她的示好，讓林素覺得女人的第六感真是準(zhǔn)的可怕。兩個人在一起久了，是真的會有心靈感應(yīng)的。對方一個眼神，一個微妙的小動作，都能讓人察覺到他心里所想。而顏子萱，應(yīng)該也察覺到了邱俊對她的興趣。
    林素并不是沒被示好過。
    但是她很煩這種明明有女朋友或者妻子的男人對她的示好，她對那些男人根本沒興趣，但卻因為她的存在，讓那些女人受到傷害。
    這不是她的本意。
    林素吸了口煙，香煙的味道在舌尖跳躍，林素回過頭，看了顏子萱一眼。而在她看向顏子萱時，卻發(fā)現(xiàn)顏子萱也正在看她。
    午后兩點，日光正盛，兩人站在走廊的窗邊，隔著繚繞的煙霧相望。
    顏子萱望著她，一雙漆黑的眼睛里并沒有任何的冷漠甚至是厭惡，反而帶了些笑。像是知道林素回過頭來想要和她說的話題，顏子萱先開了口。
    “邱俊找你了吧。”
    這話像是問句，但實際是陳述句。顏子萱說完，林素夾著香煙的手指一顫。
    顏子萱說完，笑著回過頭去，她撣了一下煙灰，重新把香煙放在了唇邊。吸了一口后，吐出煙霧，煙霧將她的側(cè)臉描畫溫柔而性感。
    能做電影咖，那長相勢必要比電視劇演員更為精致的。顏子萱的五官并不是多驚艷，但是卻十分有故事感。尤其是在這煙霧中，更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美。
    林素動了動手指，想給她拍下來。
    “你要是喜歡的話，可以跟他玩兒，不必在意我。”顏子萱道，“我們原本就是各自玩兒各自的。”
    娛樂圈里并不缺這樣的夫妻。可是一般這樣的夫妻，娛樂八卦都能發(fā)現(xiàn)些他們貌合神離的端倪。而邱俊和顏子萱這一對，不管是娛樂八卦，還是粉絲，都找不出他們一丁點不愛對方的證據(jù)。
    他們永遠(yuǎn)眼含愛意。
    林素看著顏子萱，看了一眼后，道：“我沒興趣。”
    她說完后，收回目光道：“我以為你們都很愛對方。”
    “確實。”顏子萱道。
    林素又回頭看向了她。
    “我們確實很愛對方，在彼此心中都是最重要的，靈魂也是最為契合，他最依賴我，我也最依賴他。”顏子萱說道。
    她說完，看向林素：“可是性和愛是分開的。”
    林素的指尖又是一顫。
    “就算我們和其他人上床，但是我們心里裝著的卻是對方。”顏子萱道，“這不沖突。”
    -
    抽完煙后，林素和顏子萱回了攝影大棚。
    剛才的花絮因為顏子萱不在，只拍了邱俊的。顏子萱回來后，林素又重新拿起了相機(jī)，拍起了夫妻二人。
    鏡頭里，顏子萱和邱俊靠在一起。邱俊坐在椅子上，正和助理說著什么，顏子萱的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也笑著聽著，偶爾還會插上兩句。
    林素拿著相機(jī)，一張一張拍攝著飽含他們愛意的照片。若不是顏子萱跟她說，她絕對不會想到兩人現(xiàn)在是這種相處模式。
    在每個人的心里，關(guān)于性和愛哪個更重要，有著不同的標(biāo)準(zhǔn)。有人覺得性重要，身體的忠誠是絕對的忠誠，至于心可以隨時變回來，身體不潔后，就不可逆了。而有人覺得愛重要，身體是外在的，只要心里只有他，那無所謂身體在何處。心里只能有一個人，身體卻可能有無數(shù)個人。
    林素屬于第三種。
    她無所謂。
    因為不管性還是愛，她都沒有。
    她像是搖搖欲墜的遺跡，在時間的洗禮下，一點點被埋入風(fēng)沙。
    她不想自救。
    因為世界上沒有值得她留戀的東西或者情感，而也是因為她失去了她值得留戀的東西或者情感才讓她變得不想自救。
    這是一個封閉的死循環(huán)。她在這個循環(huán)里游走，將這個循環(huán)越走越小，等這個循環(huán)小成一個點，她就把自己封死了。
    在拍攝完邱俊和顏子萱后，林素開車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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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素像往常一樣回了家。
    家門一開，家里空空蕩蕩。林素走進(jìn)去，到了冰箱跟前，拿了兩罐啤酒。拿了啤酒，她沒有去落地窗前的沙發(fā)，而是去了昨天她睡了一晚的餐桌旁。
    到了餐桌旁，林素跳坐了上去。坐上去后，她打開啤酒，猛灌了一口。
    冰涼的啤酒像白開水一樣從舌尖劃過喉腔，只有在落入胃里，帶來一陣陣痙攣的刺激感時，才能讓林素感覺到這是啤酒。
    坐在餐桌上，林素喝完了一罐啤酒，又打開了另外一罐。灌了半罐啤酒后，林素躺在了餐桌上。
    林素躺下的動作不小，后腦“咣”得一聲落在了餐桌上。實木桌面和后腦碰撞發(fā)出一陣沉悶的聲響，林素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樣，仰頭望著餐廳上方的吊燈發(fā)呆。
    她發(fā)了一會兒呆后，轉(zhuǎn)過身，側(cè)躺在了餐桌上。
    身體一側(cè)躺，林素的臉頰貼在了桌面上，在貼到桌面的那一刻，林素聞到了熟悉的，單薄的松木香。
    林素像是上癮一樣，身體蜷縮起來，將臉埋在了餐桌上。
    桌子上的那點松木的味道，像是氧氣瓶中的氧氣，被她大口的吸干了。這種味道變得很弱，帶給她的撫慰感也很弱。
    這張餐桌好像沒什么作用了。
    林素睜開眼，重重地呼了一口氣。
    她對這張餐桌的感覺就像是酗酒吸煙一樣，若是長此以往，她的闕值會提高，它們帶給她的刺激會變淺。而她像個癮君子一樣，根本戒斷不了。
    她為什么喜歡這張餐桌？
    因為這張餐桌上有松木的香氣，這種木頭的香氣，讓她想到了陶牧之身上的味道。而她戒斷不了對這張桌子味道的迷戀，也代表了她戒斷不了對陶牧之的依賴。
    林素的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
    -
    下午四點半，診療完了一位病人，陶牧之從座位上站起來，去開了一下診療室的窗戶。
    九月底，A市也入了秋，窗戶打開，外面秋風(fēng)吹入，帶了一些干燥和蕭瑟。打開窗戶，陶牧之回到辦公桌前，在他要坐回座位上時，外面?zhèn)鱽砹艘魂嚽瞄T聲。
    “進(jìn)。”陶牧之應(yīng)了一聲。
    在他應(yīng)完聲后，診療室門上的敲門聲停下了。敲門聲停下，門卻并沒有立刻打開。陶牧之等了一會兒，沒人進(jìn)來，他眸光微抬，看向了門口。
    門外，林素推門走了進(jìn)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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