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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第三十九章

    蘭衣的右手食中二指觸到一層滑膩的膜,滑膜包裹著一枚橢圓形的物體,蘭衣低頭看去,目測一尺來長,乳白色的外殼上那層黏膩的膜泛著淡淡的藍芒。
    這可是滾江白的蛋啊!這么看來齊佑律的老爹死得也不算怨,對滾江白來說,他這是拐賣兒童,滾江白不咬他咬誰?!
    蘭衣抽回手,又用山貨將蛋掩好,之后便站著不動了。沒辦法,這四個筐的重量不是他一介文弱胖子能搬得動的,正所謂百無一用是書生,說得就是這種尷尬吧。
    不多時,公冶拎著棺材店老板回來了。他將老板往蘭衣面前一推,那老板早就嚇軟了腿,竟然一下給蘭衣跪了。
    蘭衣忙將人扶起來,埋怨地看了公冶一眼,公冶不為所動,依舊木頭般杵著。
    老板顯然嚇得不輕,一個勁兒向蘭衣求饒,弄得蘭衣費了好一番口舌才讓老板相信他們不是壞人,而是這里真的死了人。
    老板鎮定下來,看清環境,終于相信了蘭衣的話,既然真有生意自然不會拒絕。老板一邊聽蘭衣說話,還不忘偷偷瞥公冶,一幅十分忌憚的樣子。
    末了,蘭衣給了老板一兩碎銀子作為定金,老板忙不迭地跑回去準備白事所用物品。看他那副忌憚公冶的樣子,蘭衣料想這老板也不敢放他們鴿子,準備好一應物品定然會乖乖送回來,便不再管他,而是指著那四個籮筐對公冶說:“把這幾個筐搬到車上。”
    蘭衣剛說完,就見公冶冠玉一手拎起一只筐輕輕松松兩下搬完,蘭衣暗暗磨牙,對公冶好一頓羨慕嫉妒恨。
    靈堂很簡易,搭建并不費力。餛鈍攤的大媽還跑到村里的小土廟中請來一個法修的老和尚念經。誦經聲一起,那種生死離別的氛圍瞬間濃郁起來,齊佑律的眼淚也跟著唰地流了出來。
    蘭衣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時,去而復返的棺材店老板領著一群人抬著一口大棺材浩浩蕩蕩向江邊走來。
    蘭衣扭頭,便看到一人向他焦急地揮手,繼而飛快跑了過來。
    顏柳沖到蘭衣面前,張開手臂要抱,被公冶眼疾手快地一拽,給拽了個踉蹌,差點摔倒。顏柳不敢造次了,忙道:“剛剛見公冶前輩飛過魚市街,又聽說江邊死了人,嚇死我們了!還好,蘭衣沒事!不然——哎呦!”
    蘭衣一腳踹到他屁股上,怒道:“閉上你的烏鴉嘴!”
    顏柳悻悻閉嘴,一臉委屈地站到一邊。他身后,許鳴柏、匡廣智相繼走了過來。
    沒等兩人問,蘭衣便簡略地將這里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又介紹齊佑律給眾人認識。齊佑律雖然哭得滿臉哀傷,此時卻很規矩地向著聲源的方向行了一禮,道了句‘哥哥們好’。
    許鳴柏詫異地看著向蘭衣行禮的齊佑律,小聲問:“他的眼睛?”
    蘭衣點了點頭,道:“我剛剛把過他的脈,并非先天不足,乃是受傷所致,可以治愈。”
    這話齊佑律聽到了,但此時他沒有心思多想,還沉浸在失去父親的巨大哀傷之中。
    許鳴柏舒了口氣,悄悄問蘭衣道:“我們要為他治療么?”
    蘭衣皺眉,沒有立刻回答,許鳴柏便識趣地不再追問。以他對蘭衣的了解,遇到這種事,蘭衣多半是不會袖手旁觀的。
    棺材到了,鄉親們連忙合力為齊佑律的爹入柩,之后則是類似祭祀一般的祭奠儀式。
    這種類型的葬禮就連許鳴柏也是第一次見到,不禁問一老鄉‘為何要跳那種類似祭祀一般的舞蹈’,那老鄉嘆了口氣說:“原本村里有白事一般就是停靈七日,便入土為安。可是齊世鐵犯了江神的忌諱,是受懲罰而亡,按照村里的規矩是要以身祭江的,他不能入土,而是要入江。”
    “竟有這種事?”許鳴柏驚嘆,扭頭看蘭衣,蘭衣正低頭思索似乎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
    那老鄉卻說:“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不平江神之怒,整個村子都要遭殃。況且這規矩已經延續了近百年,破不得!”
    “何時入江?”許鳴柏又問。
    老鄉說:“儀式完成需要兩個時辰,時間緊迫,我還要去通知村里人,前來觀禮,小兄弟讓讓吧!”
    許鳴柏只好放入離開。
    這邊唱唱跳跳的功夫,碼頭上的人已經漸漸聚了過來。大家自發圍成一圈,靜靜觀禮,并不多言。
    老和尚坐在棺材前閉目念經,齊佑律雙目失明跪在一邊守靈。九名跳祭祀的相親將他們和棺材圍在中間,以怪異的姿勢和詭異的步伐沿著順時針的方向不斷轉動。
    公冶不知何時站到蘭衣身后,兩人隔了幾步遠的地方,匡廣智一臉復雜地望著蘭衣,眼中神色如江面水波一般晦暗不明。
    那名之前離開的老鄉很快帶來一大波村民,江灘瞬間被填滿,顯得有些擁擠。公冶順勢攬住蘭衣的肩膀將他護在身前,蘭衣掙了下,奈何肩膀被公冶霸住,兩人力量又天差地別,最終只好放棄抵抗。
    祭祀的舞蹈一直跳了兩個時辰,那九人早就渾身大汗,但為了儀式完整在最后依然咬牙合力抬起棺材,上了一艘中等的漁船。
    漁船離岸之際,齊佑律仿佛感應到什么,突然放聲大哭,他哭得歇斯底里,仿佛要將渾身的力氣都哭光一般,瘦小的身子不住顫抖,就像一片殘破的落葉那樣無助。
    一只柔軟的大手輕輕按上他的肩頭,緊接著他被攬進了一個溫暖的懷里。然而也不過眨眼的時間,他又被一雙剛勁有力的手臂抱了過去,他坐在那人的臂彎里,忽然感到一股無名怒火,瞬間嚇得不敢再哭,只抽噎著打嗝。
    蘭衣瞪公冶,警告似得哼了一聲,公冶充耳不聞,只抱著齊佑律在一群人的簇擁下緩步向江邊走去。
    與他們并肩前行的蘭衣,對齊佑律說:“這是載著你爹的船離開的方向,你看不見,我說給你聽。”
    齊佑律點點頭,啞著嗓子說‘好’。
    蘭衣道:“他們是去安葬你爹,這是好事,你不要擔心。船已經劃到江心了,水面很穩,說明江神已經原諒他了……你聽到那聲水響了嗎?”
    “嗯。”齊佑律抽著鼻子。
    蘭衣道:“那是你爹入水的聲音,從此他將安睡江底,若是你日后想他可以常來這里看看。”
    “嗯。”齊佑律強忍著淚水點頭,手卻緊緊抱住了公冶的脖子,公冶只看了小孩兒一眼,便依舊如木樁般杵著。
    這期間那位法修的老和尚一直沒有停止念經,直至喪船駛回岸邊方才停下。他睜開眼睛,眼中顯出一絲疲憊。
    村里的鄉親們挨個走來摸了摸齊佑律的頭,說幾句安慰或者節哀的話,等人都散盡,老和尚才走上前來,遞給齊佑律一個竹片做的平安符,并親自給他掛在了頸間。
    蘭衣見老和尚不走,以為他想化緣,便自腰間解下錢袋直接遞了過去。蘭衣會如此大方,自然是有原因的。要說八大門派之中如今還有哪一門最干凈,恐怕也只剩法修這一門了。蘭衣會如此肯定,是因他最清楚法神依度當初定下的修煉規矩。
    這一門中所有的修煉的功法全部圍繞著一個中心,就是博愛。博大廣愛,助人為樂不求回報。正因如此,這一門算是八大門派之中最清苦也最干凈的一門,而那些想要飛黃騰達的修道者是絕對不會入這門的,因此門眾稀少,門人大多窮困潦倒生活極其不易。
    老和尚被蘭衣的舉動弄得一愣,隨即明白過來,笑道:“施主心存大善,定然福緣深厚,妙不可言。不過老衲卻不是為討這幾兩銀子,而是要帶這孩子走。娃兒,你可愿意?”
    沒想到齊佑律頭也不回,突然緊緊抱住公冶的脖子,拼命搖頭,大喊:“我要胖哥哥!”
    老和尚笑看一眼蘭衣,道:“人在世間,因果相依,你與他既無緣,何必強求?”
    “我不管!”齊佑律悶悶地喊。
    蘭衣卻道:“法師怎知我與這孩子無緣?”
    “此子命薄,受不住你的福氣,若與你長處,則至早夭。”老和尚直言不諱。
    蘭衣卻嘿一聲,笑道:“我還是頭一次聽說福氣也能殺人的,為何不是他沾了我的福氣長命百歲?”
    “福兮禍兮。正所謂能力越強責任越大,施主肩負重任,此行兇險萬分,幼子三魂不定,自然不堪受累。”
    老和尚說話時蘭衣一直盯著他看,他不但不躲不閃竟迎著蘭衣目光坦然相待。只這一瞬間的對視,蘭衣忽然意識到了什么,一股異常熟悉的感覺涌上心頭,隨之而來的是內心波濤翻滾般的激動和狂喜。
    就在蘭衣恍惚的這個瞬間,公冶已將齊佑律塞到了老和尚懷里,齊佑律開始撲騰,口中不斷喊著‘胖哥,胖哥’,他想跟著蘭衣。
    蘭衣回神,正好看到公冶和老和尚默契點頭的這一幕,更加證實了內心的猜測。雖仍有些難以置信,然而事實就是如此,由不得他不信。蘭衣二話不說將錢袋塞到老和尚手里,這次老和尚沒有推辭,受之泰然地揣進懷里。
    而后,老和尚趕在蘭衣開口前,抱著齊佑律轉身就走。
    蘭衣終于忍不住,試探著喊了句“兄長要常來看我啊!”
    回應他的是老和尚開懷的大笑聲,那聲音隨著老和尚的身影漸行漸遠,漸漸淹沒于黃昏的暮色里。
    天色仿佛瞬間暗了下來。
    蘭衣還看著老和尚離去的方向心思電轉,為何老禿驢會出現在這里?雖然他經常出沒在人間,但他特地來見自己,而且帶走了那個想跟著自己的小孩,這其中必然有什么緣由。
    蘭衣仔細回想他們之間的對話,瞬間便抓住了幾個關鍵詞,老禿驢說‘自己責任重大、此行兇險’,也就是說很有可能自己這次墜天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那么造成這個必然現象的原因有會是什么?蘭衣忽然特別特別希望能夠回到仙界,他的直覺告訴他一切的答案定在那里。
    此時江灘上只剩下他們一行四人。匡廣智自始至終沒發一語,但心中卻翻江倒海,他沒想到那個一看修為就知深不可測的老和尚竟然是蘭衣從錢的兄長?可是他們為什么一開始沒有相認呢?是因為多年未見的緣故嗎?
    許鳴柏要比匡廣智直接的多,他問蘭衣道:“那位高僧真的是你兄長?”
    蘭衣搖搖頭,不想多說。許鳴柏知道此時就算再問也問不出什么。
    公冶冠玉更直接,他一把拉起蘭衣的手,道:“回。”說完也不等蘭衣回答,拽著人就往回走。
    許鳴柏和匡廣智只得跟上。
    齊佑律他爹留下的四筐遺物最終還是歸了蘭衣,被許鳴柏用車推回了客棧。
    幾人經過茶棚時,竟有不少人主動走過來與蘭衣打招呼,蘭衣知道這些人大概也看出了老禿驢修為不俗,聽自己叫他兄長,便有意結交。
    然而蘭衣應付這種目的明確的善意終究是很不耐煩。
    好不容易回到客棧,這一晚,蘭衣迷糊睡到了后半夜竟然失眠了。他翻了個身,覺得口渴,剛坐起來就看到床下背對自己盤膝而坐的公冶,心想看來老禿驢的話對公冶也造成了一定影響啊,起碼這人修煉得更加瘋狂了。
    蘭衣放輕動作走到桌邊,喝了一杯涼茶后,想來想去反正睡不著,不如自己也修煉吧。
    于是,兩人肩并肩坐在床前,比著對兒一般地修煉了一晚上。
    雄雞初鳴,蘭衣睜開眼睛,公冶就坐在他對面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蘭衣抬手按上他的臉,邊往后推邊道:“以后別離我這么近,否則我的拳頭可不認人。”
    公冶面無表情拉下他的手,扭身指了指身后,他身后整整齊齊放著那四個籮筐。
    蘭衣想了想,拉出頸間金鎖,道:“先收起來吧。不然,渡江的時候那滾江白聞著味兒非把咱們折騰死不可。”
    公冶開啟光洞,收好籮筐,突然拉住蘭衣的右手,將他的食中二指含進嘴里,舔了兩圈。
    蘭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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