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深處,一個男子身穿白色道袍罩在一張粗繩編織的網里,以他為中心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分別有一根斷竹,折掉的上半截竹竿頂端被網的收口繩系在一起,可見他之前是被吊在半空,最終翠竹不堪重負折了,人摔了下來,才會有之前那么大的響動。
公冶上前解開繩索,蘭衣蹲下身為那人把脈,脈象急、浮、彈,顯然深中劇毒。蘭衣又翻了此人眼皮,聞了此人口氣,確定他中的毒就是道修克星千歲千千歲。他皺眉欲探查此人靈竅,才想起自己靈力盡失,只好換公冶來。
公冶搭上那人手腕,不過片刻,道:“亂。”
“此人是藥修么?什么品階?”
等了四息,公冶才道:“小藥徒,蘭。”
也就是一級一品二階的藥徒,此時靈竅紊亂,若不及時救治,極易引起靈竅崩潰,此生再難入仙門!
若是救他,以蘭衣目前一沒靈力,二沒錢財,空有一身理論也是極麻煩的事。再者,看之前情景,這小藥徒定是得罪了什么人,才會被人吊在這密林之中,動手之人的意圖十分明顯,就是要讓他死。甚至很有可能以他為餌,要引什么人前來。
思及此處,蘭衣輕嘆一聲。
“盡力而為。”蘭衣皺眉對公冶道:“我念穴位,你來點,先封住他的大穴,控制毒素擴散。”
公冶按照蘭衣所說,在那男子身上快速點了幾下,點完之后見蘭衣要走,忙拉住人,疑惑地望著他。
“怎么?你還要守著他?”
公冶搖頭,頓了三息,問:“不救嗎?”
“你有藥嗎?”蘭衣問。
公冶搖頭。
“你有錢嗎?”蘭衣問。
公冶再搖頭。
“既然沒錢沒藥,我們盡力而為不就好了嗎?他一時半會兒死不了,總有人會發現他!”
蘭衣又要走,公冶卻不放手。
“你一定要救他?”蘭衣不耐煩,“若因此招來禍事,你扛得住嗎?”
公冶空著的手拍了拍胸脯。
蘭衣服氣,無可奈何地道:“松手吧,把人背上,先進鎮子再說。”
公冶背起人,蘭衣注意到剛剛男子躺過的位置上有一枚巴掌大小的圓形白玉,他隨手撿起,發現入手溫潤竟如羊脂一般細膩,玉上刻著一個‘匡’字,另一面則是祥云花紋,雕工還算精致。若是以前這種玉還入不了蘭衣的眼,如今境遇不同,蘭衣自然知道這是好玉,換成白銀起碼價值千兩,只不過這玉是被害人的還是害人者的就不好說了。
受這塊玉的啟發,蘭衣又讓公冶把人放下,搜了一遍身,結果發現此人竟也是分文沒有,沒辦法,看來賺錢的法子還得自己來想。
富堨鎮果然不愧為云騰王朝著名的享樂之鄉,它雖是鎮制,卻儼有一城之規,縱橫交錯的街道,獨具特色的飯莊戲院,大小鋪面林立街邊,數量最多的自然是瓊樓花院。各種買賣的棚攤更是從鎮子里擺到了鎮子外,尤其是鎮口處,走個路簡直要接踵摩肩。
三人好不容易進了鎮子,連走了三條街才找到一間藥店,蘭衣一馬當先地走進去,向招呼他們的小二說明來意,小二聽說他們沒錢還想要賒賬拿藥,毫不客氣地把人轟了出去。
一連試了幾家皆是如此。根本不給蘭衣多說話的機會。
熙熙攘攘地街道上,蘭衣臉色鐵青走在前面,公冶冠玉背著傷患默默跟在他身后。兩人走了一會兒,右手邊出現一間鋪面很小的藥店,牌匾有些陳舊,刻著‘寶濟堂’三個字,店里沒有客人,柜臺后一個圓臉兒中年掌柜正在打瞌睡。
蘭衣抬手敲了敲臺面,大聲道:“急診!”
掌柜猛然驚醒,一邊揉眼一邊把人往里請。待公冶冠玉將小藥徒放到塌上,掌柜一邊診脈一邊打量眼前兩人,見他們衣衫襤褸,心里不免泛起嘀咕。
這次蘭衣沒給掌柜發問的機會,開門見山道:“我給你一副助運丹藥方,充作我家公子的診金,如何?”
掌柜喉結滑動了下,馬上忍住,又看了眼蘭衣破爛道袍,遲疑道:“藥方都分金銀銅三級,不知你要給我的是哪一級?”
“自然是銅級,你還想要哪一級?”蘭衣口氣十分不耐。
“助運丹的藥方雖然難得,但銅級只限一二級修道者使用,銅級助運丹的藥方最多也只能賣個三百兩!不足以抵做這次的診金!這位公子身中劇毒,若要解毒所用藥材我這小店里可不是全有,需得到顏氏大藥堂采辦,沒有五百兩哪里能下得來?”圓臉掌柜搖頭晃腦說一番,就見面前的胖小哥,一臉冷笑看著自己,連忙安撫道:“有話我們可以慢慢說,診金也可以慢慢談嘛?”
“人命關天,哪里容你慢慢來?”蘭衣火大,“你修為如何?”
“不才二級大藥童!”掌柜有些得意。
蘭衣潑冷水:“既然你只是藥童,銀級金級的丹藥你要如何煉制?就算我給你藥方,你不過也是想著轉手再賣高價,與其如此,我為什么不自己賣給出價更高的人?”
掌柜被蘭衣問住,助運丹的藥方屬于乙類藥方,四級藥祖以上方可接觸,他自然想要,可若為了一副銅級藥方卻還要自掏腰包給這小子拿藥,怎么看都是虧本買賣,他這間店本就生意不好,再說,面前這個如乞丐一般的小子真的有藥方嗎?
“這位小哥,不是我說,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有助運丹的藥方,莫非也是我藥門中人?”掌柜問道。
這種時候就顯出靈力被封的短處來,蘭衣被問得胸口發悶,向掌柜要來筆墨紙硯,一言不發,抿唇寫起藥方。
他寫得是千歲千千歲的解藥配方,寫完之后甩到掌柜面前,道:“這是千歲千千歲的解方,你看清楚,若沒有問題,你且去拿藥,我之后將助運丹銅級配方默給你便是!”
解方自然是沒有一丁點問題,掌柜便信了蘭衣所言,眼前這個小胖子,不論是否藥門中人,手中有藥方應是不假。但他畢竟不想賠本,道:“小哥的方子自然是真的,不過銅級配方卻不足以抵賬,還需二百兩現銀。”
“銀級配方”見掌柜雙眼發亮,蘭衣笑道:“低于一萬兩我是不會賣的。”
自從聽說一顆啟靈丹都能賣到一萬兩之后,蘭衣對這個世界的物價早就有了基本的評判,銀級藥方可供三、四級藥修使用,怎么也得萬兩起,更何況是他的藥方。
果然,掌柜聽他報價沒有驚訝,只是一臉遺憾,道:“小哥若是如此開價,恐怕在這富堨鎮是賣不出去的。”
“那就到別處去賣。”蘭衣一臉無所謂,“或者我再加你一副銅級藥方?你找我一百兩銀子?”
掌柜想了想,搖頭道:“我要二百兩現銀。”
蘭衣道:“二百兩現銀,你且容我時間,我去籌款,一會兒給你拿來。我家公子你先待為照顧,我去去就來。”
蘭衣說完,看了公冶冠玉一眼,走出藥店,公冶隨他出來。
掌柜只當他二人是這位中毒公子的仆人,并不知道他們只是萍水相逢,又見蘭衣說話極為爽快,遂不疑有他,拿出銀針為那公子施針拔毒。
蘭衣沉著臉,公冶走在他身旁,突然問:“氣?”
“你說呢?”蘭衣沒好氣兒,道:“若不是你非要救他,我們何至于惹這多麻煩,現在好了,二百兩現銀,上哪兒弄去?”
公冶不說話,抬手拍了拍蘭衣胸口,那意思再明顯不過,靠你了!蘭衣被他氣笑。如今也只有再找家藥店賣副藥方。
富堨鎮的藥店并不多,之前轟人的那幾家自然不會再去,好不容易又找了一家,掌柜是個山羊胡三角眼,聽蘭衣說要三百兩賣他一副銅級養氣丹的藥方,先是興高采烈地讓蘭衣默給他,拿到藥方后,立刻一臉寒霜地說這副藥方是假的。
“假的?你怎么看出來的?”蘭衣一把搶過藥方,已經猜到這掌柜打得什么如意算盤,他大概記性很好,只想看藥方壓根兒沒打算掏錢買。
“福靈草和蝴蝶枝這兩味藥材犯沖,怎能放在一起煉丹?你這藥方不是假得是什么?”山羊胡掌柜三角眼倒吊,一臉刻薄相。
蘭衣心中有數,不與他爭辯,藥方揣進懷里,直接走人。
福靈草和蝴蝶枝犯沖不假,但是放在紫玉銅爐中煉制卻不是不能化解,這老板沒有誠意,蘭衣自然也不會給他解釋。解釋那是點撥,給他臉了?!!再說,養氣丹與助運丹一樣畢竟同屬乙類藥方,要四級藥祖以上才可接觸,又不是人人都有機會拿來研究的,就算山羊胡掌柜記下了藥方,也不一定能煉制出養氣丹。當然,若他師承藥祖或藥宗,有人供他請教,結果要另說。
經此一事,蘭衣打消了再賣藥方的念頭,如今的修仙界人心不古,遇到的事,樁樁件件無不令人作嘔,再不是他們那個一心問道的年代了。
公冶拍了下蘭衣肩膀,似是鼓勵又似內疚,蘭衣瞪他一眼,卻沒有埋怨。
這條街口正對著一家當鋪,鋪子很大,比這條街道還要寬,一丈長半丈高的鎏金大匾上刻著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顏氏當鋪’。蘭衣摸著懷里的白玉,心中有了主意。
兩人走進當鋪,將白玉遞給掌柜,掌柜仔細看了兩眼玉,笑瞇瞇還給蘭衣,說:“玉是好玉,可惜,我們不做匡家的生意。公子還是找別家吧!”
“為什么?”蘭衣是真怒了,要知道如此直白的拒絕,比剛剛那個想騙藥方的山羊胡掌柜,更令他難以接受。
“公子不知道嗎?顏氏和匡氏同為當今三大世家,自當今圣上登基起便是如此,此乃遵圣諭!你手里這塊玉是匡氏子弟的腰牌,我若收下便是抗旨,收不得收不得!”掌柜依舊笑瞇瞇,也因態度和藹,令他免了一頓胖揍。
蘭衣黑著臉走出當鋪,站在人流穿息的街道上,第一次體會到作為一個凡人的無奈。要怎么樣才能在最短的時候內一下子賺到二百兩銀子——街頭賣藝?讓公冶表演胸口碎大石?不行,且不論有沒有人捧場,就算有人打賞,要掙夠二百兩銀子,那時間也根本來不及!或者……
就在這時,當鋪隔壁那間店里突然跑出來一個男子,那人披頭散發衣衫不整,拼了命般在人群里赤足狂奔。在他身后兩個彪形大漢緊追不舍。三人在蘭衣和公冶眼前飛快閃過,沒一會兒那個男子便被大漢按在了地上。
男子掙扎怒吼:“你們放手,老子今天必須要走,隋開白那個混蛋老子才不伺候他!”
大漢低聲說了句什么,男子愣住,惡狠狠地瞪了大漢一眼,自地上爬起來,怒道:“你們敢!”
大漢笑了下,又說了句,男子冷哼一聲,甩開被抓住的手,兀自走了回來。
蘭衣看著幾人走進那家店鋪,想到了一個主意,他將公冶拉到一邊,如此這般地商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