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3：初次見面</br>
    2002年6月，我小學畢業，同年7月，養母再婚，我們離開醫院宿舍，搬進了新家。</br>
    這兩件事對我來說是喜憂參半，喜是如愿以償離開飽受白眼的小學，憂在突如其來闖進我生活的新家庭成員。其實仔細想想，我應該才是這個家庭的編外人員，養母視我如己出，但歸根結底，我與她沒有血脈之親。</br>
    養母婚前沒有給我透露太多情況，本身她工作十分繁忙，五年級之后對我幾乎疏于管教，我除了在學校，大部分時間都和小鹿姐姐在一起，養母要再婚的消息還是小鹿姐姐告訴我的。</br>
    小鹿姐告訴我，小文，你要當哥哥了。我大驚失色，什么？我媽懷孕了？？那年我12歲，該懂的不該懂的基本都懂點兒，小鹿姐姐沒頭沒腦的一句話給我干蒙圈了，天吶，養母每天那么忙，怎么會懷孕的？</br>
    小鹿姐也懵了，捂著肚子笑了半天說，你媽媽沒告訴你啊？我說沒有，這兩個月基本只能在起床的時候看見她下班回來，她連我最近的考試成績都不過問。小鹿姐摸了摸我的臉蛋，笑瞇瞇的跟我說，你要有個新家了，你媽媽要結婚，你繼父有個小女兒，沒你大，你要當哥哥咯。</br>
    當時我沒什么想法，可能終究是領養來的，心里沒有十分濃郁的家庭觀念，聽小鹿姐說這些，感覺好像跟我沒太大關系。小鹿姐見我不言語，還以為我是有什么情緒，所以就安慰我，說養母最近太忙了，估計是打算過兩天再告訴我，而且讓我不要害怕，繼父她們都見過，是個很好的人，不用擔心以后受委屈之類的。</br>
    實際上我壓根兒沒想這些問題，我問小鹿姐，養母結婚以后是不是要帶我離開宿舍。小鹿姐說當然了，你繼父有一套大房子，你和你媽媽肯定要搬過去的。我說我不想去，小鹿姐問我為什么，我說我想待在這里，和你待在一起。</br>
    我這話多少有點兒歧義，年長我10歲的小鹿姐愣了愣，臉色有些古怪。我不知道小鹿姐是怎么理解我這句話的，見她神色不對，我也不好意思再賴著，道了聲再見回到了我和養母的宿舍。</br>
    養母還沒下班，宿舍冷冷清清，畢業帶回來的課本還堆在桌上，房子里有股陳舊的味道。</br>
    晚上養母回來了，我問起這事，養母一臉驚奇，說，呀！我沒告訴你嗎？哎呀，真是忙昏頭了，我還以為跟你說過了呢！</br>
    我無言以對，心想果然不是親生的。</br>
    養母估計怕我心里有想法，那天特意帶我出門去吃飯，在飯桌上認認真真的跟我把事情大概說了一遍。</br>
    基本情況和小鹿姐告訴我的差不多，前陣子養母做了一臺手術，保住了一位年輕母親和孩子的性命，那個患者病愈后帶著家里人來醫院感謝，挺溫馨的一件事。我那個繼父呢，就是這位病患的表哥，人到中年，離異獨身，本來是致謝親友團，不知怎么跟我養母搭上了線，據說有段時間天天來醫院看望我養母。養母那工作連軸轉，哪里是他相見就能見的？這位表哥也有耐心，不催不急，就坐在候診大廳等著，只為能和養母見一面。</br>
    養母年輕時絕對是個美人，如今年近四十，眉眼添了許多歲月痕跡，身材也不復從前，但底子好，加上長年高強度工作，氣質擺在那兒，稍稍妝扮一下，盡顯熟女風情；那位表哥也不賴，據說是個事業單位的什么長，四十出頭，沒禿頂沒發福，西裝一穿挺有派，說話溫聲細語，受過高等教育。</br>
    總的來說，倆人挺般配。</br>
    本來我對這些興趣不大，不過養母說的很認真，加上被放養許久，心里聽到‘繼父’這個詞，難免有點異樣的波動。</br>
    養母告訴我，繼父有個女兒，比我小一歲，明年畢業，她和繼父聊過關于兩個孩子的問題，繼父的住房那邊有幾所不錯的中學，打算把我和他女兒送往一個學校。我對此不置可否，我才小學剛畢業，擇校這種事和我關系不大，養母怎么安排都無所謂。</br>
    我問養母打算什么時候結婚，養母說盡快，最好趕在初中開學前結，因為想在那邊上初中，好像必須有家庭成員在當地有住房。養母和養父離婚時孑然一身，沒有分當時的房子，只帶著我這個拖油瓶，所以我能否上初中，和她結婚這事兒還是有所牽連的。</br>
    養母問我有什么想法，我說沒想法，感覺醫院宿舍也挺好。養母苦笑，說她這幾年太忙，沒有好好照顧我，還說以后有了新家，一切都會好起來。聊了一會兒有的沒的，我問起了最關心的一件事，我問養母，以后去了新家，我還能不能找小鹿姐。</br>
    雖然當初和我小鹿姐約定不定告訴養母，但后來我發現養母其實是默許的，所以我也就沒把約定當回事，直接問出口。養母當時愣了一下，臉色有點變化，說不好是喜是怒，問我為什么還要找小鹿姐。</br>
    我沒說話，養母明明知道我去那里是做什么，卻偏要明知故問。養母嘆了口氣，同意了，不過要求我不能像小學那樣天天去，而且不能影響學習，如果學習成績下降，那就再也不準去。我放心了，學習成績對我來說不是事兒，我在學校沒朋友，除了學習沒其他事可干，說起來也是禍兮福所倚，歪打碰正著。</br>
    臨走前，養母說過兩天帶我和繼父那邊見一面，畢竟都要成一家人了，提前聯絡聯絡感情。</br>
    之后的幾天和往常一樣，養母照舊連軸轉，忙得不可開交，仿佛全世界的產婦都被送進了她的科室，而我則是另一個極端，每天閑極無聊，都快要長草。小學畢業沒有假期作業，我又沒朋友，醫院都是大人，除了小鹿姐，別人也沒空陪我個小屁孩玩。小鹿姐那幾天也不見人，起初還會給我留紙條，后來就沒消息了，我問她科室的同事，她同事說小鹿姐忙著談戀愛去了。</br>
    我很失落，養母要再婚，小鹿姐也去談戀愛，突然之間，大家都有了伴兒，只有我，依然形單影只。</br>
    7月初的一天，養母奇跡般的休了天假，大清早把我攛掇起來，說今天要去見繼父。我樂了，我以為她把這事都忘了呢。</br>
    習慣了養母的白大褂，猛地見她穿起便裝竟有些陌生，養母洗漱打扮，沒功夫搭理我，我隨便找了件干凈衣服穿上，坐在門口等著她。涂涂抹抹半個鐘頭，養母煥然一新，帶我出門打了個車，直奔約好的自助餐廳。</br>
    看得出養母心情很不錯，一路上都在跟我講繼父和他的女兒如何如何，還叮囑我一定要有禮貌，見人要打招呼，不能像平時那樣不吭不哈，一點兒不像個孩子。我聽的腦袋都大了，不是點頭就是嗯，出租車司機都樂了，扭頭說，大姐，現在姑娘都文靜，傻小子才咋咋呼呼呢。</br>
    養母臉色一僵，笑意淡去，不說話了。</br>
    我沒敢吱聲，其實心里有點暗爽，司機居然把我看成了女孩兒，哈哈。我在那兒莫名的樂，對著車窗倒影臭美，冷不丁發現養母正皺著眉頭盯著我看，倏地將我胳膊拽了過去，我心里一慌，本能的想要把手縮回去……晚了，養母捏著我的手腕一翻，手指上嫣紅甲油暴露了。</br>
    養母讓司機在路邊停下了車，拽著我的胳膊把我拉了下去，我想解釋幾句，又不知道該怎么說，養母也沒有聽我說話的意思，到一家美妝小超市買了瓶洗甲水丟給我，特別嚴厲的說，擦掉。又說，以后不準再涂！</br>
    半小時后，我們抵達餐廳，繼父那邊提前定了位置，我和養母剛到門口就接到了電話。養母一路上都沒理我，直到接起電話臉色才緩和了些，掛掉電話把我叫到一邊又叮囑了幾遍打招呼之類的話。</br>
    我能看得出，養母似乎有點后悔帶我來。</br>
    中午就餐的人不多，迎賓小姐問了訂餐號，徑直帶我們穿過大廳，走到靠墻一邊的卡座。靠里位置有個*起身朝我們揮手，我看了眼養母，養母笑了笑，抬手跟那邊晃了晃。</br>
    繼父的樣貌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個子不高不矮，身材也比較勻稱，整體是那種沒什么亮點但也找不去明顯缺點的類型。我沒由來的有點兒緊張，習慣性放慢了腳步，養母輕輕推了我一把，低聲說，去，跟叔叔問好。我遲疑了一下，扭扭捏捏走過去，沒等我開口，那個小姑娘，也就是我的‘妹妹’說話了。</br>
    “阿姨好，姐姐好。”</br>
    聲音清脆，落落大方。</br>
    我沒有回頭，但我知道，養母的臉估計又綠了，我裝作沒聽出異樣來，跟繼父和小姑娘問了聲好，自覺往后退了一步。繼父倒是熱情的很，一把攬住我的肩膀，哈哈大笑，跟他閨女說，傻丫頭，叫哥哥。</br>
    他這一笑，養母的表情也緩和了，你來我往寒暄幾句，把這段小插曲跳了過去。</br>
    我瞟了眼那個小丫頭，發現她也在偷偷看我，一點兒不怕生，沖我咧嘴一笑，兩個淺淺的梨渦。</br>
    繼父姓喬，在人力局工作，對我很熱情，問學習問生活，夸我長得秀氣，順帶捧了養母一把，我嘴笨，心里挺想給養母長長臉，可惜力不從心，越努力多說話，越顯得笨拙。所幸大人的注意力也不在我這兒，養母沒說我什么。</br>
    便宜妹妹叫喬薇，一直在吃面前的水果沙拉，大眼睛眨巴眨巴，一會兒看看養母，一會兒瞅瞅我，很靈性的模樣。大人的話題我也參與不進去，于是也埋頭對付食物，時不時和便宜妹妹對視一眼，彼此都沒什么言語。</br>
    吃了一會兒，大人提到了以后共同生活的事情，繼父說他已經開始裝修房子了，打算把他的書房改一改，專門留給我做臥室。養母又感動又開心，嘴上說著不用這樣，手里卻拍我肩膀讓我說謝謝，我嘴里塞滿肉菜，含糊不清道了聲謝，忽然感覺腿被踢了一下，低頭一看，是喬薇。小丫頭沖我擠了擠眼，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擠眉弄眼，好像要表達什么，然而我完全不能解讀她的信息。</br>
    喬薇很是不滿的瞪了我一眼，站起身說要去拿吃的，養母趕忙拍我，說你怎么就知道自己吃，去，去幫妹妹拿點吃的。</br>
    我不情不愿跟了出去，問她，你踢我干嘛？喬薇不言語，拉著我袖子噔噔噔跑到衛生間那邊，上上下下看了我一遍，說，我爸說以后咱們要在一起住，是不是真的？</br>
    我有點納悶兒，這丫頭專門把我叫出來就是問這個？我說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吧，怎么了？喬薇搖了搖頭，說沒事，就想問問。說完又反復打量我，問，你真的是男的？我不信，男的怎么還涂指甲。</br>
    我看了眼手指，洗甲水沒擦干凈，抹掉的紅色還挺明顯，她這么一問，我還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心里有點竊喜，又有點害怕，擔心這個以后的妹妹會不會也像小學班上的人一樣討厭我。</br>
    喬薇看我不說話，臉色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特別可愛的抿嘴笑了笑，說，你偷偷告訴我，我不會跟別人說的。</br>
    我無奈了，只好跟她解釋，我說我真的是男生，不信你一會兒去跟我媽要戶口本看去。喬薇噘著嘴看我，很奇怪的說，那你怎么這么白？我說你問我我問誰去，噥，那邊那個服務員也白，人家也是男的啊。</br>
    我倆就為這個在衛生間門口討論了半天，不管我怎么解釋，喬薇就是不相信，好像認準了我是女的，故意在騙她。最后我懶得解釋了，說你隨便吧，你覺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好了，你還拿吃的不？不拿我回去了。</br>
    我轉身要走，喬薇拉住我，說，那你讓我看一下，看一下我就信。我問她要看什么，喬薇眨了眨眼說，男生都有那個，你給我看一下。（未完待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