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吻事件三天后。落荒而逃的沙小弦再也沒出現(xiàn)，像是錦鯉躍出水面，吐了個漂亮的泡泡，然后劃動魚尾往深處去了，只留下小美一臉不解。“小舅舅，是不是你說過什么？”
    李銘遠坐在沙發(fā)里，抬手按開電視屏，不作聲。
    “沙寶說過要追你的耶，我故意告訴她你的號碼，怎么可能沒后續(xù)？”小美撐住下巴，坐在高腳椅上一甩一甩地，觀察小舅舅的臉色。
    李銘遠神色不驚，雷打不動地看電視：“你想找她自己去。我給過她機會，怎樣處理是她的事。”
    小美討了個沒趣，噘起嘴：“你就裝吧，小心沙寶心思拐個彎，用到別的地方去了！”
    電視里正在放財經(jīng)報道。李銘遠眉頭淡淡鎖起，觀察了半天股市動蕩才反應(yīng)過來。他移開眼睛想了想，略為遲疑：“我好像真的說過什么——”
    小美一看他臉色就叫了起來：“看吧看吧，肯定是小舅舅把沙寶趕跑了！你趕快想想，到底說過什么？”
    時間沉默。英俊的男人也沉默。臉色暗晦得勝過陽臺上撒進的斜陽落暉。過了好半天，他才開口說：“我叫她再也不用來找我了。”
    又過了兩天，李銘遠一切生活照舊，白天代替兄長去李家財團巡視，晚上消遣娛樂場所。酒店經(jīng)理都給他預(yù)留了桌子，他遣散眾人，獨自一人站在頂樓幕墻邊俯瞰萬千燈光。
    下面輝煌連成一片，而大廳內(nèi)除了悠揚的鋼琴聲，空氣都顯得冷清。伴隨著悅耳琴聲，一道溫柔纏綿的嗓音在低唱：“第一次我說愛你的時候，呼吸難過心不停地顫抖。第一次我牽起你的雙手，失去方向不知往哪兒走……”
    這首曲子在小美生日宴上彈奏過。李銘遠靜靜地聽著，想起往事，失笑：“小白臉的手段真是高超。”
    她自己跑得不見蹤影，卻留下他像個傻子在原地一遍遍回味。
    悠蕩樂聲中，黑色西服的下屬推門而入。
    “范疆，你不覺得太靜了嗎？”李銘遠回頭，對著頭號扈從微微一笑。范疆杵著鐵塔身子，面無表情地說：“銘少爺不去訂約的桌子，來這里看星星？”
    李銘遠將手插進西褲口袋，笑道：“肯定是下面經(jīng)理催你了。——走吧。”
    半開圓形拱臺上是vip限量消費。茶色玻璃幾上擺滿了各色果飲及洋酒，都是李銘遠平時光顧過的牌子。隨座的兩位美人衣著高雅，皓白的手腕輕扣玻璃腳杯，還沒嘗到紅色帕特洛，那種氣味和芬芳就引人遐思。
    李銘遠坐在兩美中間，出乎意料地矜持不動。美人敬酒他并不喝，只笑著說：“你們可以去跟經(jīng)理打招呼，就說已經(jīng)陪好我了，酒水照樣有我簽單。”
    兩位美女不解，妝飾精巧的臉流露出一絲惋惜。李銘遠又笑著吩咐：“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就連范疆也微微動容，破天荒地坐下來，專注地打量對面。“銘少爺，你這是？”
    李銘遠低頭抽煙，淡淡皺起眉，不說話。范疆給他倒了一杯果飲，他抬頭看了一眼，說：“換薄荷汽水。”
    范疆依約傾倒。李銘遠拿起玻璃方杯喝了一口，又弓起手背推到一邊。“難怪小白臉要喝。刺激口腔用的。”水杯邊緣滲起晶瑩的小泡泡，像是無數(shù)個破滅的夢幻。他用手指輕輕撫著杯口，低聲說：“范疆，我知道那天她不吃晚餐的原因了。”
    范疆不接話，恢復(fù)了往日的鐵塔雄風(fēng)。
    “小白臉沒有味覺。”李銘遠猛然抬頭，眼睛直直地盯住空氣，目光茫然。“今天小美才跟我說的。”
    范疆遲疑地動了動：“今天？”
    沉默了幾秒，李銘遠一手撈過杯子，完全喝光薄荷汽水。“去商業(yè)街的時候看到了小白臉，走電梯，她下我上。迎面過去沒一點反應(yīng)，她像是不認得我了。”
    范疆忍了忍，沒去打斷遲緩的語聲。
    “我回去問小美，小美才說她的事。——腦震蕩、味蕾喪失、神經(jīng)末梢壞死。看來她說她坐過牢是真的。”
    李銘遠皺著眉：“范疆，你去幫我把她找出來。”
    又過了五天，時間不知不覺已經(jīng)到了12月上旬。新加坡氣溫適宜，保持了近一周的干爽天氣。李銘遠連續(xù)五天呆在公寓里，興致怏怏足不出門，醫(yī)生給他檢查過身體，也沒查出任何原因。倫恩的傷勢也好了，飄著長毛一路跑進來，圍在他腳邊轉(zhuǎn)圈。范疆派出去的人總算有了回聲，送回了一本打制精細的冊子。
    李銘遠翻開報冊，細細查看，那上面是下屬們蹲點獅子洞才搜集到的訊息——
    小白臉每天上午10點出門，去美膚沙龍做健康spa；下午2點購物；4點到6點賭馬；晚上到處閑逛，只限足于律法街。
    而且是循環(huán)往復(fù)從不間斷。
    李銘遠緊捏著紙頁，不由得微微抬起眼睛：“這是什么？——小白臉突然轉(zhuǎn)了性？”
    從一個低調(diào)謹慎的人變成血拼一族，站在沙發(fā)邊的小美也不相信。她皺著眉毛彈了彈紙冊：“不對吧？沙寶每天這個時候是幫小孩子寫作業(yè)的，寫完作業(yè)還要打會玻璃珠子……”
    李銘遠側(cè)頭看了她一下：“連小孩作業(yè)都做？”
    小美訕笑。
    李銘遠摸了摸倫恩的毛發(fā)，低下臉說道：“……不是一般的惡劣。”
    灣道跑馬場。李銘遠站在半透明的貴賓臺里，低頭看下面人群。四周看臺站了不少觀眾，大多用報紙遮擋移過來的太陽光，雙目粼粼地巡視馬匹。
    小白臉也混在人群里，側(cè)對懸臺，頭上戴著墨綠色的棒球帽子。她兩手插在衣兜里，閑散地站在第三列最左邊，一副斯文老實的樣子。
    李銘遠透過玻璃幕墻后的監(jiān)視器看小白臉，一直覺得她很神奇，今天再次逮到她的身影，更是加深了這種感覺——撩撥他的時候無處不在，無惡不作，惹他上天入地地斗狠；和小美呆三天，整人、賭博、打架壞事她都做光了，還能收服小美的心；退散的時候走得比誰都快，而且干凈利落，像是沒來過一樣。
    今天還有些突發(fā)狀況，李銘遠默默地看了一會，也是突然發(fā)現(xiàn)的：小白臉帽兜里有東西在晃動，一只幾乎看不清眼睛的小狗冒出頭，舔了舔她的耳角。小白臉掰下一塊餅干，肩膀動都沒動，反手喂給它，又按下它的頭，把可憐的動物塞進了原口袋。
    李銘遠看到這里，忍不住笑了起來：“有她的地方就不無聊。”
    很快這句話也驗證了。大概是小白臉賭輸了馬，她先杵著身子硬站在那里，過了一分鐘才撈起純凈水瓶，猛地砸了出去：“會不會跑啊？不會跑回家?guī)Ш⒆樱　北涣R的騎士窩了火，回臉比了個中指。小白臉不甘示弱，低頭又抓起座位上的幾瓶水，兵兵乓乓丟了出去，她那手勁奇準，一砸一個中，5號馬師的頭盔被砸得歪歪斜斜，馬蹄子也被扯得后退。
    隨她一樣押5號的馬客哄堂大笑。貴賓室里經(jīng)理本來陪客站著，看到有糾紛身子動了動，準備去叫保安。李銘遠回頭掃了一眼，冷冷地說：“不準動她。”
    經(jīng)理張嘴放下電話。
    底下刁難繼續(xù)。
    小白臉一身深色服裝，只有臉蛋從棒球帽下露出來，反射陽光，發(fā)出耀眼的白。她的眼睛藏在帽檐下，讓鏡頭捕捉不到她的情緒。只是整體上覺得巋然。
    李銘遠先散漫地盯著看，看了幾眼后，突然又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勁：小白臉的帽兜很安靜。
    李銘遠想了想，吩咐操作視頻的工作人員：“鏡頭打底一點。”
    果不其然，當(dāng)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在前場糾紛中，觀眾哈哈大笑時，一條弱不禁風(fēng)的小狗穿過眾人腳縫，穿過兩排塑膠椅，仃伶伶地爬上一個男人的座位，以弱弱的小嘴，叼出了他的薄皮夾。
    然后一溜煙跑了回來。
    李銘遠嘴角又翹了起來。他看到小白臉恢復(fù)冷淡的樣子，吹了聲口哨召回小狗，提起瘦不拉幾的小黃毛放回帽兜，兜著手施然離開。
    李銘遠彈了彈定格在5排5號的鏡頭，轉(zhuǎn)身問經(jīng)理：“這男人是誰？”
    經(jīng)理湊上前，仔細辨認：“……是何律師吧……”
    李銘遠盯了經(jīng)理一眼，經(jīng)理的回答馬上利索了：“我們這里的老會員，何成，32歲，長期買5號馬，天天都要來……”
    “什么來歷？”
    “移民辦的咨詢律師。”
    李銘遠皺起眉頭，低頭抽煙。鏡頭里的何律師還有后繼動作，只見他拿著手機，空出右手去拍口袋，似乎是發(fā)現(xiàn)薄錢夾不見了，神色有點驚訝。同時他的電話還在繼續(xù)說著什么，最后他微微一笑，說了個口型“好”字就掛斷了。
    何律師穿好風(fēng)衣，轉(zhuǎn)身離開了跑馬場。
    李銘遠看得很仔細，臉色不知不覺布滿陰霾。別人還沒弄清楚什么，他早已一手彈開了煙，冷笑：“我說小白臉怎么不來招惹我，原來是換了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