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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終身最愛·番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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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身最愛》新增番外—《知足》
    他很少說愛,但陪伴是人世間最長情的告白。
    這世界有一千種愛情,最幸福的莫過于,我知你愛我。
    沐城下午有些陰,云層很厚,卻不像有雨的樣子。
    華紹亭從海豐廣場把裴歡接回家,一路上她都不說話。老林知道夫人心里還有氣,想勸兩句,可惜沒等到機會。
    他們剛到家,華紹亭也不哄她,自顧自上樓換衣服。他往臥室去,裴歡一路跟著他,反手就把房間的門關(guān)上了。
    華紹亭當然知道裴歡生氣的原因,她不肯再讓他回蘭坊,他卻一意孤行。過去他曾經(jīng)病危,好不容易利用自己“過世”的消息從敬蘭會脫身,如今卻為葉家的麻煩再露面,太過于冒險。
    家里上上下下都安靜,笙笙去學書法了,還沒到回來的時間。臥室的朝向好,北面墻壁上嵌著整塊的紫檀木,雕了平靜寧和的紋路,光線濾出影子,剛好落一地的花。
    彼此誰也沒說話。
    華紹亭換完衣服出來,看到裴歡靠在門后,直直地盯著她,這一下讓他想起從前,他畢竟比她大了十一歲,不管過去多少年,她永遠都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
    他哪舍得她生氣。
    所以華紹亭先開口,但沒等到他說什么,眼看裴歡眼睛紅了,于是他什么也沒解釋,只叫了一聲:“裴裴。”
    裴歡撲過來抱住他。
    她太怕他出事,擔心他,可他總也不聽勸。她和他生氣,和自己生氣,最后心里委屈,這么大的人了,還和過去一樣,繃不住了才和他示弱。
    華紹亭揉揉她的后背,輕聲和她說:“一點小事,敬蘭會真要散,也不能因為這點事就散。”
    他說得容易。
    裴歡微微發(fā)抖,抱著他好久才抬頭,恨恨地說了一句:“對你來說什么都是小事!如果昨天晚上壓不住,你……”
    昨晚裴歡一直和阮薇在一起,她必須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才能讓兩個女人堅持等下去。阮薇在整件事之中成了眾矢之的,精疲力竭幾乎崩潰。裴歡其實也沒比她好多少,到最后她開始神經(jīng)性的胃疼,可笑的是,她這么多年已經(jīng)被逼出了習慣,越緊張越能忍。
    誰讓他是太多人的華先生。
    華紹亭往后攏她的頭發(fā),竟然盯著她慢慢笑起來:“還是這樣……得理不饒人。你肯定不記得了,當年我從朽院出去,就看見你和阿峰在門前打架,阿熙躲在你身后哭,過去多少年了,還是這個脾氣。”
    裴歡愣了一下,她是真的記不清,剛見到華紹亭那年她不過八九歲,如今裴歡想起年少那些事,只剩下蘭坊一片沉重的夜,數(shù)十年如一日,風雨不驚。
    幸而她一抬眼,華紹亭依舊站在她面前。
    他一個人,身后多少風雨。
    這人世艱難,血肉至親尚且相殘,他把她應(yīng)該面對的苦難早早擋下來,以至于讓她到了如今的年紀才明白,華紹亭能夠站在這里,有多不容易。
    其實他們兩人的相見平淡無奇,算來算去,只是最普通的一天。
    那年華紹亭懶洋洋地靠在長廊的陰涼處,原本下午還有無數(shù)的事等著他去做,他偏偏就停下了。
    陽光太好,他一坐下就懶得再動。
    前兩年,他聽說老會長把故友遺孤帶回來照顧了,姐妹兩個,都是小孩子,他從未上心。老會長安排親戚幫著帶,都住在陳家人的朽院后邊,平常毫無交集。
    直到這一天華紹亭才偶然撞見她們,裴熙的性格太內(nèi)向,做姐姐的反而躲在妹妹身后無聲無息流眼淚。裴歡看她被欺負,像只小獅子一樣發(fā)了瘋,又生氣又委屈,誰也不讓,鬧到最后,幾個男孩發(fā)現(xiàn)玩急了,紛紛去哄,她也不吃那一套。
    他當時覺得這孩子氣鼓鼓的模樣實在有意思,活像只奓毛的貓,無端端多看了一會兒。
    對華紹亭而言,再瘋再鬧都和他無關(guān),一點激烈的情緒都能要他的命,他能做的只有隔岸觀火。其實他喜歡花草,但從不親自動手養(yǎng);其實他喜歡一切熱烈的人與事,但他從不親近。他對此早已習以為常,可就在那一天,他白白浪費了一整個下午。
    有些事總有奇妙的緣。
    最后天暗了,蘭坊各處的燈漸漸亮起來,裴歡好像終于意識到長廊里還有其他人,奇怪地盯著他所在的方向看了一會兒,轉(zhuǎn)身拉著姐姐就跑。
    華紹亭叫人來問,才知道她叫什么。小女孩人小,天真爛漫的年紀沒人管,格外招人喜歡,他隨口喊了一聲“裴裴”,她就停下了。
    那是他第一次這么叫她,沒有為什么。他還記得當時裴歡回過頭,但沒答應(yīng),很快就跑了。
    再見面已經(jīng)是冬天過年的時候了,老會長帶幾個孩子過來認人,裴歡最活潑,于是老人哄她,讓她過去叫華紹亭哥哥。她原本還猶豫,華紹亭伸手喊一聲“裴裴”,她就不怕他,去他身邊坐下了。
    蘭坊的人為了過節(jié)都在前廳里聚,誰都知道華紹亭脾氣怪,同一輩的兄弟大多數(shù)躲著他,所以當時老人也笑了,和他說:“家里就這么兩個女孩,難得,認個妹妹吧。”
    其實這就是一句半真半假的場面話,這街上人人謹慎,難得趕上過年才有一些人情味。華紹亭點個頭,笑一笑就過去了。
    往后那么多年,他們想起很多事,卻都忘了相遇那段時間。那是太普通的機緣,零零碎碎,仿佛只是每個人都會有的記憶。誰能預(yù)料,這些單薄的片段日后竟能拼出半生愛恨。
    那天晚上,裴熙幾乎不肯和人說話,一直不肯抬頭,而妹妹裴歡年紀小,坐不住,總想跑出去看人放花。華紹亭把所有耐心都給了她,一路拉著她走。
    那時候誰也想不到,這一走就是一輩子。
    恍惚又是幾年過去,老會長年事已高,病了一段時間,眼看身體不行了,病危通知書已經(jīng)下來。親戚之間,他的親侄子陳峰和陳嶼太年輕,不知輕重,最后病房里由華紹亭守著。
    這種時候?qū)μm坊里的人來說太敏感,誰是下一任會長,牽扯極大。
    天剛亮的時候,老會長醒了。病房里很安靜,病了老了,他誰也不是,只是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并不比誰輝煌。
    老會長突然和華紹亭交代:“家里就留給你了。”
    他沒接話,很久都沉默。
    這不是什么好消息,陳家還有人,華紹亭只是個養(yǎng)子,何況他自己身體不好,時時刻刻都有危險,熬過一年都算命大。
    老會長慢慢和他說:“給你,他們幾個斗不過你,你好歹能容他們幾年,大了由他們?nèi)グ伞R钦娼o阿峰,他誰也容不下,第一個就動你。我清楚得很,以你的心思不會沒準備,你們打起來……這個家就亂了。”
    敬蘭會多年內(nèi)外勢力平衡,能不動則不動。
    華紹亭什么都不反駁,好像后來老會長還囑咐了什么,不外乎人之將死,老人最后看開了,說些平常都不說的人情世故。
    從此長兄如父也好,顧念情分也罷。
    只是華紹亭比誰都清楚,蘭坊不是佛堂,老會長嘴上把陳家?guī)状说男难懈督o他,風風光光一個華先生,從今往后,耗的就是他的命。
    這條街上的規(guī)矩公平到讓人齒寒。
    前塵往事蒙了灰,吹開看一看,枉費心機。
    如今,偷得浮生半日閑。
    華紹亭想得遠了,裴歡去給他點上一爐紅土沉,香氣散開,勸他去休息一會兒。
    她忽然記起什么,笑著說了一句:“當年就是你喜歡叫我裴裴。”
    一聲一聲,從此她好像怎么也長不大。
    華紹亭更覺得好笑,裴歡不和他爭了,抬眼看他臉色,這段時間華紹亭在家輕松不少,心思閑散,氣色也好很多。
    她再擔心也是為了他,想一想就什么都算了。
    裴歡戳他胸口,提醒他:“少操點閑心,你就算舍得我,也想一想笙笙。”
    華先生最近在自我反省上很有長進,低聲笑:“好了,這次是我的錯。”頓了頓,他向后退了一點,難得放緩口氣和她說,“夫人,原諒我一次。”
    終歸永遠是他讓著她,裴歡一下什么氣都沒了。
    天色不好,拖著人也犯懶,窗外隱約能看見樹的枝椏,只是節(jié)氣不好,只剩一點綠。
    裴歡陪他躺了一會兒,屋子里有沉香淡淡的味道,她反而不那么困了,忽然想起葉家的事。
    她翻身看他,華紹亭閉著眼,只做了個噓的動作,好像知道她會說什么。她笑,伸手攬住他,非要問:“你什么時候認識嚴老師的?我都不知道。”
    華紹亭想了一會兒才開口:“很早了。”他睜開眼把人拉過來,裴歡顯然更感興趣了,仰起頭枕著他肩膀又問:“進蘭坊之前?”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竟然不清楚華紹亭十六歲以前的生活,因為從來不會有人去問,這么多年,從她對他有印象開始,他就已經(jīng)是現(xiàn)在的樣子。敬蘭會所有人都有各自的出處,進了這道門,大家按門里的規(guī)矩生活,從此認同一個主。可笑的是……人人都怕華先生,卻從來沒人知道屬于主人的故事。
    華紹亭過去幾乎不提自己的父母,他拉過枕頭讓她躺下。裴歡偏不,趴在他身上,剛剛好露出耳后一段白皙的皮膚。她的頭發(fā)長了,松松地系著。他吻過去試圖讓她聽話,她反手摟住他笑,還要問:“快說,別糊弄我。”
    他手指轉(zhuǎn)著裴歡戴的鎖骨鏈,細細一條,簡單的歐泊墜子,成色極好,各個角度都有不同的光,她還是瘦,稍稍一動,那鏈子就像一條蜿蜒的銀河。他抱著她老實交代:“我母親也是大學教師……和嚴瑞家里人是同事,過去兩家曾經(jīng)有些接觸,都是很小的時候了。”他停了一下,看著她說,“我十四歲才被我父親接走,之前一直住在大學里的家屬區(qū),很普通,那個年代都差不多。”
    蘭坊的人都知道華先生對生活細節(jié)異常講究,顯然過去家境不錯……但是,他怎么看都和學校這種教書育人的地方格格不入。
    裴歡很驚訝,坐起來打量他,一臉不信的表情。華紹亭平平淡淡又說:“我母親家里和嚴瑞家一樣,本分教書,只有她一意孤行,非要和我父親在一起……跟著他來沐城混,應(yīng)該是兩個人出了問題,最后她一個人逃回家。”
    而后的事裴歡大概也知道了,他說過,他母親當年執(zhí)意生下他,引發(fā)心臟病,沒能救過來。
    華紹亭語氣平靜,說完也坐起來,他穿一件灰藍色的襯衫,靠在床邊。這房間都按他的喜好布置,一切都是濃重的木頭顏色,就只有他自己臉色淡,伴著一室松散的香,那一雙眼睛看過去,誰的心思也逃不過。
    裴歡上下打量他:“你肯定從小就很壞。”
    華紹亭好像從沒想過自己會得到這種評價,竟然覺得奇怪:“怎么會,我上學的時候成績不錯……比不上隋遠那種天才,但肯定是學校前幾名。”
    裴歡忍不住笑,想來想去覺得華紹亭小時候竟然是個好學生這件事實在太可怕了,最后笑倒在床上直搖頭。他被她逗得無奈,低頭過去按住她的手,一雙眼定定盯著她,就在她臉側(cè)問:“你以為呢?”
    裴歡伸手捧住他的臉,認真回答:“像你這種老狐貍,應(yīng)該從小就作威作福,所有人都必須聽你的。”
    他看她仰躺忍著笑,氣都有些喘不勻,臉色微微發(fā)紅。他的聲音越發(fā)輕了,手指順著她的衣袖一路向上:“那你呢?你也聽我的?”
    女兒很快就要回來,裴歡趕緊按下他的手,態(tài)度格外誠懇:“大白天的,別鬧了……好好,我信,你是好學生。”
    南省的沖突讓人串聯(lián)起太多舊事,裴歡執(zhí)著于華紹亭前十六年的經(jīng)歷,他被她逼著好不容易回憶起一些,說來說去,竟然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他由母親家里的長輩帶大,環(huán)境傳統(tǒng),因而華紹亭在上學的時候一直沒有做過出格的事。
    印象里,他第一次感覺出旁人對他的忌憚,是因為學校里一場突如其來的事故。
    那會兒男孩大多到了叛逆的年紀,有高年級的學生在校外和社會上的人結(jié)交,最后打起來,回校遭到嚴厲處分。
    那人在外邊惹了成年人,被學校罰,更不敢回家和家里人說,最后迫于壓力從學校頂樓跳下去,就摔在主席臺上,場面極慘。
    事發(fā)突然,瞬間整個校園都亂了。華紹亭就在離主席臺幾步之遙的地方,他因為身體原因從不參與集體活動,這種時候一般都找個涼快地方休息,結(jié)果剛好就離死者最近。
    所有孩子驚嚇過度,尖叫聲此起彼伏,只有他一動不動,連表情都沒變。老師沖過來疏散人群,華紹亭盯著地上的人,從頭到尾,無動于衷。
    后來很多人都記得他當時的話,十幾歲的人,冷眼看著身邊淅淅瀝瀝的血跡,說:“痛快死了是好事。”
    再往后,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變故讓他最終選擇進敬蘭會,裴歡反復問,華紹亭卻不肯說:“太多年了,都忘了。”
    兩人聊起來毫無睡意,裴歡準備下樓泡茶,老林卻先上來,說笙笙學前班的老師打電話來了,一定讓家長過去接一下。
    裴歡生怕女兒出什么事,趕緊打電話回去問,幸好沒什么,只是小姑娘在書法課上把墨灑了一身,老師讓家里人帶件衣服拿去換。
    裴歡看了一眼華紹亭,先答應(yīng)下來掛了電話。他正好去走廊里看黑子,老林前幾天才找人收拾過,在二層靠墻的位置布置了幾道樹藤和盆景,引出水,正好可以放黑子出來活動。
    她匆匆往樓下走,華紹亭隔著樓梯欄桿問她:“怎么弄的?”
    “小孩玩而已。”
    裴歡太清楚他寵孩子的毛病,雖然老師在電話里說得委婉,但她也聽出來了,肯定有打鬧,才讓家長去。
    “我和你一起。”
    “不至于。”裴歡趕緊攔他,他慣孩子不像樣,再小的事也都能鬧大,“你放心,沒人敢動你女兒。”
    裴歡很快把小姑娘接回來了,果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小孩子為了誰能坐在靠窗的位置爭執(zhí)起來而已。
    如今笙笙性格開朗多了,果真遺傳了他們兩人的脾氣,骨子里也倔。小姑娘到得早,自己選了位置,坐在窗邊好好的,結(jié)果有人非要和她換,她沒覺得自己錯,認真到底,最后爭起來,兩邊都灑了一身墨汁。
    回家路上,裴歡看她還是覺得不公平,低著頭也不說話。裴歡忽然就想起剛才華紹亭還說過,自己小時候也是這樣,氣鼓鼓的小模樣。
    裴歡什么硬話也說不出,問她晚上想吃什么。笙笙的眼睛像爸爸,安安靜靜地盯著裴歡,忽然抱住她的脖子問:“我錯了嗎?”
    “沒有,但是笙笙以后就會明白,這些小事無關(guān)緊要,沒必要和別人生氣。”
    笙笙眨眨眼睛,那口氣當真和那人一模一樣:“爸爸說了,除非我讓,否則誰也不能搶。”
    典型的華氏原則,裴歡沒辦法了,捏她小臉:“他就不教你點好。”
    云層漸漸散了,陽光再度透出來,不曬也不冷,天氣剛好。笙笙做過手術(shù),平時體育活動也不能參加,今天溫度合適,裴歡就在小區(qū)門口和她先下車,陪著孩子散步活動活動,一起走回去。
    笙笙一路向前蹦,裴歡拉著她的手,怕她玩過頭。兩人走著走著,笙笙忽然仰臉說:“老師教加減法,讓我們算媽媽的年紀。”她外邊披了一件薄荷色的小風衣,張開手臂一跳一跳像只小兔子,“原來我媽媽最年輕啊。”
    裴歡看她有點喘,拉住她不許她再跑了,故意嚇唬她說:“年輕也是媽媽,不聽我的話找誰哭也沒用。”
    笙笙乖乖向前走,偷著笑,過了一會兒,她晃晃裴歡的手,小聲說了一句:“我找爸爸哭,媽媽就沒辦法了。”
    裴歡哭笑不得,眼看小姑娘背著書包踩到花壇邊上,窄窄一條磚路,她過去扶住她的手,兩個人一起向前走。
    風里已經(jīng)有了涼意,住宅區(qū)里的環(huán)境很不錯,綠化也好,道路兩邊都是大片的常綠灌木,這一季趕上栽了灑金榕,滿滿鋪了幾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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