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榮國府之人因為賈琮心思各異、或歡喜或臉疼之時，宛平同知廳外照壁大街、茶樓酒肆，但凡是身為童生的，今年四月，無人不知賈琮之名，如雷貫耳，因為賈琮又一次取得了案首！碾壓無數(shù)童生精英！擊敗其他四個縣試案首！實至名歸地得到府試案首！
    更為駭人聽聞的是，這位賈案首才有九歲！九歲呀！我的天！如果沒有意外，今年六月賈琮再勝出，宛平就破天荒的出來一個九歲的秀才！
    這讓多少皓首窮經(jīng)的老童生情何以堪！
    簡直讓十幾歲到七八十歲的童生們悲憤吐血！無顏茍活！
    是以，有人發(fā)出了嚴(yán)肅的質(zhì)疑！這個質(zhì)疑以宛平最著名的大律師羅國奇為首：九歲雙案首，宛平縣衙、同知廳包庇耶？忌憚賈府權(quán)勢耶？賄賂耶？
    有成功，就有失敗，縣府院考試都有名額，即使全部考得好，后面的仍舊刷掉，這些人怎么甘心？所以，落榜的童生們紛紛響應(yīng)！質(zhì)疑賈琮作弊！
    鑒于嘩然的輿論甚囂塵上，宛平縣衙、同知廳紛紛出來辟謠，澄清謠言，他們請來幾個會印刷雕版的工匠，把賈琮取中府試案首的文章印刷數(shù)十份，滿大街粘貼，認(rèn)得賈琮筆法的人還是不少的，祁佳、顧貞也被請出來作證。童生們震驚了！他們震驚于這篇八股文章的力度！
    賈琮的筆法學(xué)顏真卿、柳公權(quán)，而他的行文特色，不華麗、不鋪陳，平實、有力，這篇文章恰恰如此。
    不少童生們感到臉紅、愧疚、欽佩，于是出現(xiàn)了茶樓酒肆競相研讀賈琮時文的潮流，府試不過的童生們，更是以不讀賈子禮時文為恥。
    “且夫賢者在人國也，道隆則隆，否則一言以紓其急，亦國之幸也。”
    “然使所學(xué)不行，而喋喋焉為權(quán)宜之計，雖偶一聽從，于百姓奚濟(jì)焉？”
    一童生在茶館念出賈琮的承題，四面童生圍觀，念書童生道：“這承題，讓我等好生慚愧！此乃正解，空談?wù)`國，對老百姓有什么好處呢？”
    有童生道：“而喋喋焉為權(quán)宜之計，這豈不是說我等質(zhì)疑！說羅秀才之質(zhì)疑！賈案首竟能未卜先知！夢靨靈光，當(dāng)之無愧！”
    又有童生道：“這還是說賈案首自己，其一，賈案首向順天社倉捐了一千兩銀子，解民之急。其二，他的治河策論倍受贊譽(yù)，于宛平、固安兩縣有所成效。這般文能上榜、經(jīng)能安邦的大才，我愿拜他為師，就怕賈案首不肯收。”
    “你多大了，拜他為師？羞不羞？”
    “非也，非也，聞道有先后，術(shù)業(yè)有專攻，達(dá)者為先……”
    “哈哈哈……”
    “別吵別吵！”童生繼續(xù)念：“嗚呼！齊何饑之屢也？其弊在不行孟子之仁政！有仁政則國無橫征，民有余食，故歲有恙而民不饑……”
    “寫得好！八股便是要拍圣人的馬屁，拍得越猛越好！”
    “受教了……”
    “學(xué)習(xí)了……”
    “共勉共勉……”
    童生又念：“蓋斯民危急之狀，驟言之，未有不動心者，而瀆陳之，即厭為常談。王者賑發(fā)之舉，創(chuàng)聞之，未有不動色者，而再行之，即等為故事……”
    “這兩股比得精湛，行文凝實，立意高遠(yuǎn)……”不少童生暗自思索、學(xué)習(xí)。
    那念書童生最后道：“同知大人的批語共有十六個字：中正平實、句句切題、天縱之才、上上之選。據(jù)聞沈同知是松江華亭人，能被他評為‘天縱之才，上上之選’，想必賈案首放到江南童試，也不遜色了！這實在揚(yáng)我北方燕趙之威！壯哉賈案首！壯哉我幽燕！”
    還是有童生敏銳地察覺到了賈琮的祖籍……是江南金陵，但是，他們不愿意提，來到我北方考，定居幾代，你還不承認(rèn)是我北方人嗎？
    “實至名歸，再無怨言。”
    “案首之名，當(dāng)之無愧。”
    隔壁一桌，祁佳、顧貞相視苦笑，祁佳道：“輸?shù)迷﹩幔俊?br/>     “不冤！”顧貞借酒消愁：“咱們還年輕，大不了考幾十年，皇天不負(fù)有心人！”
    ……
    名聲遍傳內(nèi)外的賈琮，仿佛對于本縣童生的議論、榮國府的小波折，全然不知，此時賈琮、秦鐘坐在一間民房內(nèi)，位于永昌門東市集。
    賈琮思索著這幾個月來的所作所為，以及下幾步該怎么走。
    用比較裝逼的話說：歷史的車輪，已經(jīng)被他移動了些許軌跡？
    至少在賈府是如此，秦師姐的命運(yùn)已完全改變，但此間有一點(diǎn)，他必須預(yù)防：倘使院試再中，樊林、沈鎬、劉東升會相繼成為他的座師，而他與劉東升的關(guān)系，細(xì)查之下，之前就有端倪，劉東升參倒賈珍，即便賈珍再蠢，又如何不會起疑心？所以，除惡務(wù)盡……賈珍賈蓉，絕不能留！
    即使賈珍沒了爵位權(quán)力，可有賈薔幫襯，仍舊文恬武嬉，父子換著調(diào)戲二尤，夜長夢多，他們做出更惡劣的事也不是不可能，更何況對他賈琮有威脅的可能。任何對己不利的可能，務(wù)必扼殺在搖籃之中！至于除掉他們的辦法……賈琮笑了笑，一條條冷酷的陰謀在腦海拂過。
    古代宗族，并非任何一家都抱成一團(tuán)，你死我活的情況不奇怪：萬歷年間的劉臺，在遭受無情的政治打擊之時，和他有仇怨的同族之人趁機(jī)栽贓，劉臺被活生生整死。
    劉臺是張居正的學(xué)生，他是歷史上第一個以學(xué)生身份上奏折抨擊老師的人，所以，他被張居正手下、同宗之人玩死了。
    二姐姐賈迎春、四妹妹賈惜春等人的命運(yùn)，也只有他在朝廷得到大權(quán)，成為家族不得不倚仗的人之后，才有可能去改變。
    可是，來得及嗎？
    按照時間進(jìn)度，至少有五六年賈府才抄家，在這五六年之中，賈琮最理想的進(jìn)境是如此：考中進(jìn)士，進(jìn)入翰林院，規(guī)避家族風(fēng)險。
    然而，翰林院修撰、編修、侍讀、侍講、庶吉士等，并沒有什么大權(quán)力！只是內(nèi)閣的接班人，等待入閣？等待成為輔臣接班人？那要幾十年？等不及！
    賈琮唯一的出路是：用朝廷的君臣關(guān)系，來壓制家族的長幼關(guān)系。
    賈琮冥思苦想，慢著……秦業(yè)、劉東升都提過，他的治河策論，受到了一位大人物的贊賞？那位大人物究竟是誰？聽起來不可能是皇帝，難道是親王？有權(quán)的親王？
    匡六合的民居外便是市集，叫賣聲、雜耍聲，隱隱約約從門板透過來，前店是柜臺，后面是小四合院。秦鐘吃不慣粗茶淡飯，他家雖比不上賈家，到底也是官家公子，秦鐘嫌棄道：“子禮，這米好難吃啊，這是米嗎？”
    元明以來，經(jīng)濟(jì)重心早已南移，北方吃的米，大部分是南方漕運(yùn)運(yùn)過來的，農(nóng)作物格局是南稻北麥。另一時空這種格局的改變，主要在清朝，因為，適合北方大面積栽種的稻谷，是經(jīng)過宋、元、明的漫長挑選、實驗出來的，不容易。
    賈琮嘗了幾口，味如嚼沙：難怪秦鐘嫌棄。賈琮不挑食，前提是要干凈一點(diǎn)，這米湯不臟，喉結(jié)一動，他吞咽下去：“是米，不過是小米。”
    “什么叫小米？”秦鐘不恥下問，他很佩服師弟的博學(xué)多聞。
    官家養(yǎng)出來的公子嘛，四體不勤、五谷不分，賈琮前世出身農(nóng)村，讀過書，也下過田地，溫言解釋道：“就是書上說的五谷之一，小米，也就是粟。南方米多，所以南方人不吃粟，只用來喂鳥，這種小米，北方很多民眾都用來做粥，味道十分不好。但老百姓又要服徭役、又要交稅，還有多少余糧？咱們讀書人，家世也不賴，若是力所能及，就去改變。不然，像晉朝的一位皇帝：老百姓沒飯吃？為什么不吃肉？皇帝當(dāng)成這樣，真是蒙羞千古。”
    “有道理。”秦鐘點(diǎn)頭。
    匡母戴布包頭、穿尋常粗布，聽說兒子請來兩位好友，是京城的世家公子，其中一位還是他家恩人，她哪里見過這種人物，開始話也說不出來，拘束、擔(dān)心，叫兒子趕緊出去買魚肉，自己下粥，她進(jìn)來，見這兩位談吐、氣度，手都不知往哪放：“兩位爺，我兒就要回來，家里拮據(jù)，沒有好的，你們受罪。”
    “我們和令郎兄弟相稱，老人家不必拘束。”賈琮笑容隨性溫和，匡母才放心出去，咧嘴笑，不知該說什么，匡六合歡歡喜喜買肉回來，外面就雞飛狗跳，還傳來磨刀聲……
    秦鐘大驚失色：“子禮，這家人是《水滸傳》中的黑店，要謀財害命！”
    “噗！”賈琮噴出茶水，沒好氣道：“你沒細(xì)心留意平民的生活，為什么是《水滸傳》？難道不是《三國演義》的曹操，進(jìn)了呂伯奢家？”
    曹操多疑，聽見磨刀聲，殺光朋友一家人，事后才知道朋友一家是要?dú)⒇i款待他。
    “是我少見多怪了。”秦鐘訕訕干笑，心有余悸，不時眼睛瞄向門外，孫福他們還守著呢，怎么會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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