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琮的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不論是勝券在握還是膽怯擔憂都瞧不出來，他也和這些便服的人一般，低調(diào)地只套了粗布麻衣，認出他的南城及路過百姓商賈也絕對說不上多數(shù)的，因為狀元夸街騎馬已是五年前的事了，他平靜地道：“可以，承蒙王院使看得起，長者為先，還是你們的人先來吧。”
    但是破廟內(nèi)外圍觀的人，不少是認識王院使那一方的幾個人，蓋因王嘉會叫來了幾個民間的或者說基層的醫(yī)生，比如王濟仁這樣的，故此便有人指點議論起來：“瞧，那不是咱們南城惠民藥局的李大夫嗎？”
    “對呀，那個是王大夫。”
    “喲，里面有好幾個病人。”
    “這是在醫(yī)治病人，我剛聽見好像是兩方人對賭來著，這是好事呀，懸壺濟世呀！”
    此時富商模樣打扮，人中兩邊、下頜留著尖細胡子的冷子興正和他的富商朋友道：“原來賈學士的琉璃廠還經(jīng)營藥物。”
    “正是。”
    便有人聽到了，一傳十十傳百，竊竊私語的：“賈學士？怕不是西城的那位狀元公、侍讀學士賈琮噢？”
    “肯定是了，都知道南城的琉璃廠是他興建的，本地人有說賈琮來過這幾次的。”
    “都說賈琮年紀輕輕，看模樣，想必是了。”
    “嗯……但是，狀元爺耍耍筆桿子、當當官還不錯，幾時聽說當官的還會什么醫(yī)藥法子咧？還有，你們看看那幾個白不拉幾、金發(fā)碧眼的怪人，喔，洋鬼子呢！這靠譜么？”
    “切，反正我不是那幾個病人，醫(yī)死了又能如何呢？反正他們已經(jīng)半死不活了不是？估計也是自愿的，給人醫(yī)治起碼還會有一線希望。”
    “這么說的話，仁兄此言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
    “好，我便倚老賣老，托大展示一下了。”王嘉會拱拱手，表現(xiàn)得也是平平無奇：“斯時斯地不是在官場之中，咱們也不必用官稱了，就當做杏林會友可好？”
    賈琮微笑著點點頭，忽然讓人覺得不著痕跡地一步步遠離了那破敗雕像下的寬敞而又雜亂骯臟的殿堂，輕輕皺了皺眉，作為一個有現(xiàn)代人靈魂的人，他可是清楚曉得梅毒初期傳染性是較大的，主要有血液、衣物傳染等。
    前段時間雖不確定薛蟠感染的是不是此種病毒，但賈琮在生活細節(jié)中也是嚴加防范的，生怕自己中招了。
    那些跟著他的家丁護衛(wèi)之流便也若有若無地以他為中心成包圍圈拱衛(wèi)起來。
    然而，目光斜乜的王嘉會仍是瞧見了賈琮的這個小動作，心照不宣心知肚明似的神秘一笑，也裝模作樣地挨著賈琮到破廟門檻邊來，這老頭并無倨傲之勢，而是話家常般談道：“你看那人還有救么？”
    眼神淡淡看向破廟里面，賈琮分明看見王嘉會等人正在望聞問切的那個人，唇、舌潰瘍，并且聽見他們說潰瘍附近有腫大，賈琮神態(tài)不確定似的道：“我以為這應該才是這種病癥的初期吧？呃，也就是花柳病。”
    其實賈琮知道專業(yè)的說法是那個人可能是梅毒一期了，但是他又知道這樣說沒人聽得懂的，而那個潰瘍附近的腫大，明顯是淋巴結(jié)腫大，硬性、無痛的話，梅毒一期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只是他這種神態(tài)語氣，聽在耳朵里、看在老眼里的王院使卻明顯感覺賈琮好像底氣不足的樣子，王嘉會心下不禁自得起來，雖然他不敢得罪官員，哪怕賈琮守孝無職了也不敢，但是不排除他心里可以看不起呀！
    賈琮來研制藥物、談論醫(yī)學這不是跨界么？
    即使他們太醫(yī)院也有人在贊同賈琮《圖解新易經(jīng)》和《圖解新皇帝內(nèi)經(jīng)》，作為初級的醫(yī)學科普讀物來說是比較優(yōu)秀的，但是學問理論不錯，就能代表醫(yī)術高超？實戰(zhàn)實踐強了嗎？完全不是如此！他們這些杏林高手，哪個不是有幾十年從醫(yī)經(jīng)驗的？而賈琮才幾歲？
    哼！
    王嘉會在心里還是很有點蔑視賈琮的，包括他們太醫(yī)院的同僚亦是如此這般的想法，更關鍵一點，賈琮這樣干，靠著自己暗中私下經(jīng)營的書社書商，大發(fā)醫(yī)學書籍的橫財，這讓他們太醫(yī)院的國手們臉往哪擱？豈不是要落了御史或者瞧不上他們的人的無所作為、占著茅坑不拉屎的口實？讓賈琮這種外行人來指指點點？長此以往，他們太醫(yī)院的人還混不混了？
    那里邊，王濟仁眼神請示下，王嘉會點了點頭，便有一個藥局醫(yī)生取出一粒藥丸，給那個患病者服下。
    王嘉會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賈琮點點頭，他這邊的人已經(jīng)開始準備砷凡納明了，約莫一炷香之后，太醫(yī)院那邊的服藥患者仍然不見多大動靜，既沒有病情加重和死亡，也不見有什么減輕。
    賈琮皺了皺眉，能立竿見影才怪！這是老中藥的弊病！咱們自從神農(nóng)以來一直是隨便吃，反正又吃不死！不過是多了些毒抗罷了！
    他只是有點想知道對方的藥物配方！
    但他又清楚正如自己不會公開砷凡納明的配方一樣，對方恐怕也不想讓他知道。
    “啊？！那是要拿針扎進去呀？好可怕！”
    “好像和針灸不同，那個針是在注什么東西進去！”
    圍觀者不禁打了個寒顫！
    雖然針灸由來已久，也比較普遍，但是害怕扎針的人還是不少的，從而會換其他治療方法，更何況賈琮這個還是要注射某種不明液體呢？
    賈琮發(fā)現(xiàn)人群有些騷亂。
    而且，破廟外面的議論聲有不少，他憑著直覺，覺得恐怕有熟人在外面，包括朋友和敵人。
    “不！不！我不要，我還是不要醫(yī)了……”賈琮這方的患者滿面驚恐，慌得連連擺手，站起來就像被富婆快樂球肆虐了一個星期后的帥小伙那樣，捂著襠落荒而逃。
    詹姆斯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有些失望，畢竟她根據(jù)賈琮的意思，判斷出這個人才是花柳病初期的樣子，治好的概率更大、藥效也會更明顯的，不由得道：“剛才你不是說自愿的嗎？”
    在不少初期患者的連連拒絕下，詹姆斯只能無奈地選擇了一些看起來是中后期病情表現(xiàn)的患者，克里斯托弗、馬太伊斯幫忙，一針砷凡納明便注射了下去。
    場面頓時安靜了。
    王嘉會、王濟仁，還有冷子興、一些暗中的圍觀者和群眾們。無不瞪大了眼珠子，還有這種療法？會不會死人吶？
    看那個病患掙扎著喊不出聲音來的樣子，分明是疼的要死！
    這時，孫福遞上來一個紙條，賈琮已經(jīng)遠離太醫(yī)院那波人了，孫福小聲中帶著竊喜道：“是寶奶奶發(fā)現(xiàn)寫來的。”
    賈琮當然一眼就認出了妻子的筆跡，他恍然明白了，因為制藥那時他跟寶釵提過前朝陳司晨的《霉瘡秘錄》，里面記載的一個治療梅毒的方劑正是“生生乳”，但是具體配方賈琮可不清楚，他只是泛泛查閱，而妻子寶釵卻上心留意了。并且特意查了一下，想必也要花費不少時間，而太醫(yī)院為了穩(wěn)妥起見，是不可能自己研制新藥物的，只可能會用前人經(jīng)過實踐檢驗的成熟配方。
    賈琮便見開頭醒目的配方是：
    水銀，砒石，硝石，礬石，綠礬，云母、食鹽，青鹽。
    后面還有制法等說明，賈琮只是粗略掃一眼，便知道了這種“生生乳”的致命缺陷！
    他贏的局面還是很大的！
    就在此時，賈琮還來不及細看，旁邊馮紫英便扇子一指，驚訝道：“哎呀！他死了！”
    賈琮瞳孔一縮，自己一方那個病患形體佝僂，骨骼關節(jié)已經(jīng)極度病變，尼瑪，這已經(jīng)是晚期得不能再晚期了！沒想到還偏偏在他們的砷凡納明注射后，當場去世，大哥您好歹給點面子啊！我賈琮怎么說也是個體面人啊！
    “哈哈哈……”太醫(yī)院那邊的人笑了一陣，王濟仁臉龐脹得滿面通紅，王嘉會笑了一下，忍住了，但忍得很艱難的樣子。
    現(xiàn)場很安靜。
    落針可聞。
    圍觀群眾張大了嘴巴，繼而嘩然起來。
    賈琮臉色一黑，心口十萬頭南美洲羊駝奔騰而過！這也太丟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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