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一章:成王敗寇
這一層,也是宸王叫他們來幫忙的原因之一。可以避免一些朝中人自恃功勞,也可以避免父皇以為他在朝中諸多拉扯。只是要勞累了師父一番,且霍家和楚家那邊,不免要搭上些人情罷了。
師父對他,著實(shí)助益良多,可他卻從未有過任何有用的回報(bào),這讓他心內(nèi)頗為愧疚。所謂知己之交一生不負(fù),便是師父這般了吧?他從不曾想到,昔年京都城中的暢快豪飲、忘年之交,竟然牽扯出這樣一段深重的師徒情誼來,實(shí)屬他畢生幾大幸事之一。
宸王和靖王追上了隊(duì)伍,未再對來這里幫忙的江湖朋友有什么進(jìn)一步的安排和客套。感激之心,日后諸多事情可見,并不拘于這一時。且這些江湖朋友性子多是痛快豁達(dá),不會計(jì)較一些無用的禮數(shù)。
庸王依舊闊步走在前面,直奔承天閣而去,看起來沒有一絲一毫的膽怯猶豫。身后程大志他們不緊不慢的跟著,被庸王的氣勢弄得,不像是押送,而像是庸王的隨從一般。
“三哥……你說大哥會不會是……”靖王指了指自己的腦子,道,“輸傻了?”
宸王搖頭笑笑,道:“不至于……不然還能如何呢?若是哭天搶地的,豈不讓人笑話?大哥是個最愛面子的人,縱然明知是死路,他也要讓自己死得光彩一些。”
靖王嘆了一聲兒,沒再說什么。
宸王忽然想到些什么,勒馬停住,回身叫了押著于、季、黃三人及其家眷的宋望海到前邊來,又叫了程大志回來,吩咐他們二人道:“這三人由宋都尉押到御前去,由陛下發(fā)落。至于他們的家眷……大志,還是你和蒹葭和府里的兄弟們押著,送回他們各自的家里去。讓蒹葭不必同往,本王還有事情吩咐她。”
“是。”程大志和宋望海同時應(yīng)了一聲兒,各自退下去辦了。
宸王繼續(xù)跟上了靖王,一直到了承天閣門前,這才叫住了庸王:“大哥,我和老四先去稟報(bào)父皇,等下父皇傳話兒,你再進(jìn)去也不遲。”
與此同時,承天閣門前的侍衛(wèi)們,已經(jīng)橫著長刀,將庸王攔了下來。庸王也不做那沒臉的強(qiáng)進(jìn)之舉,只是冷哼一聲,退到一邊兒去。
父皇見不見他、怎樣處置他,于他而言,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只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至于最終的結(jié)果……不過是一死。
最初決定在蒙山起事的時候,他雖是為自己想好了退路,但卻并不是沒想過會走到死路。所以此時,當(dāng)他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沒有退路可走,只能走到死路上之時,反而沒什么不能接受的。
千古艱難惟一死,但其實(shí)有些情況下,最容易的,反而是一死了之。
當(dāng)他決定起事之時,他就想過這最壞的情況。當(dāng)然,他也想過那最好的情況。且也問過自己,為了得到那最好的情況,他有沒有膽量接受這最壞的。成,為皇者高居金鑾殿,敗了,不過是終有的一死提前了些,有何可懼?
即便今次不起事,老三登基之后,他也還是一死,莫不如痛痛快快的放手一搏!敗了,不過是天時不與,而并不是他比老三差了什么。老三能贏,不過是運(yùn)氣好些罷了!
庸王心中憤憤地想著,眼見著宸王和靖王從他身邊走了過去。雖然只是走進(jìn)承天閣里,但去好像是看著宸王走在登基的路上一般,心中極其不是滋味兒。他想過成王敗寇,但他真的不甘心。
可即便不甘心,又能如何呢?他已經(jīng)再沒有翻身的機(jī)會……他這一生啊,錯就錯在,沒能讓自己擺正了心態(tài)。他早該知道自己不是老三的對手,早該知道在父皇心里,只有老三才是親兒子,他又何必掙扎呢?如果他能低頭奉承老三,如果他能像老四那樣,跟在老三身后做個跟屁蟲,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可他是長子、是中宮皇后的兒子!他哪里比老三差?明明皇位理應(yīng)是他的,他為什么不能去爭,為什么不能去搶?
父皇,你為何如此偏心!
為了能讓你最心愛的兒子登上皇位,就不惜把另一個逼上死路嗎?
此時,庸王真的很恨,恨當(dāng)時為什么沒有沖到寢房里去,為什么沒有在父皇的“尸首”上補(bǔ)上一刀!恨自己為什么這么傻,傻到居然還顧及著和父皇的父子情意!他早該認(rèn)清了父皇,可為什么還一再地留有希望!
這一次,他總算看清楚了,可卻已經(jīng)把自己逼入到絕路上。
父皇裝死,就是故意激著他動手,就是故意給老三贏的機(jī)會……呵呵……呵呵……他居然傻到,以為父皇真的死了,居然傻到殺了周炎為父皇報(bào)仇。呵呵……多可笑呢?
庸王暗自想著,牙關(guān)緊咬,恨不得將自己的牙都咬碎了。
然而,過了半晌……卻是暗自一聲嘆,抬頭看了看天,臉上,再無一絲情緒。
這些承天閣外的小太監(jiān)、侍衛(wèi)們,一個個兒的怕是都看他的笑話呢,他又豈能讓這些螻蟻嘲笑了去?
為皇而生,為寇而死,不過一線之間。
既然事已至此,再說這些又有什么用呢?不管是何原因,不管父皇如何卑鄙、不管老三如何陰險,不管他自己有多傻,到了這時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是他最終的歸宿和結(jié)果……其實(shí)細(xì)想來,即便是這最終的結(jié)果,也不那么重要……
一切,早該了解了……一切終結(jié),心里痛快,再不用提心吊膽的,這才是最重要的。
“殿下,陛下宣您覲見。”承天閣門“吱呀”一聲兒開了,李忠貴從中走出來,平靜道。
庸王冷眼看了他一眼,用鼻子出了一個很瞧不上的冷哼,昂首闊步進(jìn)了承天閣。
此時,承天閣的寢床上,父皇靠著枕頭坐著,臉色仍舊如同他昨日看到的那般,慘白無血色。如果不是看到父皇的身上是起伏著的,確定父皇在喘氣兒;如果不是看到父皇的眼睛是睜著的,見到父皇的面容,他還真要以為,父皇就是死了。
但此時,他很確定,父皇是活著的。所以即便父皇再形容憔悴,他也不可能有一絲一毫心疼的感覺。他只是恨,恨父皇為什么還活著!恨父皇為什么非要強(qiáng)撐著活著!
你為什么不死了!
見庸王只是站在寢房小月門外看著他,并不下跪認(rèn)罪也并不不施禮問安,皇上的臉色更沉了些,問道:“庸王,你可知罪?”
“成王敗寇而已,何罪之有?”庸王負(fù)手而立,傲然道。
“你……你……”皇上的身子猛地向前傾,狠狠指著庸王,卻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陛下息怒……”皇貴妃忙輕撫著皇上的背安慰道。
“你這逆子!”皇上重重捶打著床邊,痛心疾首,“你這逆子,事到如今你還不知罪……”
庸王斜睨了皇上一眼,毫不在乎地冷笑道:“聽?wèi){父皇處置便是。”
“你這逆子……”皇上緊緊抓著床邊,開始猛烈咳嗽起來,“咳咳……咳咳……”
“陛下息怒……龍?bào)w要緊啊……”皇貴妃柔聲道。
“你……你……”皇上指著庸王,手指顫抖。
忽的,一口怒血涌了上來,一時收勢未及,“哇”地噴到了地上!
“父皇!”宸王和靖王同時驚呼一聲兒。
庸王卻只是冷眼看著地上的那一大灘血跡,勾著嘴角冷笑不語。
宸王和靖王已經(jīng)跪到皇上面前,都在勸皇上息怒。
李忠貴忙倒了一杯溫水來,遞給了皇貴妃。皇貴妃服侍著皇上緩緩飲了一口,李忠貴又端了痰盂兒來,讓皇上將嘴里的血腥味兒吐盡了。
皇上呼吸不暢,重重喘息著,過了好一會兒,才稍稍平復(fù)了些。
又扶著床邊靜了半晌,待到氣息更平復(fù)了,這才開口。卻是看也不看靖王,只是沉聲傳了旨意,道:“忠貴,代朕擬旨……皇長子庸,喪天良、滅人道,弒父謀逆,罪無可赦,打入天牢……打入天牢,聽候發(fā)落……”
“鎮(zhèn)國公府周氏,以外戚之身,權(quán)欲滔天,教唆庸王謀反,其罪百誅難贖。誅除皇家之外之八族,上至耄耋老者,下至襁褓嬰兒,一個不留。其罪首周炎,長子周青山、次子周青峰、長孫朔、次孫延,于三日后,京都東郊菜市口,車裂。”
皇上氣息虛弱,但聲音卻相當(dāng)沉重有力,時而帶著氣息不勻的喘息。所有人都只是面色凝重地屏息聽著,不敢發(fā)一言一語。
皇上話音落下,李忠貴又等了片刻,見皇上并無其他吩咐,這才應(yīng)道:“是,奴才即刻去辦……陛下,至于那些追隨庸王謀反之人……”
未免皇上氣糊涂了,忘了此事,李忠貴輕聲提醒道。
皇上靜了片刻,方道:“誅九族。”
宸王忙叩首道:“父皇,兒臣斗膽……”
“何事之有?”皇上問道。
“兒臣斗膽,想求父皇寬赦兩個人……于海成和季鴻生二人,之所以追隨庸王起事,是因庸王抓住了他們于政事上的把柄、且控制了他們的家人,他們這才不得不聽命庸王。后兒臣將他們的家人從庸王的人手里救了出來,他們剛剛在蒙水邊兒上已經(jīng)投降……”
“且季鴻生因著投降,還被庸王當(dāng)場砍下了首級,此時頭顱還漂浮在蒙水上。兒臣想,既然此二人事出之時是逼不得已、行事之時又迷途知返,是否可以懇請父皇網(wǎng)開一面,繞過這二人及其九族之性命。至于其從政績上的過失,便另做單論……兒臣懇請父皇網(wǎng)開一面……”
宸王重重叩首于地,長叩不起。
承諾給那些婦孺老幼的事,他會去做,但至于成功與否,則不強(qiáng)求。不論如何,這番叩請都要有,不然失信于老弱婦孺,于心難安。
至于張啟林……這人本就是周家的人,饒恕不得。而黃敬德,這更是難以饒恕。而且他們手下的兵士,多半都是周家親信,世代、家族,都受周家恩惠,這一次連根拔起,是情理之中不可避免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