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春暖 !
方大壽說的老熟人是浮云軒茶房當差的鄭貫,是他的同鄉,比方大壽晚入宮幾年,得了他些照顧,便常來往走動。
鄭貫先頭在御花園里頭當差,照顧花草,也是該著他走運,趕上云貴人去賞花,口渴等不及叫茶,見他在跟前,就吩咐他端碗茶來解渴,鄭貫靈機一動,把自己平日里曬干的花瓣放進碗里,抓了把糖霜,兌上井水端了上去。
正是暑熱里,云貴人吃了一口甜絲絲涼森森的,燥渴頓消,再瞧手里的茶碗,雖只是普通的白瓷碗,配上鮮亮的花瓣,卻分外好看,便要了鄭貫去浮云軒當差,專門伺候茶水。
鄭貫得了這么個好差事,自然喜出望外,他又是個念舊的,雖得了好差事,卻還記著方大壽當年照顧的情份,時不時的給他通個消息什么的。
方大壽深知他的性子,這一路都在琢磨怎么能讓他答應,說起來,這事兒成了對鄭貫的好處并不大,若是壞了,可是要牽連他一起掉腦袋的。
想了一道兒終于想出個主意來,鄭貫自打進了浮云軒,就一撲納心的把云貴人當成了主子,再無二心,只要他知道這藥真能治好云貴人的病,十有*能答應,此事藏者掖著反倒成不了。
打定了主意,一見鄭貫就把事兒原原本本說了,鄭貫聽了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似的:“我說你怎么老糊涂了,這樣沒根兒話也信,那小子才多大,要是真有這么大的本事,又怎會在灑掃處干了這么多年,太醫都不成,他一個倒馬桶的小太監倒能治,豈不是笑話嗎。”
方大壽忙道:“我先頭也是這么想,可這小子言之鑿鑿,說她娘當日也得過這個病,跟娘娘的癥候一般無二,他爹拿出了祖傳秘方,照著方子吃了一回就好了,想來是真的。”
說著,瞧了他一眼低聲道:“你也不想想,你如今能在浮云軒當差,可多虧了貴人娘娘提拔,不是咱家烏鴉嘴,若萬一娘娘有個不好,你的命便能保住,恐怕也不能留在宮里當差了,真發落到義莊上燒死人,這輩子還有什么指望。”
鄭貫忍不住打了個激靈,這宮里最忌諱死人,主子死了,跟前伺候的大多落不得好下場,如今云貴人的病,眼瞅著一天重似一天,這么下去還真難說。灑掃處的小太監不能信,他卻信得過方大壽,方大壽最是惜命,這樣掉腦袋的主意,若沒有十足的把握,斷不會說出來。
他哪兒知道方大壽是受了劉敬的刺激,從心里說,方大壽也覺這事兒十分險,可他更知道,若自己不趁著機會賭上這一把,照著云貴人做的那個夢,說不準自己也得跟著倒霉,畢竟自己也屬蛇。
鄭貫想了許久,終于還是應了,不一會兒四德子踹了包藥來,交給鄭貫。
鄭貫打開一瞧,倒放心了,他雖不懂醫術,好歹也在浮云軒的茶房,當了一年的多差事,娘娘進的茶水藥湯,都是從他手里出去的,久了,多少也認識幾味藥材,而四德子送來這幾味藥,香糯,厚樸跟燒的焦黃的白扁豆,他都是認識的,不是什么虎狼之藥,試試也沒什么,即便治不好娘娘的病,也應無礙。
想到此,不禁松了口氣問四德子煎法。
四德子:“林興說不用煎,把這些放到暖壺子里,兌上開水泡半個時辰,當茶吃了就成。”
方大壽不禁皺眉:“你是不是聽差了,怎這么簡單?”
四德子撓撓頭:“兒子也是這么想的,問了那小子好幾遍呢,說你家這祖傳秘方的煎法是不是太簡單了,那小子卻一口咬定沒錯。”
方大壽雖覺有些不靠譜,可都到這會兒了,也由不得他不信。
鄭貫畢竟見多識廣,開口道:“這個法子倒不奇怪,暑熱的時候,太醫院開的解暑湯,也有這樣的煎法兒。”
解暑湯?鄭貫不提還好,這一提,方大壽更忐忑起來,這寒冬臘月的,誰家吃解暑湯啊。
鄭貫擔心主子喚他,也不敢多耽擱,跟方大壽說了兩句,忙著回去了,進了浮云軒茶房,想了想,照著四德子的法子悶了一壺,瞧著時辰差不多了,倒進茶碗端了出去。
云貴人正鬧口干呢,見他捧了茶來,接過去吃了足足大半碗,大概是覺得味道跟平日吃的茶不一樣,有些苦,微微皺了皺眉,剛想說換別的茶來,卻忽覺暈沉沉的頭腦仿佛清明了些,比之前舒坦了不少,莫非是這茶的功效?索性把剩下的也吃了,仿佛又好了些,心里大喜,便問鄭貫:“這是什么茶?”
鄭貫自然不敢欺瞞主子,撲通跪在地上:“回主子,娘娘病了這些日子不見好,老奴愁的不行,聽人說了這么一個百試百靈的祖傳秘方,就想著試試。”
“鄭貫你這狗奴才,好大的膽子。”旁邊浮云軒的管事劉嬤嬤眉毛都豎起來了,指著他:“娘娘何等貴體,你不知從什么地兒尋的野藥方子,也敢給娘娘用,若是有個萬一……
”
劉嬤嬤話未說完,云貴人擺擺手攔住:“這是他的一片心,嬤嬤就別怪罪他了,吃了他這一碗茶,我這身上倒覺松快了許多,也有了力氣,可見他尋的這個方子有用,比那些太醫的藥強遠了,不知從哪兒尋來的方子,是什么藥這般神奇?”
鄭貫:“是老奴的一個同鄉,如今在灑掃處管事。”
劉嬤嬤聽了撇撇嘴:“我當是誰,原來是方大壽,他倒會鉆營,拐彎抹角的把好兒賣到娘娘跟前兒來了,我也認識他不是一兩年了,怎不知他還這么個百試百靈的祖傳秘方?”
鄭貫忙道:“不是他,是灑掃處一個小太監的祖傳秘方。”
云貴人:“倒不知是什么藥,這才吃了一碗,這會兒更覺好了。”
鄭貫:“回主子話,其實這秘方里的藥,老奴也都識得,極是平常,跟夏月里太醫院開下的解暑湯有些像,就一味香糯,一味厚樸,加上些許炒的焦黃的白扁豆,用開水泡上半個時辰,老奴也是瞧著沒什么害處,才敢私自給娘娘端上來試試。”
香薷?厚樸?白扁豆?這倒奇了?
正說著,小太監進來回說太醫來請脈,劉嬤嬤不僅哼了一聲:“都是些庸醫,瞧著咱們主子好欺負,沒一個上心的,這么個小病,瞧了這些日子不見好,反倒越加重了,依著老奴,倒是不來的更好些,免得越治越壞。”
云貴人:“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這些太醫在宮里當差,一個個小心著呢,寧可糊弄著,也斷然不敢下猛藥,他們來了也好,我正想問問他們,這幾味倒是什么藥,治什么的病癥?請他們進來吧。”
兩個太醫進來磕頭見禮請脈,兩人輪番號了一遍脈,互相瞧了一眼,不免有些疑惑,暗道,昨兒來瞧脈,以脈相來看,斷不可能好轉,今兒的脈象怎就平緩起來,竟是大好了。
正疑惑間,忽聽云貴人道:“可有什么不妥?”
兩人忙道:“并無不妥,娘娘脈象平和,從脈象上瞧,娘娘的癥候像是解了。”
劉嬤嬤哼了一聲:“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像解了。”
兩個太醫尷尬的搓了搓手:“不知娘娘覺著如何?”
云貴人點點頭:“我也覺著松快了許多,對了,有件事兒請教兩位大人。”
兩人忙道不敢。
云貴人:“不知香糯,厚樸,跟炒黃的扁豆放在一起是個什么方子?能解何癥?”
兩人愣了愣:“這幾味藥放在一起,用開水沖泡悶上半個時辰,代茶飲用,是最平常不過的解暑方子香糯飲,不知娘娘問這個做甚?”
解暑?云貴人愣了愣搖搖頭:“沒什么,只是想起來問問罷了,兩位大人辛苦了,嬤嬤替我送兩位大人。”
不一會兒,劉嬤嬤回來,見娘娘撐著頭不知想什么忙道:“既松快了,就歇一覺,怎還勞神?”
云貴人:“我正在想這香糯飲既是最平常不過的解暑方子,怎會成了誰家的祖傳秘方?”
劉嬤嬤一愣:“是啊,這也不是啥稀罕方子,怕是方大壽這老家伙故弄玄虛,想在娘娘跟前兒上好,惦記著謀個好差事呢。”
云貴人:“即便如此,他怎就知道這香糯飲能解我的癥候呢?嬤嬤別忘了,那兩個太醫可是瞧了這些日子都不見好呢。”
劉嬤嬤點點頭:“可也是,這香糯飲既是解暑方子,自然中暑才對癥,如今這寒冬臘月的,莫非娘娘的病是從暑熱上來的?這可新鮮。”
云貴人道:“要解開這里頭的事兒,怕得把灑掃處那個小太監叫來問問才能知道。”
劉嬤嬤:“這有什么難的,方大壽不正打這個主意呢嗎,這會兒時候早,娘娘先睡會兒,等睡醒了再問不遲。”
云貴人點點頭:“倒是有些乏了。”
劉嬤嬤服侍著她睡下,放下床帳,出來瞧了鄭貫一眼:“你去告訴方大壽,過了晌午兒叫那個獻出祖傳秘方的小子來一趟浮云軒,娘娘有話問他。”
鄭貫大喜,忙著跑去尋方大壽了,劉嬤嬤不禁搖搖頭,當初娘娘把鄭貫要過來就是圖他性子老實,如今看來,這人太老實了也不成,這件事兒如今是成了,真要是有個閃失,頭一個倒霉的就是鄭貫。
不過,方大壽這鬼精鬼精的老家伙,這一回卻給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墊了腳,往后明白過來,還不知怎么后悔呢,話又說回來,灑掃處這個下三濫的地兒,倒真是出了不少人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