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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暮微宮十二時辰之酉時初刻...)

    那邊廂,楊鶴影還在指桑罵槐,暗指落英谷不作為。
    寧小楓笑的客氣:“還有么,多說些別漏了,莫跟沒牙老太太喝的粥似的黏黏糊糊,一氣說干凈了才好。”
    楊鶴影臉色一僵,又笑道:“好,那我就直說了。我們六派當(dāng)初誓言要匡扶天下正義,可落英谷鎮(zhèn)日閉門不出是怎么回事啊。聶恒城雖死,然江湖上依舊有宵小之輩興風(fēng)作浪,落英谷居然不聞不問,是否有違我等俠義之道啊!”
    宋時俊感覺自己被歪樓了,沒好氣道:“正說太初觀的事呢,楊老弟你扯這些做什么,他們蔡家一直都這樣啊,到時太初觀……”
    “宋門主別插嘴,人家在說落英谷見死不救不是俠義所為呢,唱的多好聽啊,怎能不叫人家唱完呢。”寧小楓戲謔。
    宋時俊摸摸鼻子閉上嘴。
    好男不與女斗,君子更不與潑婦斗嘴,何況他幾十年來從未說贏過寧小楓這潑婦,也不認(rèn)為楊鶴影會比自己強(qiáng),所以他決定默默看戲。
    另一邊的宋茂之見親爹吃癟,又想出頭叫罵被宋郁之面無表情的按了下去。
    聽出寧小楓話中的譏諷,楊鶴影一氣之下又指責(zé)了落英谷諸多不負(fù)責(zé)任的罪過,寧小楓一概不否則,只笑笑并請楊門主多說兩句。最后楊鶴影怒道:“就這些了!沒有了!該你們說了!你們今日若不說出個子丑寅卯來,落英谷哪里還有臉面自居武林正道來!”
    “說完了啊,說完了就好。”誰知寧小楓根本不想接招,笑盈盈的轉(zhuǎn)頭,“戚宗主,如今我們是在您的地盤上,您倒是發(fā)句話。”
    戚云柯深深嘆了口氣。他就知道。
    “楊門主,這個,這個……落英谷離群索居也不是一日兩日了,百多年來俱是如此,你看不如,不如……”
    周致臻看戚云柯艱難辯駁的樣子,忍不住出手相助:“落英谷向來人丁不旺,淡泊度日,楊門主也不是不知道。何況當(dāng)年與魔教數(shù)次大戰(zhàn),蔡家死傷慘重,正需休養(yǎng)生息,我等手足門派應(yīng)當(dāng)體恤才是。”
    “周兄說的是,說的是。”戚云柯松了口氣。
    楊鶴影譏笑一聲:“話不能這么說。落英谷雖是離群索居,不過以前路見不平還是會出手的,更不曾十幾年都不在江湖上露面。知道的是他們休養(yǎng)生息,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要退出江湖了呢!”
    周致臻眉頭一皺,不欲與這渾人置喙。
    “楊門主,你你……”戚云柯一時無可辯駁。
    尹素蓮趕緊道:“你什么你,我看楊門主說的有道理。要么退出武林,自然不會有人去尋落英谷的事,要么就該履行武林正道的職責(zé),在其位謀其政嘛!”
    宋時俊在旁忍笑,瞟著寧小楓等看戲。
    過了片刻,戚云柯拱拱手,沉聲道:“楊兄弟,我口舌不利,說不過你。然而天下皆知,我與平殊八拜之交,歃血為盟。她的弟弟便是我的弟弟,她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只要蔡家不曾欺師滅祖為非作歹,我就容不得旁人指摘蔡家。若有人打量平殊死了想欺侮她的家人,我就是拼了性命也不答應(yīng),到時便顧不得什么武林同道的情義了。”
    天下皆知青闕宗宗主戚云柯仁厚又口拙,這般厲害的話眾人從未聽聞,一時之間廳內(nèi)落針可聞。只有周致臻淡淡附和一句:“云柯兄弟說的好。”
    寧小楓似笑非笑的去看尹素蓮,尹素蓮負(fù)氣的扭過身去。
    楊鶴影氣的面色發(fā)黑,手掌捏緊又放開又捏緊,最后重重一哼坐下。
    蔡平春看看戚云柯,再看看妻子,輕嘆一聲沒有言語。
    宋時俊知道沒戲看了,就撇撇嘴扭頭與旁人說笑去了。
    婢女奴仆們魚貫入內(nèi),奉上菜肴美酒,宴廳復(fù)又熱鬧起來,眾人竊竊私語——
    “我頭一次聽見戚宗主這么重的口氣哇,你聽見過不曾?”
    “當(dāng)然沒有。戚宗主多好的脾氣啊,每每宗門弟子出了錯,他從不往重了罰啊。”
    “廢話!要是沒有當(dāng)初的蔡平殊,有沒有今天的戚宗主還兩說呢!”
    “什么什么,你知道什么故事,快說來聽聽!”
    “呃,其實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蔡平殊大大的幫過戚宗主……”
    目睹這一幕,蔡昭再度感慨,堂堂天下第一宗的宗主也太軟乎了,縱的連駟騏門也敢上躥下跳。當(dāng)年尹岱老宗主在位時的威風(fēng),哪個敢說話帶刺啊。
    常寧也感慨,不但感慨,還直接說了出來:“戚宗主這般軟和的脾性究竟是怎么坐上宗主之位的?哦,對了,家父說他武學(xué)修為甚為強(qiáng)盛,擊敗擊斃了許多魔教高手。”
    樊興家:“……”別當(dāng)著我的面說我?guī)煾负脝帷?br/>     晚宴開始,酒菜上桌,樊興家到處轉(zhuǎn)了一圈,發(fā)覺諸事安備。曾大樓看自己一人盡夠照看賓客了,便吩咐樊興家也去落座宴飲。樊興家的座位自然在東偏廳。
    戴風(fēng)馳照例滿臉殷勤的舔戚凌波,戚凌波照例笑顏如花左顧右盼,每與周圍的少年俠士說幾句俏皮話便跟戴風(fēng)馳撒一頓嬌再嬌俏的瞟宋郁之一眼,宋郁之照例端坐如冰山,散發(fā)著怡人寒氣,人家問足三句他才答幾個字,丁卓照例用筷子沾一沾酒水,就找了個毫無誠意的借口告辭回去修煉了……
    此情此景,樊興家便如吃了一盤沒灑椒鹽的椒鹽排骨,食之無味腮幫子還費(fèi)力,想想還不如常寧蔡昭那倆陰陽怪氣雞飛狗跳的家伙有趣,于是借機(jī)溜之大吉,提了壺新打的果子酒繞路到對面拼桌去也。
    因發(fā)生過之前的齟齬,此時各門各派都不敢再拿對方說事,為使氣氛和諧,于是話題漸漸落到了魔教頭上。反正魔教嘛,一起開罵就是了。
    這個說魔教打家劫舍,那個說魔教□□擄掠,還有說魔教偷雞摸狗連市井百姓的體己錢都要盤剝。宋時俊聽的哈哈大笑,覺得甚是有趣。
    戚云柯微微搖頭:“魔教的確是奸邪,但也不至于如此不堪。”
    楊鶴影喝的面色醺紅:“如今魔教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想當(dāng)年,聶賊手下,趙陳韓路四大弟子叫人聞風(fēng)喪膽,天罡地煞營殺人無算,更別說魔教七星長老威名赫赫,所經(jīng)之處人畜不留,如今…嘿嘿,卻是人畜不驚了,哈哈哈哈…”
    宋時俊:“楊老弟這不是廢話么!當(dāng)初的魔教賊首是誰啊,如今是誰啊,能比么!那聶均雖是聶恒城的侄兒,可論修為論才干,那是一個天一個地。也是如今魔教沒人了,才輪到他當(dāng)教主!”
    沙虎幫幫主插嘴道:“前陣子我們與魔教一個堂口火拼了一場,幾個魔教教徒說那聶均還不算教主,只是代教主。如今魔教教務(wù)混亂,派系傾軋,誰都沒心思好好經(jīng)營。不說聶恒城,哪怕以前姓慕的老教主在時也不至于如此啊。”他是楊鶴影的小舅子,適才北宸六派內(nèi)部之事他不敢多言,如今總算能插上嘴了。
    宋時俊:“呸!虧得他們沒心思好好經(jīng)營,若是有心思了豈非又得天下大亂。對了,那聶均當(dāng)代教主都多少年了,怎么還沒成正的啊。”
    戚云柯凝重道:“做真正的教主,必要七星長老一齊點(diǎn)頭才成,不過我聽說七星長老已然死的死匿的匿了。”
    下座一名尹氏族親大聲道:“哈哈哈哈,果然正如尹老宗主所言,魔教群雄桀驁不馴,不過是暫時攝服于聶恒城的威壓,只要聶恒城一死,魔教定然大亂!”
    “是呀,蔡女俠聽了這話,所以便去誅魔了。”這時冒出個陰陽怪氣的聲音,看模樣是個邋遢道士,精瘦矮小,活像只猴子。
    “還是靠尹老宗主運(yùn)籌帷幄嘛!”尹家人不服。
    “沒人去殺聶恒城,再運(yùn)籌帷幄也是無用。”這人依舊陰陽怪氣。
    “你這是要辱沒尹老宗主么!”尹氏族親似乎上了酒氣,眼看就要翻桌動手。
    尹素蓮再忍不下去,大聲道:“你是何人,報上姓名來。我怎么不記得青闕宗請過閣下?”
    猴子模樣的道人看向戚云柯:“當(dāng)年尹老宗主一聲令下,大家伙兒一股腦殺向幽冥篁道,我?guī)煾笌熓鍘熜謳熤秱兪嗳艘粋€都沒回來,尸骨無存。我亦半死不活養(yǎng)了許多年,承蒙戚宗主仁厚念舊,老祖祭典之時還記得我這個活死人,還記得已然觀毀人亡的清風(fēng)觀。”
    戚云柯無奈的瞪了妻子一眼,方起身拱手道:“貴派古道熱腸,于天下大亂時挺身而出,若家?guī)熯€在世,定也不會忘記的清風(fēng)觀上下一眾俠義之士的。云篆道長,您請安坐。”
    蔡昭伸著脖子看了半天:“云篆道長?他就是云篆道長!姑姑曾提到過云篆道長身長八尺,昂藏英俊,一手清風(fēng)劍法瀟灑利落啊。怎么,怎么……”
    樊興家凝神眺望,片刻后低聲道:“應(yīng)是全身骨骼經(jīng)絡(luò)都被人震斷了,癱瘓多年后身子萎縮成這樣的。”
    常寧看了一眼:“腐骨斷經(jīng)掌,天璣長老段九修的絕技。這人能活下來,已是不易了。”
    賓客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座各派不是子弟眾多就是逍遙度日,比慘顯然是比不過人家清風(fēng)觀的,于是宋楊等人只好一齊閉嘴。
    尹素蓮看周圍無人幫忙,莫可奈何之下祭出了百試不爽的絕招——當(dāng)即滴下眼淚來:“天下為誅滅魔教而死傷者,豈獨(dú)清風(fēng)觀。不說蔡家叔父與平殊姐姐,我?guī)煵畮熓澹€有周老莊主與宋家伯父亦是慘死魔教之手……”
    宋時俊與周致臻想起亡父,俱是神情凝重,閉口不言。
    “更別說我爹與楊門主的父親,本以為熬過聶恒城后能安度晚年,誰知,誰知卻沒逃過聶賊子弟的報復(fù)……”尹素蓮哭的梨花帶雨,眾人皆憐。
    楊鶴影面色發(fā)沉。
    正當(dāng)氣氛哀戚之時,寧小楓忽然咯的笑了一聲。
    這笑聲不算大,但人人都能聽見。
    尹素蓮目露怨毒:“你笑什么,譏笑我爹死的活該么。”
    “所有力抗魔教不屈之人,我都不會譏笑。”寧小楓神情自若,“不過我忽然想起了令姐青蓮夫人。真可謂足智多謀料事如神,若不是她,恐怕聶賊子弟的報復(fù)還沒完沒了呢。”
    這話說的沒頭沒尾,蔡昭聽的云里霧里,然而正廳上座之人俱心知肚明。
    “這什么意思啊?”蔡昭習(xí)慣性的去看常寧。
    常寧笑容中有幾分古怪:“這事令堂不曾與你說過?嗯,令姑姑真是個厚道的好人。”
    “別陰陽怪氣的,你到底說不說。”
    “其實事情簡單極了。聶恒城死后,他座下弟子群情激奮,揚(yáng)言要將尹楊兩家屠戮干凈,以報殺師之仇。”
    蔡昭愈發(fā)不明白了,“可殺死聶恒城的是我姑姑啊。殺尹楊兩家作甚。”
    “因為當(dāng)初江湖上都以為擊斃聶恒城的是尹老宗主,駟騏門楊儀為副手。”
    “什么?!”蔡昭一下站了起來。
    樊興家嚇了一跳,他看四周望過來驚奇的目光,趕緊將蔡昭按下來。
    常寧絲毫不以為然,依舊舉止輕柔,微笑的眸光如流轉(zhuǎn)的剔透冰水。樊興家暗想常師弟之前定是常家塢堡錦衣玉食養(yǎng)出來的貴公子,待他毒瘡好了不知該是怎樣的驚人容色。
    “十八年前的涂山大戰(zhàn)雖然驚天動地,然而在場的只有寥寥數(shù)人。”常寧在面前碼好六個小酒杯,“匆匆趕去的戚宗主,令堂,已然歸隱的石家兄弟,還有晚去半步的家父與周莊主。”
    他擺好酒杯,然后再一個個挪出去,“涂山周遭盡是聶系子弟,當(dāng)時他們尚不知聶恒城已死,戚宗主須得善后。而周老莊主當(dāng)時傷重彌留,周莊主只好立刻回莊。石家兄弟一殘一傷,也互相扶持著隱居療傷去了。只有令堂與家父帶令姑姑回了落英谷,此后數(shù)年甚少出谷。”
    “數(shù)年甚少出谷?這是為何。”樊興家奇道。
    常寧沒去理他,繼續(xù)道:“涂山大戰(zhàn)次年,尹老宗主辦慶功宴,宴席上楊儀那個老不修為了逢迎青闕宗,居然滿口將聶恒城之死歸功于尹老宗主。”
    蔡昭大驚:“就算其他人不在,難道戚伯父沒說么?”
    “說是說了,不然無人聽罷了。”常寧一挑眉梢,“何況就算戚宗主沒說,殺沒殺聶恒城尹岱自己不知道么?”
    樊興家想笑,沒敢笑。
    蔡昭憋屈極了:“……所以戚伯父也不曾反駁到底么。”
    “楊儀并不曾明說聶恒城是尹岱所殺,只說都是尹老宗主的功勞,尹老宗主便回口楊老門主也多有幫忙——之后,江湖上便傳開了是尹楊二人擊斃了聶恒城。”
    蔡昭半晌無語。
    樊興家再次插嘴:“常師弟怎么這么清楚?”連當(dāng)年二老說了什么話都清清楚楚。
    “因為家父也在那慶功宴上啊。”
    樊蔡二人一齊啊了一聲。
    “常大俠為何不辨明呢。”樊興家問的小心翼翼,好歹替自家?guī)煾赴庖稽c(diǎn)回來。
    常寧笑道:“起初家父也很生氣,覺得他們是在盜天之功,后來一想到也不錯……”
    蔡昭大大的眼睛撲閃撲閃的,緩緩低頭咬筷子。
    樊興家念頭轉(zhuǎn)了幾圈也明白了,只有連連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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