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絲雅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的腦電波紊亂至極。
    顯示她的身體和心靈，都處在極度痛苦的狀態中。
    就算經過催眠專家、心靈導師和腦外科醫生的聯合治療，暫時，也不適合再接受更深層次的催眠引導。
    但她吐露的信息，已經足夠豐富和驚人。
    龍城最頂尖的心靈專家、腦外科醫生、王牌調查員、軍方強者、超級企業掌控者，以及遠在超凡塔、武神殿的“武道神話”。
    不分身份和立場，所有人紛紛動容。
    孟超真是一條鐵骨錚錚的硬漢。
    寧可跳進“惡魔之眼”，承受在靈能狂潮中粉身碎骨的極度痛楚。
    亦不愿在任何敵人面前，低下人類最高貴的頭顱。
    “孟超……”
    武神殿深處，雷宗超沉默良久，長嘆一聲，“你是當之無愧的龍城之子，是我們所有人，最大的驕傲！”
    有了呂絲雅提供的線索，聯合調查小組很快找到了“惡魔之眼”上方那片光滑如鏡的峭壁。
    以及孟超縱身躍出的縫隙。
    順著縫隙，他們在地底找到了更多的蛛絲馬跡，證實了呂絲雅的陳述。
    地底暗河附近，的確爆發過一場慘烈的戰斗。
    對手是由血紋花菌簇和超級藻類“綠潮”，組成的怪物。
    在呂絲雅的大腦狀況和心靈指數漸漸恢復正常后，聯合調查小組又對她進行了十二次催眠誘導和交叉詢問。
    對她陳述的每一個細節，都反復推敲，再和現場勘測的蛛絲馬跡，進行最嚴密的對比。
    結果沒有任何紕漏。
    所有細節都環環相連，絲絲入扣。
    甚至很多呂絲雅記不清楚的戰斗過程，都能用現場勘測到的證據，經過各方專家的精心復原，完美拼湊到一起，再現正常激戰的全過程。
    除此之外，呂絲雅還在催眠狀態下，繪制了大量腦海中浮現出來的畫面。
    包括孟超被黎明勾勒出金色的輪廓，卓立于“惡魔之眼”上方的英雄形象。
    她描繪的畫面，也和專家復原的戰斗過程，能１００％吻合。
    當然，關于怪物的形象，她描繪了幾十種不同的樣子。
    很多時候，她只能繪制出一團扭曲蠕動，仿佛亂麻或者漩渦般的東西。
    這很正常。
    連孟超和呂絲雅聯手都壓制不住的怪物，自然擁有無比強大的精神攻擊和腦波干擾能力，叫人看不清它的真面目。
    描繪得太過清晰和確鑿，反而有問題。
    可惜人們沒能在“惡魔之眼”深處，找到孟超的蹤跡。
    這里是赤龍江和虎怒川交匯，水流最湍急，靈能最兇猛，最不可預測的地方。
    就算整片霧隱絕域都已經雨過天晴，這里卻常年翻滾著怒龍咆哮般的滾滾雷霆。
    連兩條大河的干流都會經常改道，更別說錯綜復雜的支流。
    時間過去這么久，孟超被沖到天涯海角都有可能。
    半個月后，調查小組只能暫停搜救，公布了調查結論。
    孟超和呂絲雅在霧神山之巔遭遇的，應該是一條怪獸文明的漏網之魚。
    這頭怪物有可能在人類進攻怪獸老巢的激戰中遭受重創。
    也有可能，是還處在胚胎狀態的超級異獸——“末日兇獸終極體”。
    甚至，有可能怪獸主腦在落入人類手里之前，將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它身上。
    總之，怪獸文明覆滅之后，對方暫時喪失了逃出霧隱絕域的能力。
    只能利用“燈下黑”的原理，躲在霧神山深處，默默蟄伏和孕育。
    或許，它原本還有一連串駭人聽聞的邪惡計劃。
    還有令怪獸文明死灰復燃的可能性。
    只可惜，它撞上了呂絲雅這個靈敏者。
    以及孟超，龍城最大的奇跡！
    ——幾乎所有人都相信了這個結論。
    除了一個人。
    那就是呂絲雅自己。
    ……
    呂絲雅的床尾擺放著一面巨大的穿衣鏡。
    她端端正正地盤坐在病床上，如雕像般一動不動，仔細觀察鏡子里的自己。
    像是觀察一個全然陌生的存在。
    就這樣，觀察了整整一夜。
    連一根手指，都沒移動過。
    直到這天上午，呂方輝拿著最終醫療鑒定報告，滿臉喜色地走進病房時，她依舊沒有抬起眼皮，看自己的父親半眼。
    “絲雅，你可以出院了。”
    呂方輝并不在意女兒的異樣，他抖了抖鑒定報告，“無論老爺子還是最頂尖的醫療團隊，都說你能恢復到今天的程度，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奇跡。
    “事實上，你不僅僅是治愈了創傷和腫脹，又消滅掉了侵入體內的所有病毒和古菌這么簡單，而且還因禍得福，細胞活性提升到了前所未見的程度，相信對未來的修煉都大有好處。
    “看來，你們賭對了。
    “在最極端的天氣，到晶石礦脈交匯的霧神山之巔修煉，又將生命磁場激蕩到極限，進行殊死搏殺。
    “這固然是九死一生。
    “但只要僥幸逃過一劫，就有機會吸收大量靈能，在細胞深處產生玄之又玄的反應，加速突破人類的極限！
    “老爺子對你的恢復狀況非常滿意。
    “調查局那邊，也已經結束了對你的內控調查，隨時歡迎你官復原職。
    “無論集團，家族還是調查局，都有大把事情，等你去做呢！”
    相比呂方輝的激動。
    呂絲雅卻無動于衷。
    仿佛和家族以及調查局的任務相比，她更感興趣的，是蘊藏在自己眼眸深處的微光。
    呂方輝察覺到了女兒的異樣。
    他微微皺眉：“絲雅，我知道這次的事情，對你打擊很大，但你可不是那種遭受打擊，就會一蹶不振的人，難道這次，比怒濤山脈那次，更加……糟糕么？”
    呂絲雅終于抬頭，淡淡掃了父親一眼。
    隨后就收回目光，繼續沉浸在思維迷宮中，冥思苦想。
    “不是更糟糕，而是更詭異——我總覺得，事情沒這么簡單。”
    沉默很久，她才開口。
    “有什么詭異？”
    呂方輝愣了一下，“所有一切，包括孟超拖著怪物跳進‘惡魔之眼’，不都是你親眼所見嗎？”
    “那的確是我親眼所見，至少是我‘記得’，自己親眼所見。”
    呂絲雅輕輕揉搓著太陽穴，“問題就在這里，爸爸，難道你不覺得，我記得太清楚了嗎？
    “對于一名走火入魔，靈能枯竭，身受重傷，瀕臨死亡的超凡者，特別是還遭受了極其嚴重的腦損傷，我似乎不該把一切都記得這么清楚。
    “記憶七零八落，顛三倒四，甚至產生各種各樣的幻覺，才是走火入魔后的漫長恢復期，應有的癥狀。
    “但我每次閉上眼睛看到的畫面，都太清晰，太完美了，簡直像是……直接烙印在我的大腦皮層上！”
    “這有什么問題？”
    呂方輝道，“再說，你并沒有想起一切，僅僅想起了支離破碎的片段而已。”
    “但我想起的片段，剛好都在最關鍵的點上，就像一顆顆晶瑩的珍珠，能夠串起整條項鏈。”呂絲雅不依不饒地說。
    “所以呢？”
    呂方輝道，“你原本就是龍城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不到三十歲就沖上天境巔峰的絕強存在，又自幼修持心靈秘法，還接受過異獸調查局的專業訓練。
    “再加上老爺子親自出手，各方勢力都不惜血本，砸下最稀有的醫療資源來救你，恢復速度比尋常超凡者更快，能找回更多的關鍵記憶，一點都不值得奇怪。
    “現在，各方勢力都認可了你的陳述，所有證據也都嚴絲合縫，反倒是你自己，究竟還在糾結什么呢？”
    “我，我不知道……”
    呂絲雅遲疑了半天，也想不出自己究竟在糾結什么。
    她晃了晃腦袋，看著鏡子里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鏡面頓時模糊起來。
    看著模模糊糊，影影綽綽的自己，她倒是捕捉到了一縷微妙的信息。
    “我總覺得，孟超還沒死。”
    呂絲雅閉上眼睛，捕捉著腦域深處，星星點點的記憶碎片，“我好像和他有一個約定，我會……等他回來……”
    呂方輝倒吸一口冷氣。
    頓時瞇起眼睛。
    皺巴巴的表情，像極了一頭極度震驚的老狐貍。
    “女兒，你該不會告訴我，同樣的錯誤，你還想再犯一次？”
    呂絲雅瞳孔一縮。
    條件反射般繃緊了肌肉。
    像是瞬間穿上了一副長滿尖刺的鎧甲。
    “我不是，我沒有，怎么可能！”她脫口而出。
    “我也覺得，‘灰狐’的女兒，不可能這么愚蠢。”
    呂方輝的表情和語氣都冷了下來，“絲雅，我相信你是聰明人，分得清什么是無關緊要的消遣，什么是真正值得我們賭上一切去追求的東西。
    “聰明如你，也該知道，你的這份陳述，就是最好的結局。
    “無論對你自己，對我們呂家，對擎天集團還是超星資源，以及最重要的，對孟超和他的家人來說，以光芒萬丈的英雄形象，迎來轟轟烈烈的犧牲，這都是最完美的安排。
    “既然結局已經如此完美，你又何必庸人自擾，萬一想起更多……不那么適合公諸于眾的細節，豈不是畫蛇添足，反而給孟超的英雄形象抹黑，也不利于你自己的發展嗎？”
    呂絲雅怔怔地思索了很久。
    不得不承認，父親言之有理。
    “沒錯，對孟超和他的家人，這都是最好的結局。”
    呂絲雅的表情無比認真，像是要用力說服自己。
    “沒錯，不要胡思亂想了，收拾一下，出院吧！”
    見女兒恢復正常，呂方輝臉上又浮現出精致的笑容。
    “相信我，我會處理好一切，保證孟超風風光光，永遠銘刻在龍城的英雄榜上。
    “這位‘龍城之子’留下的豐厚遺產，包括超星資源，也不會就此敗落，而是會在我們兩父女的支持下，繼續做大做強。
    “逝者已矣，你卻還有更加重要的使命。
    “龍城的歷史，已經翻開了嶄新的一頁，徐徐展開的空白畫卷，注定要靠你們這代人去盡情揮灑了。
    “加油吧，我的女兒，未來的龍城，還有整個異界，注定是屬于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