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笙事后去墓地祭拜了周栩,去的時候并沒有告訴段昭這件事。</br> 天色很陰,滿天都是厚厚的、低低的濁云。</br> 墓碑上的周栩,安靜的笑著。</br> 虞笙在她面前站了一會兒,什么也沒說的,然后,輕輕將一束百合,放在她的墓前。</br> 周栩的墓碑和她媽媽是挨著的,虞笙放下花之后,特意留意了周栩媽媽墓碑上的碑文,是以周栩的名義寫的,</br> “慈母楊丹琳之墓”</br> 紅字居中,并未給周文良百年之后,留一席之地。</br> 忽然間,她猜到一些事。</br> 咬著嘴唇,眼角滑過一滴眼淚。</br> 怪不得,周文良會說,對不起周栩,他確實,對不起的人,太多了。</br> *</br> 約莫半個多月后,是虞笙24歲的生日。</br> 早先就已經說好,這個生日,她打算在家過,和阿婆、阿公,還有虞婧文一起,畢竟在國外奔波這幾年,也從來沒和家人一起過過生日。</br> 不過她同意段昭一起和她回家。</br> 虞笙這幾天在跟進一個華人企業家的專訪,上午去拜訪的是一位從美國回來的美女商人,一起吃了個下午茶,訪談到快四點才結束。</br> 到家時,段昭已經系著圍裙,和阿婆在廚房里忙活。</br> “你今天不用訓練么?”虞笙和阿公還有虞婧文打了招呼,去廚房里幫忙。</br> 她一進去,段昭就拿了個草莓送進她嘴里:“就早回來一會兒,這不是要給,小壽星做好吃的。”</br> 虞笙咬破草莓,酸甜的汁水在唇齒間蔓延:“你又不會做飯,能好吃么。”</br> “阿婆手把手教我的,”他湊在她耳邊:“你質疑我,就是質疑阿婆。”</br> 突然一陣滿滿的肉香襲來。</br> 阿婆端著一份梅干菜燒肉,在她鼻間晃了晃:“香不香,這可是小昭做的,我只在旁邊指導,全程沒有幫忙。”</br> 虞笙有點厲害的看他,他得意的朝她笑,正把切好的筍片裝進碗里。</br> “苡苡,”阿婆若有似無的夸:“小昭真是不多見的好男孩,你要真不喜歡,阿婆給他說個姑娘?”</br> 虞笙一口草莓險些吐出來,心情從起到落,就一句話,足夠了。</br> “你介紹唄,”她嘴犟的又捏了個草莓吃:“我無所謂。”</br> 阿婆意味深長的哦了聲:“無所謂啊?”</br> “阿婆,”段昭先聽不下去了:“你饒了我吧,我還在考察期呢,你這不是,要我命呢?”</br> 阿婆爽朗的笑了笑,端著碗走出廚房。</br> 虞笙扭頭注視那個小老太太走遠后,才收回目光,沖段昭道:“什么考察期?”</br> “你對我的考察期唄,”段昭在切好的肉的碗里,淋上醬油:“慢慢證明,不行我就,”他蓋上瓶蓋,看她時揚起眉毛笑道:“照一輩子追。”</br> 照一輩子追。</br> 這叫什么話。</br> 追的人不累,跑的人都累了。</br> 虞笙悶悶的拿草莓,倚著廚臺:“行啊,我跑得還挺快的。”</br> “那說定了,”他順著道:“咱倆反正三生三世,一世我追你,一世談戀愛,最后一世見面就先把婚結了。”</br> 虞笙不太痛快的扭頭,挑了個最大的草莓,塞他嘴里:“你最好就,只干活,別說話。”</br> 段昭含著草莓笑,也不敢咬破,伸手拉她一下。</br> “干嘛?”虞笙沒什么好脾氣的看他,他指嘴里那個草莓。</br> 是挺大的,那顆得有雞蛋那么大。</br> 他咬也不是,吞也不是,無可奈何的看她。</br> 這實在是,太解氣了。</br> 虞笙捧腹,她現在沒手機,否則一定照下來,當微信頭像用。</br> 他哼哼兩聲,見她不管,也不樂意了。</br> 一張臉湊過來。</br> 剩的半顆草莓,強行塞到她嘴里。</br> 這算,怎么回事!?</br> 虞笙瞪大眼睛,余光看見客廳里還坐著三位長輩,嚇壞的關上廚房門。</br> 怎么好像,早戀被抓的樣子。</br> 傍晚。</br> 一桌飯菜做好。</br> 虞婧文是從來都不太會做飯的,難得也煲了一個雞湯,加上段昭提前訂好的蛋糕,十分豐盛。</br> 切蛋糕前,照例先許愿,段昭拿買蛋糕送的那個金黃色的帽子給她戴。</br> 虞笙十分拒絕:“我不戴這個,丑死了。”</br> “你是小壽星嘛,”他連哄帶勸:“乖。”</br> 阿婆附和:“戴上,好看!”</br> 虞婧文也難得笑得開心:“戴上吧,媽媽還沒看你戴過呢。”</br> “好看個鬼。”虞笙被鬧的沒辦法,勉強的被段昭把那個東西戴在腦袋上:“我就戴到吹完蠟燭。”</br> 蠟燭只有一個“1”,連8都省了,也不知道買蛋糕的人是怎么想的。</br> 段昭點燃時,看她笑道:“祝我們1歲的寶寶,永遠長不大。”</br> 阿公偏在這時清醒了一把:“你們以為我老糊涂啦?還寶寶呢,我們家苡苡大學都畢業了!現在都是記者啦!”</br> 虞笙掃興的看他,嘟囔道:“阿公,我就一輩子當個寶寶,怎么了。”</br> 段昭輕輕揉她腦袋:“我同意了。”</br> 她心情頓好,吹滅蠟燭時許了個愿望。</br> 和十七歲生日一樣。</br> 一個和他有關的愿望。</br> 許完愿正切蛋糕,有人按響門鈴。</br> “我去開門,”虞婧文說著轉身,開門后,卻沒了動靜。</br> 一屋人都怔愣的看門外那個不速之客。</br> 周文良手里也拎著一個蛋糕,趁虞婧文愣神,側身擠進屋來:“我來是想,給笙兒過個生日。”</br> “啪”的一聲,阿公似乎是頭腦非常清楚的,摔下筷子,站起來,指著大門怒道:“你給我滾。”</br> 向來和善的阿婆轉身背對:“今天是苡苡的生日,你要是還有良心,就別在這里胡鬧。”</br> “伯父,伯母,”周文良尷尬的站在門口:“我知道你們對我,很失望,可是我不是來鬧事的,我就是,”他吐字艱難:“只想陪苡苡過個生日而已,畢竟,她也是我的……”</br> 虞婧文打斷:“她不是你的女兒。”</br> 虞笙心里一頓。</br> 抬頭,對上段昭的目光,他將她頭上的帽子取下來,溫柔的護在懷里。</br> 周文良執意:“小文,你別再瞞我了,我找人調查過,笙兒就是在我離開三都澳的轉年出生的,那時你一直跟我在一起,你當時還問過我,如果未來有個女兒,給她取什么名字好,笙兒這個名字還是我取的,你還記得嗎,我們當時叫她,如笙。”</br> “夠了!”虞婧文漠然置之:“你還真是,心機算盡,你給我女兒取名叫如笙的時候,可曾告訴過我,你還有一個女兒,叫栩栩?”</br> 周文良看起來很痛苦,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想要挽回。</br> 多可笑啊,虞笙扯了扯嘴角。</br> 她的名字,難怪她的名字里有個笙字。</br> 虞婧文依舊用了這個字,因為她放不下他,可周文良呢,他會取這個名字,是因為他還有一個女兒叫周栩。</br> 栩栩如生。</br> 太荒唐了。</br> 虞笙疏離的看他:“周叔叔,你女兒剛過世,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不是你女兒,你別亂認了。”</br> 段昭揉了揉她的背,走過去沖周文良:“你先走,有什么事等大家冷靜下來再說。”</br> “我真的沒有惡意,”周文良無奈道:“我是后來才知道,笙兒是我女兒,我真的是后來才知道的。”</br> “先別說了,”段昭換鞋,請他出去:“沒看到誰心情都不好嗎?”</br> “我只是想補償小文和笙兒。”</br> 周文良還在說,段昭朝虞笙使了個眼色,推著攔著,硬是把周文良請了出門。</br> 他一直在說,直到大門關上,他的聲音,都還是一點點消失的。</br> 直到聲音徹底聽不見,虞婧文渾身癱軟的靠墻緩緩蹲下。</br> “媽,”虞笙過去,扶她到沙發里坐:“你還好嗎。”</br> 虞婧文看了看她,捋了捋頭發,強顏歡笑:“讓你看笑話了。”</br> “你這什么話,”虞笙有點生氣:“誰會看你笑話?”</br> 阿婆和阿公嘆息的坐下。</br> 阿公一下下的捶著大腿:“這個畜生,他怎么好意思登門!”</br> 阿婆拍他的背,問虞婧文:“小文,他是不是,找過你?”</br> “找過,”虞婧文摸出根煙,點燃,叼在嘴里,一圈圈的吐著煙霧,空洞的看著某處:“我還跟我爸在美國治病時,他就來找過,我當時騙他,說苡苡是我前夫的女兒,暫時養在我家的,他老婆那時還在,就沒再往下問。”</br> 虞笙想起在冰場看到虞婧文和周文良那次,剛想問,見虞婧文抬了眼睛看她。</br> “你不是看見過么,”虞婧文撣了撣煙灰:“那就是來找你呢,女兒養大了,想認回去。”</br> 阿婆和阿公聽得很生氣。</br> “但我當時還許給他呢,他要是敢離婚,我就敢跟他在一起,”虞婧文冷哼:“你猜怎么著,他不敢,他怕讓他家里那個母老虎吃了。”</br> 她說完,仰脖笑了笑,一根煙也燃到最后,她熄滅,動作極快的又抽出一根。</br> 虞笙立刻上前握住她手腕:“煙抽多了,對身體不好。”</br> “輪到你管你起我了?”虞婧文跟她對視著問。</br> “對啊,”虞笙不示弱的從她手里奪走煙:“以后我管你的時候多著呢,你就得聽我的。”</br> 虞婧文荒唐的笑了。</br> 虞笙很計較的把她剩的半盒煙和打火機都攥手里:“現在周文良老婆死了,你和他之間沒有障礙了,你不會是想,”</br> 雖然是,親媽、親爸。</br> 但如果說,他們結合在一起,她應該會很難接受。</br> 虞笙稍頓,底氣不足的問道:“你還有想和他復合的想法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