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量好的事,她反水了。</br> 虞笙現在都不敢抬頭看段昭,只能低頭低著,眼淚越壓,越往下掉,淺藍的褲子上浸了一個個深色的小圓點。</br> 她也沒辦法,兩人確實商量好,是表兄妹關系,這樣就免去警察把電話打到虞婧文那了,誰打的人也是商量好的,段昭說是他。</br> 但是虞笙臨時變卦。</br> 一個少年,有天塌下來,他撐著的勇氣。</br> 她也該有。</br> 而且,就是她打的。</br> 一只手闖入視線,指腹極輕的蹭掉她臉上的眼淚,手指白凈修長,連指甲都修剪得干凈整齊,她猛的抬頭,撞上段昭的視線。</br> 他卻收回手,沖警察:“你別聽她的,一個小毛孩子。”</br> 警察要說什么時,手機響了,他趕緊接聽,說了沒幾句,他興奮得一拍大腿。</br> “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警察忙不迭的掛斷電話:“那個人醒了,醫院給他做了檢查,證明他昏倒,是因為血糖過低!”</br> 虞笙先是一驚,接著跟段昭面面相覷,破涕為笑。</br> 他也笑了。</br> 虞笙還是頭一次看見這個少年笑得這么好看。</br> *</br> 那位被段昭叫來的監護人是半個小時之后到的,段昭管他叫叔叔。叔叔穿一身西裝,夾著包,看起來忙忙碌碌的像個大老板,進去后,跟好幾個警察樂呵呵的握手交談。</br> 段昭趁沒人顧上他倆,拉著虞笙到外面透氣。</br> 剛下完一場雨,空氣里還是潮濕的泥土味兒,人行道上積攢了深深淺淺的水洼。</br> 虞笙從口袋里摸出一顆糖,伸到段昭面前:“給你的。”</br> “大白兔?”段昭拿起來,三兩下剝開糖紙吃了:“謝了,小朋友。”</br> 虞笙嘖一聲:“你怎么還叫我小朋友?”</br> 明明都是過完生日,十七。</br> “都承認了,你十三。”段昭見她認真了,指前面一條亮燈的街區:“前邊走走,散散心。”</br> “多走走,都能走回家了。”虞笙說。</br> “那就走回家唄,”段昭伸懶腰:“困了。”</br> 派出所離他們住的公寓只隔兩條馬路,十分鐘就能到。虞笙也想呼吸一下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夜晚空氣,兩人就這么并肩往前走,段昭很高,她仰頭,目測這個高度,得有一米八五,才十六,吃什么長大的,躥這么快。</br> 有點介意的虞笙悶悶的把手插進兜里,每天喝牛奶的少女才一五八,這不公平。</br> “嗯,你就,”段昭垂下眸,帶著散漫的尾音:“這么喜歡看我?”</br> 虞笙一愣?本來就是偷看,還讓人發現了,還這么自戀。</br> 剛才在派出所想幫她擔下打人后果時的感動,讓他這一句話,就給自戀沒了。</br> 虞笙決定不再讓著他,雙手插兜在前面走出大佬的氣勢:“我可真是太喜歡你了,想一直看著,還想把你裝在兜里,帶在身上,隨時想,隨時就能拿出來,掛在墻上,三拜九叩,您看這答案您滿意嗎?”</br> 寧靜的夜晚,她聽見段昭氣息悠長的笑了聲。</br> “也行。”</br> 也行個屁。聽不懂好賴話。</br> 虞笙負氣,一腳踩到個水洼,水濺到穿的小白鞋上,臟兮兮的,褲腳也臟了好幾塊。她皺眉,彎腰擦掉鞋上的臟水,踮起腳,挑著沒水的地方,往前深一腳淺一腳的走。</br> 段昭偏頭看了看她,停下腳步:“小朋友,看在你這么崇拜我的份上,”他背沖她蹲下:“我背你走吧。”</br> “不用。”虞笙非常介意他剛才那句話:“我沒有崇拜你。”</br> “嗯,”他說:“我就當這句話是騙我。”</br> 虞笙急了:“你這人怎么……”</br> 他不逗了:“上來,我困了,想早點回去睡覺。”</br> 這個理由非常的……合理。</br> 虞笙完全挑不出毛病,但她也沒有過被男生背的經驗。糾結了幾秒,她終于在走回去刷鞋,還有可能刷黃了,和被小哥哥背回去二者之間,選擇了后者。</br> 她小心翼翼勾住段昭的脖子,兩只手在他胸前扣在一起,段昭站起來時,她身子往微微后仰了一下,下意識摟住他,露出的手臂真實的觸碰到小哥哥的脖頸時,這種神秘的異性之間的接觸,一下就有了溫度。</br> 她安靜的趴在他背上,被他背著,沉默的向前走,耳邊有嘶嘶的蟬鳴聲,摻雜著他身上淡淡的沉木香味兒,平添了些許柔和。</br> 燈下,他的輪廓清晰,虞笙發現他左邊耳后靠脖子的地方,有一個圓形的疤,指甲蓋的大小,看起來……有點性感。</br> 一個疤痕都能看出性感,虞笙懷疑自己是不是變態。她別過頭,看見一家亮燈的藥店。</br> “等一下。”虞笙輕輕拍段昭的肩膀,她剛看見段昭嘴角有一塊青,嘴唇也破了點皮:“我去買個碘伏,你嘴角這個傷,得消炎。”</br> 她要不提段昭都沒注意,他從嘴里添了下嘴角青的那塊地方,沒多疼,不值得一提的傷,不過他沒拒絕虞笙,蹲下身子放她下來。</br> 手機剛好這時響了,他接聽:“我在這等你。”</br> 虞笙點頭,跑進藥店,她跟店員說了大致情況,店員熱情的給她拿了好幾種治療跌打損傷的藥,最后,她挑了一盒云南白藥,一盒藥棉,和一瓶碘酒,花光了所有零錢,藥袋子套在手腕上,往外走。</br> 到門口時,玻璃門外的少年雙手插兜,一下、一下的踩著水洼,好像看水花四濺,他就很有成就感。</br> 非常傻。</br> 大傻個子。</br> 虞笙推門出去,某人玩得忘我,全然沒察覺有人出來,腳一落地,飛起的水花濺到她褲子和鞋上。</br> 四目相對,為時已晚。</br> 段昭:“……”</br> 虞笙:“……”</br> 段昭顯然有點局促,幼稚的動作一秒收了:“對不起,我沒注意。”</br> 虞笙低頭看,鞋上都濕了,褲子也是,這怎么辦???</br> 已經這樣了,破罐子破摔唄。</br> 段昭歪著頭打量她:“生氣了?”</br> “是啊。”虞笙沒好氣的回他,一腳踩在離他最近的一個大水洼里。</br> 段昭沒防備,被水濺得跳了起來。</br> 她看得直想笑,嘴角一直壓著保持直線,就不想讓段昭看出來她是成心的。</br> “嘖。”段昭插兜盯著她,微微顫動的睫毛又長又密:“小朋友,我發現你有時候挺壞的。”</br> 虞笙人畜無害的沖他憋笑,實在沒憋住,又往他跟前跺了一腳。</br> 這回段昭也不干了,踩回來。</br> 水花在兩人之間飛起落下。</br> 像兩個傻子。</br> 還笑。</br> *</br> 回段昭家已經是晚上了,經過一場惡斗,客廳里一片狼藉。</br> 段昭把砸倒的椅子扶起來,又從自己臥室拿了套干凈的衣服,放沙發上:“小朋友,你去洗個熱水澡,把濕的衣服換下來,這樣容易著涼。”</br> “嗯。”虞笙口頭答應,身體卻磨蹭得很,拿藥棉蘸了碘伏給他:“你擦擦藥吧。”</br> 段昭接過,對著嘴角隨意的抹了兩下。</br> 虞笙又給他拿云南白藥:“還有這個,你也拿著用吧。”</br> “謝謝,”段昭笑了:“關心。”</br> 虞笙皺眉,她是不是表現得太殷勤了:“不用謝,都是用你的錢買的。”</br> 段昭又笑了笑,也沒說什么。</br> 至此,她全部交待完畢,原地站了會兒后,她拿杯子去飲水機那接水:“你喝水嗎。”</br> 段昭搖頭,她仰頭自己喝了,還是沒動。</br> “T恤是新的,吊牌都沒剪。”段昭看出她猶豫:“洗手間也給你拿了新毛巾。”</br> 虞笙點頭,還是磨蹭,她不太習慣在一個男生家里洗澡。這怎么想都不太對勁,可要說不洗,小哥哥會不會覺得她不講衛生。</br> 畢竟,還是一個樓的鄰居,傳出去多難聽。</br> 虞笙又接了杯水喝。</br> “對了。”段昭站起來,手里的藥棉,朝兩米遠的一個垃圾桶一飛,正中:“古耐的貓糧沒了,我去樓下便利店買點,你還有什么需要買的?”</br> “這么晚了,你不能明天再去?”虞笙說。</br> “怎么,”段昭略帶調侃的笑:“舍不得我走?”</br> 走吧走吧!</br> “那你幫我買瓶果粒橙。”虞笙轉身進洗手間了。</br> 沒多久,外面傳來換鞋聲,再接著是關門。</br> 借這個時間,虞笙飛快的沖了個熱水澡,洗完時段昭還沒回來,她從沙發拿起那件衣服,是一件特別寬大的T恤,白色,前面有個logo,領口掛著標簽。虞笙撿掉標簽,套在身上,長度過臀,能當裙子穿。</br> 她走進臥室,屋里點著安神的香薰,是極淡的沉香味兒,和段昭身上的差不多。床單和被子也能看出是新的,干凈整潔,顏色沉穩。</br> 虞笙仰面倒在床上,從小到大,除了阿公阿婆,從來沒有人這么細心的照顧過她的情緒。</br> 虞婧文也沒有。</br> 可是一個剛認識一天的小哥哥卻這么細心。</br> 門忽然裂開個縫,喵的一聲,古耐鉆進來,身手敏捷的跳上床。</br> 還以為它已經睡了,虞笙撐起身子,把古耐摟進懷里,一整天的奔波疲憊,全在這一刻席卷而來。</br> “古耐,”她揉著小貓腦袋:“晚安,明天見。”</br> 那一晚,虞笙心事很重,在一個陌生的環境,陌生的床上過夜,她心里一直不能平靜,但大腦罷工,恍惚間聽到有極輕的開門關門聲,可能是小哥哥回來了,她翻了個身,昏昏沉沉的好像做了個很多個詭異的噩夢。</br> 有被人追的、溺水的、還有她一個人站在孤島上找不著北的,夢里還看見了虞婧文,也是在那座孤島的上,不同的是虞婧文劃著一條小船,她以為來救她出去時,虞婧文卻好像不認識她似的劃走了。</br> 真叫人不愉快。</br> 虞笙生著氣從夢中驚醒,</br> 天已經亮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