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笙再一次感到,和段昭這個人溝通是一件困難的事,處處有坑。</br> 少女挺不滿意的抻了抻自己的卷子:“你能還給我嗎?”</br> “怎么,”段昭抬眸:“我看看都不行?”</br> “你又看不懂?!庇蒹喜粷M意他的語氣。</br> “兩刀了,”段昭看著卷面道:“小朋友?!?lt;/br> “什么兩刀?”虞笙懵了:“你說話怎么沒頭沒尾的?!?lt;/br> “你先說我是孤寡老人,又說我看不懂中國字,難得跟我說句話,還非得往我胸口上插兩刀,你自己說說看,”段昭放下卷子,抬頭看她:“我這感冒好了沒多久的小體格,夠你捅幾刀的?”</br> 段昭最近一直很頭疼的一件事就是——女生心思真的特別難懂,得罪人他都不知道怎么得罪的,這口氣兒憋到現在,他話就硬了點。</br> “你是真發燒了嗎?”虞笙讓他懟無語了,其實還是有點理虧:“燒得起不來床?那你怎么不給我發信息?我家里有感冒藥,你要說的話,我可以給你送上樓的,”為了防止某人誤會,她多此一舉的加了句:“畢竟我們還有同班同學的情誼在。”</br> 段昭被她最后這句給氣笑了:“我沒發燒?!?lt;/br> “那,”虞笙有點錯亂:“你?”</br> “騙二姐的。”段昭又低頭看卷子:“我考也是倒數第一,不想考?!?lt;/br> 這也,太不可救藥了。</br> 虞笙眼色一沉,啪的一掌按住段昭桌上的卷子,一張不剩的全抓走了。</br> 段昭:“......”</br> 真的,女孩子,特別難懂。</br> *</br> 由于下午老師有個統一的例會,晚自習暫停一天,虞笙整理好書包,就往外走。經過女廁所時,桑菓跳出來,穿了一件豹紋短袖,一條黑色緊身皮褲,完美勾勒出平坦的幼兒身材。</br> “你怎么穿成這樣?”虞笙都看傻了:“冷嗎,今天只有6度?!?lt;/br> “你先說,”桑菓扶著廁所門框,擺了個s形:“我性感嗎?”</br> 虞笙聽完,捂著肚子笑:“你姓桑。”</br> 桑菓氣得打她:“不是你說的嗎,他可能喜歡性感的,我這樣不性感嗎?我這身衣服在校服里面套了一整天呢!”</br> “都放學了,”虞笙努力保持冷靜:“人都走了,你現在穿有什么用?!?lt;/br> “沒走,我剛還看到他了,”桑菓美滋滋:“他還回頭看我呢!”</br> 虞笙下意識往班里看了一眼,段昭好像是剛走的,她無言的拿外套給她裹上:“就為這一眼,你也是挺拼的?!?lt;/br> 兩人一起走出學校,桑菓家和虞笙是兩個方向,今天放學早,她不著急回家,陪虞笙去小賣店買了幾根火腿腸,去堂子路喂小貓。</br> 天冷了,堂子路只剩三只瑟縮的小花貓,虞笙把剝好的火腿腸放在小花貓面前,和桑菓一起蹲在旁邊看它們吃。</br> 看了會兒,桑菓目光篤定的說:“我想好了,一定要好好追一次,就算他不喜歡我,我也是愛過的。”</br> 這一點虞笙很佩服她:“你就不怕走不出來嗎。”</br> “怕什么?!鄙G懖灰詾槿?,五音不全的唱五月天的歌:“我不怕會愛錯,就怕沒愛過!”</br> 虞笙聽得直樂:“你把小貓嚇得都不吃了。”</br> 桑菓也氣笑了,又更大聲的唱了兩句。</br> “咕嚕咕嚕”的聲音傳來,一個臟兮兮的易拉罐滾到虞笙腳邊停下,小貓圓眼瞪著前方,突然四下逃竄,桑菓的歌聲戛然而止。</br> 兩人茫然起身,身后狹窄的堂子路,滿滿當當擠著八個人。</br> 領頭的一個,虞笙看著很眼熟,巧的是,對方也虎視眈眈的盯著她。她努力在記憶中搜索可能見過的長相,一張張面孔閃過,斷斷續續,又不太相關——</br> 深夜,猥瑣的;</br> 追逐中,令人不寒而栗的;</br> 某個放學后,陰鷙戾氣的;</br> 是他。</br> 虞笙想起來了,那天就是在這,和段昭打架打的最兇的那個,不同的是,他今天換了件金色老鷹圖案的飛行棉夾克,新剪了個栗子頭,還漂成褪色的稀粑粑色,又丑出幾個新高度。</br> 他身后剩下的七個,就是小嘍啰,長相發型胖瘦各異,唯一相同的是,都是歪歪扭扭的社會人站姿。</br> 虞笙的胳膊被桑菓牢牢的抓著,都能感覺到她手指的顫抖,但虞笙也知道光怕沒用,她迅速作出判斷,這幫人出現在這,大概率是想堵段昭,目的性很強,應該不會為不相干的人惹麻煩,她現在應該趕快離開,再給段昭發信息讓他別過來。</br> “各,各位哥哥們,”虞笙裝作老實巴交的樣子:“我們不知道這個地方是哥哥們的,對不起,我們現在就走?!?lt;/br> “瑯哥,倆小孩,沒啥用?!焙竺嫘D啰征求曾瑯的意見,見曾瑯沒吭聲,以為默認,擺手:“滾滾滾!”</br> 虞笙唯恐生變,攥著桑菓冰涼的手迅速往路口走,靠邊的兩個嘍啰側了側身給她們讓路,她擦著曾瑯過去時,領口忽然一勒,整個人像只小雞一樣被人拽著,拎了回去。</br> 桑菓嚇得捂著嘴巴,驚恐的哭出來。</br> 虞笙和曾瑯近距離瞪著對方,乍現的兇光讓她腦中閃過一個動態畫面——</br> 深夜,下沉廣場,像獵豹一樣追她的年輕男人。</br> 她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見過,好像是在一個盛夏。</br> “妹妹,”曾瑯虎目圓睜:“這么快就不認識哥哥了?”</br> 虞笙沉默下來,寂靜的小胡同,只能聽見桑菓嚶嚶啜啜的哭泣。</br> “要哥哥提醒你嗎?”曾瑯的聲音再次響起:“八月八號晚上,涑河區那個下沉廣場,你在那買了瓶果粒橙,沒忘吧?”</br> 八月八號,就是她撞破腦袋那天,她是聽阿婆阿公說的,她從下沉廣場的長臺階摔下來,昏了過去,被好心人送到醫院。</br> 她為什么會從臺階上摔下來?</br> 虞笙腦子里,像倒帶一樣閃過無數畫面。</br> 追他的男人、和今天一樣虎視眈眈瞪著她的目光、背光的街角、掙扎的女孩……</br> 大腦轟的一下。</br> 虞笙想起來了,她在八月八號晚上,曾撞見一個“犯罪現場”,那個男的就是他!</br> 甚至說,更多的事,她也陸續想起來。</br> “找不著你,哥哥連覺都睡不好?!痹樛狭嗨囊骂I。</br> 虞笙人雖然不大,但卻是個犟脾氣,曾瑯往上拽,她就往下用力,腳就是不從地上抬起來,話倒是在求饒:“哥哥,這件事我會爛在肚子里,我們倆就當不認識,行嗎。”</br> “你在跟老子談條件?”曾瑯耐性到頭兒了:“老子憑什么相信你?”</br> “真的?!庇蒹喜煊X到越來越危險,心突突的跳:“那你能,先讓我朋友離開嗎,她什么都不知道?!?lt;/br> “放你娘的狗……”曾瑯臟話罵罵半截,突然扯著嗓子:“啊!”的一聲。</br> 周圍小嘍啰都驚了,就看這個留著妹妹頭的小姑娘狠狠咬住曾瑯手腕,曾瑯疼得手一松,她抓住桑菓就跑。</br> “攔著她們!”曾瑯咆哮:“我操!”</br> *</br> 段昭放學后沒直接回家,在學校門口吃完飯,又去超市買了幾節電池,拿了一盒內褲,想去結賬時,超市理貨員正推著幾箱果粒橙從他身邊走過,往一個半騰空的架子上碼放。</br> 他就是愛屋及烏的覺得果粒橙這瓶子都可愛了,過去想拿,手碰到瓶子時,樓下亂哄哄的人影,把他目光吸了過去。</br> 小姑娘被兩個人扯住胳膊,紅著眼睛給前面的人來了個正踢腿,手機被她踢飛了,曾瑯沖過去,揪著她頭發扇了個耳光。</br> 段昭臉色驟變,感覺全身的血往上涌,懷里抱的東西噼里啪啦全掉地上,他轉身,朝出口狂奔。</br> 虞笙讓曾瑯扇了個耳光,耳朵嗡嗡的,旁邊桑菓的啜泣已經變成大哭,一個小嘍啰怕桑菓把人叫來,捂住她嘴,哭聲頓時變成嗚咽。</br> “媽勒個幾把的!”曾瑯撿起手機嚷:“把她衣服扒下來,拍!”他瞪著虞笙:“你要敢說出去,我就讓整個洵陽都好好看看你,讓你爸,你媽,都看看!”</br> 虞笙也瞪著他,她覺得這個人就是瘋子,就算她剛才沒咬他,沒嘗試逃跑,這個人也不會輕易作罷。</br> 沒逃走,是她水逆,運氣差。</br> 小嘍啰剛要扯她衣服,半塊方磚扔過來,直接砸那人后背,大家動作都停了,虞笙眼眶通紅的看見站在胡同口的段昭。</br> “操,”曾瑯罵:“老子堵你堵不見,你倒自己送上門來了!”</br> “有什么沖我來,”段昭壓抑情緒,平靜的看了過去:“讓她們走?!?lt;/br> 曾瑯對上他目光:“是不是隨便個人,你都得插兩杠子?”</br> “她是我朋友?!倍握延猜暤馈?lt;/br> “呦,有意思。”曾瑯鼓掌,聲音在胡同里呱呱的響:“女朋友吧?”</br> 段昭沒有否認:“我不知道你為什么堵她,但是今天這事,我管定了?!?lt;/br> “你想怎么管?”曾瑯指虞笙:“她,那丫頭片子,她有我把柄,除非她留點什么,否則就是天王老子來,也帶不走她。”</br> 把柄?段昭猛的看向虞笙,開始他以為是曾瑯撞見過他和虞笙,這次沒堵著他,就退而求其次堵虞笙,現在看來,可能不是,他頓時覺得這事不簡單。</br> 虞笙讓段昭看得緊張,吞吞吐吐說了句:“你,你把桑菓帶走吧?!?lt;/br> “你別說話?!倍握押?。</br> 虞笙真的就不敢說話了,可是她挺委屈的,段昭為什么要把自己牽扯進來,真是,笨死了。</br> 少女腦子里被這個笨填滿,看著段昭單槍匹馬的站在那,她就覺得好像惹禍了,連累他了,頓時唔的哭出來,剛才那副瞪著眼裝兇的骨氣全沒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