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剛熄滅時,屋里黑得不見五指。</br> 虞笙第一反應就是，這是個還午飯錢的好機會，她掏出一百塊錢,去拿他搭在椅子背上的校服褂子。</br> “小朋友，”某人忽然開口。</br> 虞笙“啊”的叫出聲,嚇得手都縮回去。</br> “怎么了？”段昭緊張的問，隨后是椅子腿在地上的滋啦聲，一只溫熱的手碰到她的指尖：“我在這呢。”</br> 少女心跳為之一顫。</br> “手這么涼。”他說。</br> “突然停電了，嚇我一跳。”虞笙悄悄縮回手。</br> 段昭意識到什么似的，極輕的笑了笑，也沒再去碰她的手：“別害怕,我不在這呢，你坐著別動,我去看看是不是跳閘了。”</br> “嗯,”虞笙胡亂摸到桌上的手機，是段昭的,她內心暗喜，憑觸感把一百塊錢塞進手機殼里，塞完，像完成一件絕密任務,心下一松，整個人都呼吸順暢了。</br> 段昭在找東西：“我手機呢？”</br> 黑暗中“啪”的一聲。</br> 虞笙慌得手機掉在地上。</br> 她忙彎腰在地上摸,指尖忽然觸碰到溫熱的手,她慌亂的縮回手，抬頭,“哐”,又是一下。</br> 虞笙捂著腦門,疼得她眼淚快下來了。</br> “我撞著你了？”手機的光打開。</br> “你腦袋太硬了。”虞笙揉了揉眼睛，光亮中，他的臉被照亮，清楚的能數清睫毛。</br> 他拿手機照她額頭，輕輕撥開劉海，看到一道疤痕，心里頓時咯噔一下。</br> 這疤如果在自己身上，倒也不奇怪，但是在這小朋友身上，他就感同身受的不舒服，覺得她被欺負了。</br> 在她媽媽，或者繼父那。</br> “疼么。”他手指擦過那個疤痕。</br> 少女倔強的撥回劉海，別過頭不讓看：“不疼。”</br> 他手掌罩在她頭頂，揉了揉。</br> 這一下險些把她眼淚揉出來，摔傷后，虞婧文都沒問過她疼不疼，就只關心她什么時候好。</br> “小朋友，”他從桌上找到她的手機：“你也把手電打開，有光就不怕了。”</br> 虞笙接過手機照做，她其實沒那么怕黑。</br> 段昭拿著手電，找到位于后門的電閘盒，打開，拿手機對著檢查：不是掉閘。”</br> 關上閘盒時，他摸著個東西，從手機殼鉆出來的，他仔細一看，居然是張一百塊錢。想到小朋友剛才的舉動，他心里頓時明了。</br> “這一片都黑了，看來是電路問題。”虞笙趴在窗臺，轉頭看他：“我們這是什么運氣。”</br> “是啊，”段昭走回來，尋思怎么和她聊聊這件事。</br> 虞笙借著光，從包里翻出他中午買的零食：“沒想到會被困在這，都沒吃飯，你也餓了吧。”她一樣樣往外拿：“好在還有這么多零食。”</br> 段昭拉椅子坐下，想起停電前的對話：“你剛才是問我，想不想我爸媽？”</br> 虞笙也想起來，嗯了聲，拿一個小包裝的肉松餅給他：“蔣星遙提過，說他們是...因為火災？”</br> 段昭很自然的拆開，還給她：“是啊。”</br> 虞笙咬了一口，覺得不對：“我是給你吃的。”</br> “哦。”段昭伸手要那個被咬掉一口的肉松餅：“那給我吧。”</br> “這我已經吃了，”她又找了一個放他手里：“你吃這個。”</br> 段昭沒吃，拿著在手里玩：“是場意外，我那會兒也就五歲，記得好像是個假期，我爸陪我在小區廣場踢球，我媽帶著我妹在家，看見好多鄰居往我家那棟樓跑，說著火了，我爸帶我過去時，已經燒起來了，整個樓都是煙。”</br> “所以你媽和你妹妹...”她都不敢問了。</br> 段昭稍頓：“我爸進去救人了，拉不住他，結果全都沒出來，其實我媽和我妹.....”他神情一晃，沒往下說。</br> 虞笙把吸管插進酸奶里：“給你這個，香草味兒的，甜。”</br> 另一個是原味兒，比香草的酸，香草的甜，想把甜的給他。</br> 段昭挑了挑眉毛，帶了點調侃：“心疼我？”</br> 虞笙嘬著吸管：“就覺得，挺倒霉的。”</br> “是啊，”段昭讓她這個評價給弄樂了：“我一直也這么想，怎么就是我呢，這么倒霉。”他嘆了口氣：“不過后來想通了，趕上誰是誰，意外這種事，控制不了。”</br> 虞笙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后來是不是過得挺難的？”</br> 他有點走神，緩了緩調侃道：“你又想給我買張五千塊的飯卡？”</br> 虞笙：“......”</br> “也還行，”段昭把肉松餅放回去，抓了一把夏威夷果，沒找著開口的小鐵片：“你那個手機更亮，給我用用。”</br> 虞笙把手機給他，他倒了個手，在袋子里翻，總算翻出來，手機還給她。</br> 安靜的屋里，傳來一聲聲剝硬殼的脆響：“后來住我姑姑家，不至于上街要飯，而且我沒跟你說過吧，我爸媽在世時家里經濟情況挺好的，我爸和蔣星遙他爸是發小，關系特別鐵。”</br> “這個我知道，”虞笙道：“蔣星遙說過，他們是從小就認識的。”</br> “老鄰居，”段昭剝著夏威夷果：“我爸下海干房地產，拉著蔣叔一塊，倆人干起來了，干得還不錯。”</br> 虞笙感嘆：“那你爸要還在世，你家也挺有錢的。”</br> “現在也行，開發房子的，哪個家里不自留幾套。”</br> “啊？”虞笙有點懵，嘬得吸管呼呼響。</br> “沒了？”段昭從她手里抽出酸奶盒，換了一小把夏威夷果仁：“喝一肚子空氣，小心胃疼。”</br> 虞笙看著手心那一小把白色堅果仁，都驚呆了，以為他自己吃呢，結果全攢著給她。</br> 段昭喝著酸奶，往后靠了靠：“我就是想說，我經濟情況沒你想的這么差，我爸給我留了好幾套房子，其中一套賣了，買的我現在住的，另外‘這里’那間底商也是我的，裝修也是我和賀昀一起掏的錢，所以店算是我們倆合伙干的，而且房租收回來也不少，比開店掙的多。”</br> 虞笙啊了聲，都不知道怎么說了：“你還是個包租公？”</br> “就算，”段昭笑了笑：“是吧。”</br> “那還挺自由的。”虞笙吃了一顆夏威夷果。</br> “嗯，要是還在省隊，還有工資拿，”他嘖了聲：“現在還得倒貼學費，怎么都覺得虧。”</br> “你怎么不在那了？”虞笙清晰的吐出兩個字：“省隊。”</br> 他良久沒作聲，空氣沉默下來。</br> 等待的過程，虞笙開始緊張，堅果在口腔一滑，發出突兀的咔嚓聲。</br> “想知道？”段昭看她。隊里那些事，他還真沒想好要說。</br> “你要不想說，”她快速嚼碎堅果咽下去：“也不用跟我說，畢竟咱們就是，同學關系，我開始以為你經濟狀況不行，又幫過我幾次，所以就想作為感謝，替你分擔點，但你過得還行，我就不會再做那種傻事了。”</br> “同學的關系，”段昭抓住重點的重復：“我就沒必要多說了，但因為拿你當朋友，可以說，”稍頓，他沉聲道：“我是打架被開除的。”</br> 虞笙一愣，半張著嘴，沒發出聲音。</br> “前一陣省體育局派人來檢查，說我服用興奮劑，罰我禁賽，”他聲音壓得很低：“當時心情不好，特別煩，那天你在學校看見那個人，他來找我麻煩，我就跟他干上了，后來..”</br> 段昭捏了捏眉心，跳過一些東西：“他那邊有一個人被捅傷了，后來，我就被開除了。”</br> 虞笙聽出很多疑問：“是你捅傷的人？”</br> “也不重要，”段昭說：“開不開除我也不能比賽了，結果都一樣。”</br> “禁賽...”虞笙憑借僅有的了解問：“是不是有期限的，過了這個時間，你還能比賽？”</br> “七年。”段昭敞著腿，胳膊肘撐在膝蓋上，目光空洞的看著地面。</br> 虞笙能感覺到，這件事，讓他抬不起頭來，是件能把他壓倒的大事。</br> 她只能一點點嘗試著安慰：“七年以后，你也才二十三四歲，還年輕，能參加比賽。”</br> “二十三四歲，”段昭輕嘆了口氣：“是一個運動員的巔峰，是已經拿成績的年紀，而我，中間缺少七年比賽經驗，在別人到達巔峰的時候，我才剛爬起來準備，太遲了，況且，像省隊、國家隊這樣的地方，是不會收我的，我，成績再好，也沒用。”</br> 虞笙心里像堵了塊大石頭。</br> 原來這就是朱思明當初說的，他打架還嗑藥。</br> 他嗑藥......</br> “你是...”她很在乎的問：“真的服用興奮劑了？”</br> 段昭抬起頭，眼里是黑白分明的清澈：“沒有。”</br> 她懸著的心落地。</br> “是被人陷害的，”段昭皺了皺眉：“但是找不到證據，沒法申訴。”</br> 遲疑，他問了句：“你信嗎。”</br> “信。”她伸手，在他眉心上戳了戳：“會找到的。”</br> 小姑娘指尖冰涼涼的，碰到皮膚，段昭內心有一瞬間的異樣。</br> “我不知道怎么勸你，這件事放在誰身上，都挺難接受的，但是我覺得你應該挺喜歡你練的這個項目吧？”虞笙眉眼清亮的看他：“你是不是，總能拿獎？”</br> “是啊。”段昭有點懷念的說。</br> 虞笙感興趣的問：“你拿到過，什么獎？”</br> “最好的成績是，去年全國錦標賽，還有年初世錦賽的，冠軍。”段昭眼睫微顫，扯了扯嘴角：“還提這干什么，都過去了。”</br> “我不這么認為，”虞笙倔強的看他：“你這么棒，就不應該隨便放棄。”</br> 段昭神情微怔的看她。</br> 虞笙態度誠懇道：“你應該繼續訓練，你的教練、朋友，肯定都在想辦法，也許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證據，”她重復的說：“肯定用不了七年這么久。”</br> 段昭也看著她，這話他不是沒勸過自己，就是心里別不過這勁。</br> 他一直想好，想往上爬，偏偏腳上拴了塊石頭。</br> 他嘖了聲，笑著帶到另一個話題：“小朋友，你以后想干什么？”</br> “嗯？”這問題太突然了，虞笙眨了眨眼：“想考大學...”</br> “這不廢話，”段昭好笑道：“考個什么專業，再往后呢，有什么夢想嗎。”</br> “沒想好，”虞笙仔細想了想：“想考京大，至于專業，確實沒想好。”</br> 她還沒想這么遠，從小，她就鉚足勁學習，以前給自己定的目標就是京大，因為是國內最好的大學，就業肯定不成問題，她考進去，就能出人頭地，逃出虞婧文和繼父那個破敗不堪的家，帶著阿婆阿公過好的、自由自在的生活。</br> 但其實現在，虞婧文也不和繼父在一起了。她也該好好考慮自己到底喜歡什么。</br> “你聲音條件挺不錯的，”段昭忽然說：“你說會不會哪天，我打開電視，你坐在里面播新聞呢。”</br> 虞笙覺得這個想法實在是太不著邊：“電視臺哪這么好進的，而且我也沒學過播音，我就是覺得好玩，在學校念念稿子。”</br> “沒學過，”他吃驚道：“你要是學過，那還了得？”</br> 虞笙讓他夸得直樂：“你夸我，能不能夸得實在點？”</br> 用他的語氣，回敬他。</br> “我沒覺得不實在，”段昭感嘆：“說不定以后奧運會比賽，都得你去采訪。”</br> “那行啊，”虞笙手攥成話筒伸到段昭唇邊，清了清喉：“請問段昭先生，您已經實現衛冕冬奧會短道速滑冠軍的愿望，請問下一步的計劃是什么？”</br> 什么鬼。</br> 他笑著，眼前一晃，仿佛出現一副畫面：一屋，兩人，三餐。</br> “娶，”少年停頓，這個想法太荒唐了。</br> “取什么？”沒聽清楚的少女，笑意盈盈，眼里閃著光。</br> “你。”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