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排的事一直拖到周四放學后。</br> 段昭那天在華蓉辦公室純屬腦子一熱,答應完就后悔了。</br> 他一直覺得,升國旗,奏國歌,是一件非常莊嚴神圣的事,得穿著自己的隊服,那種站在冠軍領獎臺上,看著國旗因為自己升起,感覺特別棒,而不是這種大操場上,聽著體育老師一二一的口號,扛著根光禿禿的“竹竿”,哐哐的踢著正步向前走。</br> 氣氛不太對。</br> 虞笙和桑菓坐在操場邊的雙杠上,她對這種晨會主持已經輕車熟路,稿子準備好就行,用不著彩排,但還是像模像樣的過來參加了,桑菓感興趣,陪她。</br> 夕陽下的少年走在最前面,長腿繃直,落地有聲。</br> 虞笙看慣了他散漫的不正經的樣子,頭一次看他目視前方,闊步而行。</br> “太帥了。”桑菓看直了眼:“他就是我的白馬王子!”</br> 虞笙愣了愣,是...挺好看的。</br> 遠處,晚霞萬丈,體育老師正在指導段昭做升旗前的動作,弓步,揚旗,少年學的有模有樣。</br> “你喜歡,他...”少女有點心事的問。</br> “嗯。”桑菓陷入憧憬:“我以前就只是覺得他挺好的,但是今天,我覺得他更帥了,完全符合我夢里白馬王子的形象。”</br> 少女的眼神黯了黯。</br> 蔣星遙和常玥練了一會兒,過來休息,常玥叫桑菓去買水,就只剩下虞笙和蔣星遙在這。</br> 段昭和體育老師正說著卡著音樂點把旗子升到頂端的事,也沒過來。</br> “虞笙,”蔣星遙雙手一撐,坐到雙杠上:“你最近跟段昭走得挺近的。”</br> “就補補課。”虞笙道。</br> 蔣星遙一副了然:“他挺好的吧?”</br> 虞笙正想著怎么說能避開這個坑,蔣星遙語速極快的說:“我爸一直說他挺好的,還跟我說三歲看老,小時候就好,長大也錯不了。”</br> 虞笙聽得挺懵的,想起蔣星遙之前說過,跟他是青梅竹馬,但那時段昭說是三歲前的事,于是猜測:“你們是從穿開襠褲時就認識嗎?”</br> “這怎么說呢,可能時間還要更久一點,”蔣星遙說:“是我爸和段昭他爸從穿開襠褲的時候就認識了。”</br> “啊...”虞笙感嘆:“那還挺早的。”</br> “我跟他一個幼兒園,不過我沒什么印象,我五歲就跟我爸媽出國了,好像也是那年,段昭家出事了,我爸當時還想把他一起帶著出國,他姑非養他,不讓走,后來我們就好多年都沒見過了。”蔣星遙問:“他爸媽那事,你聽說過吧?”</br> “知道一點,”虞笙有點好奇:“他爸爸媽媽怎么去世的?”</br> “家里著火,但具體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不敢問他,”蔣星遙挺惋惜的:“畢竟一家四口,就只剩他一個人活下來。”</br> “一家四口?”虞笙驚訝,從雙杠上跳下來。</br> “他底下有個妹妹,也...”蔣星遙嘆了口氣:“你明白吧。”</br> 桑菓和常玥買水回來,兩人路徑一直的朝升旗臺小跑,那邊,段昭和體育老師正坐在臺階上談笑風生,段昭迎著她們起身,全程沒交流,往雙杠這邊過來。</br> 女生在這方面嗅覺都敏銳,看樣子桑菓和常玥都對段昭有好感,他這一無視,倆人都挺尷尬,桑菓只好把買的可樂給體育老師,還假裝不在意的坐在體育老師旁邊聊了會兒天,常玥就不太會裝,沖段昭背影喊了好幾聲,他沒聽見似的,也不理。</br> 虞笙走神的時候,眼前一只修長的大手,沖她打了個響指。</br> 段昭黑白分明的眼里,帶著笑意:“我剛才好看嗎。”</br> 虞笙一愣,臉紅了。</br> “不好看,”她別扭的賭氣:“扛著一根大竹竿子,傻死了。”</br> 還見人不理,好像全天下女生都活該愛看他似的。</br> 段昭嘆了口氣,轉身背靠著單杠,胳膊肘閑散的搭在上面:“早知道就不當這個升旗手了。”</br> 虞笙假裝沒聽見,移開視線。</br> 余光里有什么東西反光,她好奇的轉頭,看見段昭脖子上掛著個小玩意兒,那是...第一次給他補課時掉地上那五毛錢???</br> “你怎么把這個掛在脖子上了?”虞笙狐疑:“怪怪的。”</br> 段昭一愣,少頃才反應過來,捏起那枚硬幣問他:“這個?”他笑了笑:“焊了個圈,當吊墜還挺好看的。”</br> “頭一次看見有人把五毛錢鋼镚兒當吊墜的,你是想戴點什么,又不舍得買么?”虞笙深刻懷疑他的經濟狀況,按理說他生活確實不會很寬裕,但住的房子很大,還養著很貴的狗。</br> “不是錢的問題,”段昭散漫道:“這個挺有意義的。”</br> 能有什么意義?</br> “稀有年份?”虞笙驚訝的問。</br> “是啊,”段昭啞然,便順她說:“有收藏價值。”</br> 少女將信將疑的看看他,又看看遠處的桑菓,走開了。</br> 這兩天班里氣氛很詭異。</br> 虞笙有時從外面進班,就看見常玥一面跟人閑聊,一面朝她飛個眼神過來,等她走近,她們的對話亦戛然而止,隨后,便是一頓炸開鍋的笑聲。</br> 有一次她無意聽見了,大致是常玥說她悶聲干大事,不聲不響就把校草拿下了。</br> 她感覺很別扭。</br> 歷史課下課時,趁段昭沒在,朱思明還跟她說了句,小學神,你跟段爺爺就承認了吧,你們就是在一起了。</br> 桑菓錯愕的瞪大眼看著她。</br> 虞笙都不知道怎么解釋,氣得推翻了朱思明課桌上摞成山的書。</br> 這些議論,讓她最近情緒都不太好,也拒絕再去段昭家補課。</br> 升旗儀式那天,風很大。</br> 虞笙剛一出教學樓,風呼的拍過來,虞笙一頭乖順的頭發頓時亂作一團,眼睛全被發絲擋住,她有點煩躁的拿手護著頭發,怎么都弄不好。</br> “小朋友。”</br> 身后響起熟悉的聲音,虞笙轉身,看見段昭手里拿著個黑色發圈。</br> “謝謝。”她太需要這個了,剛要接,這人成心似的,手一抬,她就夠不著了。個子高了不起么,真是的,太讓人生氣了。虞笙不吭聲的護著腦袋往前走,少女還是有骨氣的,不給就不給,她不要了。</br> 段昭兩步追上她:“你這兩天怎么回事?”</br> 虞笙不知道怎么說,干脆就不說,悶頭走。</br> “我惹你了?”段昭問:“昨天還給你Q|Q留言,沒看見?”</br> 她當然是看見了,昨天她上午在家寫了幾科的卷子,休息時打開電腦,剛一登陸Q|Q,就看到他問她,下午有沒有空給他補課,她心虛,就立刻隱身了。</br> 段昭還舉著那個發圈:“不要?”</br> 這種時候,她只能向命運低頭,從他手里拿走發圈,把頭發攏起來扎了個小刷子:“我這幾天不太舒服,先不補課了。”</br> “就,那幾天?”段昭若有似無的問。</br> 這句話讓虞笙莫名生氣,她就隨口一說,他憑什么就往那猜,這是女生隱私,他!算!老!幾!</br> “你別瞎猜了,我就是不想給你補課了,”少女帶著不滿:“你上課又不聽,一直睡睡睡,我就算每天抽出28小時給你補課,也趕不上大家的進度。”</br> “這么快就,”段昭彎腰,平視她的目光:“放棄了我?”</br> 他開玩笑,虞笙就更不痛快:“你根本就不是愛上學習,你就是...”</br> 故意找她搭訕?這種話她可說不出口。</br> 半天,少女憋出去:“你就是閑的。”</br> 段昭唇角抿成直線,良久,輕嘆了口氣,走了。</br> 她心情也很復雜,覺得說話傷人,可是她又不愿意被人議論。</br> 少女捏著演講稿,悶聲往主席臺走,段昭往操場走,他們是兩個方向。</br> *</br> “尊敬的各位領導、老師,親愛的同學們....”</br> 少女立在風中,校服被風吹的膨起,她柔軟的聲音穿透力極強,蓋過了風聲。</br> 進行到升旗儀式開始時,她往遠處的操場看了一眼。</br> 他舉旗站在最前,目光筆直,音樂響起時,他步履莊嚴的前進,眼里的光卻像是陷了下去一樣,</br> 幽深。隱忍。</br> 虞笙皺了皺眉,察覺異樣。</br> 段昭把目光向臺上移了移,想分散注意力,彩排時只舉的桿子,他忽略了一件事,現在心里翻騰得厲害。</br> 陣風來襲,卷攜著落葉,將旗幟吹得飛揚。</br> 鮮紅的布料從他臉上滑過,像漫天四濺的鮮血。</br> 他這輩子都不想再碰這一幕。</br> 音樂仍在繼續,可能是走神,他腳步漏了一拍,愣了愣,察覺到臺上的小朋友正捏著把汗的看他,忙調整步伐。</br> 但是心里靜不下來。</br> 段昭壓抑著,讓自己什么都不想,偏偏風也一陣陣的跟他作對,他覺得胸口一陣陣往外翻涌,想吐,而且越來越強烈,已經到他不能控制的感覺。</br> 他抬頭看升旗臺,也沒幾步,堅持會兒就過去了,身后蔣星遙沒反應過來他停了,向前一大步,腦袋磕他后背上。</br> 這一撞,他險些吐出來,抬手咬著手背緩解。</br> 蔣星遙意識到升旗儀式砸了,非常慌:“怎么回事?”</br> 段昭不知道怎么說,深深的閉了閉眼睛,睜開時,那片紅色依舊頑固的在他眼前晃來晃去,泛著波紋,主席臺上那些人,包括虞笙在內,都陷在那片紅色里,慢慢的融化成一灘血水。</br> 周圍出現大片的喊聲,朝這一個目的地涌來。</br> 他們在叫,在嚷,在奔跑,</br> 但他一個字都聽不清,只覺得害怕,耳邊重物落地的巨大聲響,讓他的手狠狠顫抖。</br> 就算一秒鐘,這個地方他都沒法呆下去,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他把旗桿塞給身后的蔣星遙,從操場跑走。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