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昭似乎是聽到腳步聲,微微睜眼,稍頓道:“我吵醒你了。”</br> 虞笙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走過去,燈下,他臉色慘白,看起來有些虛脫:“你不舒服?”</br> “晚上看書,喝了杯咖啡,不太困,”段昭緩道:“你先去睡。”</br> 就喝杯咖啡,哪有這么大威力。</br> 虞笙蹙眉,去開冰箱,這兩天他買了些玻璃瓶的星巴克冰在里面,她過目,少了兩瓶。</br> “哪有你這么喝咖啡的,”虞笙嗔怪:“而且晚上還吃了火鍋,還喝這么多酒,你是找死嗎。”</br> “剛吐過,已經好多了,”他安撫,又輕聲催道:“你快回去睡。”</br> “睡什么睡,”虞笙過去摸摸他額頭,感覺有些燙:“你發燒了。”</br> “不至于吧,”段昭彎了彎唇角:“可能,你碰我,我就會熱。”</br> 都什么時候了,還開這個玩笑。</br> 虞笙略帶惱意的轉身去拿衣服:“去醫院。”</br> 出發已經快凌晨,天蒙蒙亮,路上車輛稀少,但淅淅瀝瀝的下著雨,路滑。</br> 虞笙車速絲毫不減,不留神闖了一個紅燈,她扣緊方向盤,心里忐忑了下。</br> “開慢點。”良久,段昭說了這么一句,然后就抿住唇,頭歪向窗外,不再吭聲。</br> 虞笙稍慢下來,余光留意到他手用力摁在腹部,額角滲出汗,好像很難受。</br> 下一個信號燈時,她偏頭看他:“胃很疼嗎?”</br> “還行,”段昭摁在腹部的手頓時松了,調侃:“我又不是信號燈,你看燈,別看我。”</br> 虞笙:“……”</br> 一路開到醫院,掛的急診,驗完血還要去做b超和CT,凌晨五點的醫院大廳,冷冷清清,還有些許涼意。</br> 虞笙不能跟進去,要在外面等。</br> 段昭把外套脫了丟給她:“拿著。”</br> 虞笙不肯要:“你都這樣了,你自己穿。”</br> “哪樣,”段昭把外套裹她身上:“我要拍片子,穿這么多也不方便。”</br> 他說完和醫生走了,腳步沒顯得很虛,虞笙摸著他的衣服,心里更加不安。</br> 這人就是這樣,表現得越輕松,反而才讓人更擔心。</br> 檢查后,醫生診斷為急性胰腺炎,直接扣下住院,換完病號服,段昭被送到一個單人病房,虞笙手里拿一堆藥費單子跟著,腦子還很麻木,等安頓好他,她才趁繳費時,找醫生了解情況。</br> 說是這個病可輕可重,大概率是過量飲酒和暴飲暴食引發的,段昭來得比較及時,是輕度,吊幾天液,日后注意飲食就能好轉,再晚點,拖成中度重度,會發生休克,后果不堪設想。</br> 虞笙腦袋嗡的一聲,好半天都沒回過神,想到他退役后這段時間高高興興亂吃亂喝的樣子,就是一種很生氣,哄不好的狀態。</br> 偏一進病房門,就看到他躺在病床上按手機,手里屏幕顯示外賣下單成功。虞笙火當時就躥上來,搶走手機。</br> 段昭一怔,剛要說什么,被她打斷。</br> “外賣你想都別想,”虞笙不面子的潑他冷水:“你要禁食三天,后面也要吃半個月的流食,你好好受著吧。”</br> 段昭并沒惱,反倒笑了:“我知道,醫生跟我說了。”</br> 虞笙反問:“那你還叫外賣?”</br> “給你買的早點,”段昭指手機:“我不能吃,就連你一起餓著?”</br> 虞笙冒出的火被憋回去一半,想起身上還穿著他的衣服,脫掉,蒙在他身上,交待這幾天的安排:“你住院這幾天我會請假照顧你,但是還有些工作,上午必須回去交接一下,然后回家給你拿幾件換洗衣服,最晚下午五點之前就會回來,你還有什么要的,想到就打電話給我。”</br> 段昭思考后道:“你就好好上你的班,下班回阿婆家吃飯,我這不算什么病,也沒說不能動,不用人照顧。”</br> 這話如同戳中她的怒點,剛壓下去的火氣,頃刻間全冒上來:“你沒病,你都是自己找病,我就多余送你來醫院,就該讓你好好體會身體不行的滋味。”</br> 段昭氣笑,想拉她手,話里有話的說:“我沒不行的時候。”</br> 虞笙完全不給機會,手插進兜里,有點厲害的訓斥:“你最行,那我不管你了,你自己好好在這反省吧。”</br> 說完,她氣惱的抓起包,頭也沒回的離開病房。</br> 門關上時,段昭也愣了。</br> 老婆生氣了,怎么辦?</br> *</br> 從醫院出來,虞笙開車準備回電視臺,手機有消息進來。</br> 段昭:你下午回來?</br> 虞笙沒什么好脾氣:不回。</br> 段昭:晚上呢。</br> 段昭:明天呢。</br> 虞笙:都不回。</br> 段昭:你給我寄兩條內褲過來行嗎。</br> 虞笙:你光著吧。</br> 段昭:冷。</br> 虞笙沒再回,開車離開醫院。</br> 她當然不是真不管他,下午,交接完工作,她回家整理出幾件衣服,把電腦也帶上,回住院部。</br> 走到病房時,門半掩,虞笙尚未推開門,聽到里面傳來女人的聲音:“你老婆人呢,就留你自己住院啊。”</br> 茶言茶語。</br> 虞笙警覺的后退小步,借門縫,看到一小護士,正借給段昭換液之余閑聊。</br> 段昭靠在床上,低頭看手機,臉上沒什么表情。</br> “你每場比賽我都看過,我可喜歡你呢,”小護士若有似無的說:“我要是有你這么厲害的老公,肯定會陪在你身邊,24小時照顧你。”</br> 段昭邊玩手機的說:“結婚不是盡孝。”</br> 虞笙忍俊,看小護士臉色垮了大半。</br> “對了,我最近正在挑冰鞋,”小護士另外找話題:“初學者買的話,你有什么好的建議。”</br> “別學,”段昭淡聲道:“歲數大了,禁不住摔。”</br> 這小姑娘也就二十出頭。</br> 虞笙默默同情了一下。</br> “我知道了,”小護士尷尬的拉回話題:“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練到你這樣的水平,那你退役以后,在哪工作?”</br> 段昭:“在家吃軟飯。”</br> 小護士:“……”</br> 虞笙:“……”</br> 她實在是看不下去,推門進去,小護士撞見她,有點難為情,匆匆拿起床尾的記錄冊,寫了幾筆,放回,逃離病房。</br> “不是不來了,”段昭眉稍帶著笑意:“這么快就想我了。”</br> 虞笙放下手里的包,佯怒:“我要是不來,怎么知道你住著院,還能勾搭小姑娘,這么大本事。”</br> “誰啊,”段昭冤屈:“我是被勾搭的那個。”</br> 虞笙又向他身上潑了盆臟水:“她怎么不勾搭別的病人?”</br> “別的都是老大爺。”段昭道。</br> 虞笙:“那你憑什么沒到老大爺的歲數,就學老大爺住院?”</br> 段昭:“……”</br> 虞笙:“你住院就是錯的。”</br> 段昭:“那我現在出院。”</br> 虞笙:“你根本就沒意識自己哪錯,你就不該生這場病,現在病了還想出院,那就是錯上加錯。”</br> 須臾,段昭看她笑。</br> “你笑什么?”虞笙被他笑得沒底氣。</br> “我怎么都是錯唄,”段昭哭笑不得:“你今天怎么這么兇。”</br> 虞笙忽然被問得愣住。</br> 她自己都沒意識到,語氣有多不好。</br> 就是聽到醫生說的那些話,就特別后怕,然后想到他之前那一陣子毫不忌口,就特別生氣,一肚子火,就忍不住撒到,最親近的人身上。</br> 可他還生著病,他心里也一定不舒服。</br> 虞笙自責,剛要緩和語氣,見他轉過身,指自己后背,她看過去。</br> 他病號服的后面用黑水筆寫了三個大。</br> ——我錯了。</br> 她微怔,頓時氣焰被澆滅,只剩心疼,嘴上卻沒明著表現:“這衣服是醫院的。”</br> “我買了還不行么,”段昭轉回身,拉她手坐下,指腹輕輕的蹭她手腕:“就是好不容易退役,沒管住嘴,上回從省隊出來,也這樣,而且論喝酒,賀老師他們,哪個不比我能喝,到我這就……”</br> 他自嘲的扯嘴角,似在意問她:“有點廢物吧。”</br> “你別這么說,”虞笙小聲咕噥:“你可能就是,一直都在國家隊,吃的喝的都很嚴格,突然還俗,腸胃總該有個,適應的過程。”</br> 段昭嗯了聲,手臂將她圈住:“那別兇我了。”</br> 虞笙茫然看他:“我剛才,態度很差嗎。”</br> “有點厲害,”段昭忍笑道:“我都沒見過,我老婆還有這么厲害的時候。”</br> “那以后,把你對我的細心,多用點在你自己身上,”虞笙小聲咕噥:“除非你還想,挨罵。”</br> 段昭:“我不敢了。”</br> *</br> 幾天后,段昭出院,靠這個病,他成功提高了一個月家庭地位。</br> 虞笙高高興興買了很多破壁機、燉鍋、早餐機,她研究了很多種粥的做法,做完,捧給她的小白鼠食用,一直到他身體完全康復。</br> 暑期結束,段昭也開始去洵陽大學工作,一切都在慢慢步入正軌,小兩口日子也過得其樂融融,還計劃國慶節再出去旅游一趟。</br> 阿婆卻覺得,少了點什么,試探的對虞笙提過好幾次:“苡苡,你和小昭準備什么時候要個孩子。”</br> 虞笙每次都推辭:“順其自然。”</br> “你媽媽那個性子,她未必能幫你帶,小昭家里也沒什么親戚,”阿婆說:“趁阿婆身體還硬朗,能幫你。”</br> “阿婆,”虞笙心疼的說:“你把我媽帶大,又把我帶大,已經很不容易了,我怎么能讓你再給我帶孩子呢。”</br> 阿婆不介意的笑:“幫我們苡苡,把孩子帶大,阿婆就沒有遺憾了。”</br> 作為隔輩人,阿婆確實比她同齡人的外婆都年輕很多,但也是快七十歲的人,當初她留在洵陽,是想讓阿公阿婆安享晚年,不是要他們幫帶孩子。</br> 虞笙推辭了幾句,找其他話題帶過。</br> 她并沒有順其自然,她和段昭,還做著措施。</br> 沒想到虞婧文也居然也打電話問她:“你怎么還沒動靜,你們倆是不是,有什么問題?吵架了?”</br> “媽,你這個想法太奇怪了,”虞笙吐槽:“你和劉教練也沒動靜,你們倆也吵架了?”</br> “胡鬧,”虞婧文責怪:“我們多大歲數,你們多大歲數?”</br> 虞笙咕噥:“那也沒規定說,我這個歲數,就必須要孩子。”</br> 虞婧文怒道:“你這怎么不懂事呢,哪個男人不想要孩子,甭管男孩女孩,你總得給人生一個,我以前不就是嗎,就因為把那孩子打掉,離了吧。”</br> 虞笙嗆到:“我又不是你。”</br> 兩人又一次不歡而散。</br> 她接電話時,剛好和段昭下飛機,正在哥本哈根的機場等候行李,她接這個電話,也沒有刻意回避他。</br> 掛斷后,她看向段昭,他剛好取完兩個行李,放在推車上,過來牽著她手向機場外走:“車定好了,我們先酒店,把行李放一下。”</br> “再洗熱水澡,”虞笙揉了揉脖子:“飛機時間太長了,真累。”</br> 段昭嗯了聲:“一起洗?”</br> 虞笙看他:“又是節約用水?”</br> 段昭頓了下,笑出聲:“是啊。”</br> 她想到虞婧文的那通電話,也不知道他聽沒聽見,似乎每次她和家人聊到這個話題,也都沒避他,但他也從未就此說過什么想法。</br> 走出機場大門時,虞笙腳步稍緩。</br> 段昭隨之停下,似是了然的看她,少傾,他先問道:“你想要么。”</br> 虞笙一怔。</br> 他補充道:“孩子。”</br> 虞笙之前聽桑菓說過,她和葉斯安是意外,葉斯安從沒問過她想不想要。</br> 沒想到,段昭會很認真的征求她的意見,他語氣里,絲毫沒有強求。</br> 一切都是,在照顧著她的感受。</br> 虞笙拉直唇線,溫吞吞的表態:“還沒做好準備。”</br> 她確實幻想過,她和段昭生的小孩,會長什么模樣,會是什么性格。</br> 但也只是幻想,相比之下,她更喜歡兩個人目前這樣的狀態,能夠不斷地充實、學習、慢慢過屬于他們自己的一輩子。</br> 段昭縱容的笑:“那就不要唄,這有什么可糾結的。”</br> “可我這個想法,有點自私,”虞笙情緒低落下來:“應該要一個的,畢竟他會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和你有血緣關系的人。”</br> 段昭忍不住笑出聲,手罩在她頭頂輕輕的揉,話確實調侃:“我老婆,什么時候也變得這么土了?”</br> “我哪土了?”虞笙計較的看他。</br> “我問你,”段昭正經下來:“你在公園里,看見挽著手的老頭老太,會不會覺得,很感人?”</br> “會啊,”虞笙理所當然:“那不就是,白頭偕老,最好的狀態。”</br> “那他們有血緣關系嗎?”段昭問。</br> 虞笙抿唇:“你這不廢話嗎。”</br> “所以這,”段昭懶散的笑:“有這么重要嗎。”</br> 虞笙沉默了下,吞吞吐吐的問:“那,那你是,不想要?”</br> “非要一個,”段昭眉稍一揚道:“等我老了給我拔氧氣管還是怎么的?”</br> 虞笙覺得離譜:“你為什么要教育出一個熊孩子?”</br> “我不太喜歡小孩,”段昭收斂玩笑:“但肯定,如果是我們的小孩,他來了,我就會喜歡,也會對他負責,會讓他過上,你我小時候渴望的,卻得不到的日子。所以我一直在想,如果你想要,咱們可以要一個,但最多就一個,后來看你也沒那么迫切,這事我就沒提,畢竟這二人世界,我還沒過夠呢。”</br> 虞笙遲鈍的啊了聲:“真的。”</br> “當然真的,”段昭比她想的開:“這個決定權給你,不過我建議,除非你對孩子喜歡的不行,否則,真沒必要受那份罪,我也舍不得。”</br> 虞笙咕噥:“沒有孩子你多遺憾?”</br> “我有你,還有什么可遺憾,而且,”段昭掐了掐她的臉:“我想讓你永遠當個孩子。”</br> 每個為她過的生日,他的愿望都只有一個,希望她能隨心所欲,像孩子一樣生活。</br> 聽到他的話,虞笙踮起腳摟住他,聲音埋在他的脖頸:“我也可以把你當孩子。”</br> 段昭偏頭,親了親她:“那,開始我們的旅行吧。”</br> 在丹麥,</br> 古老的童話王國,</br> 像兩個無憂無慮的孩子,開啟旅程。</br> 大概這就是愛情最好的狀態,</br> 讓兩個人都變成小孩,</br> 曾經失去的那些,</br> 我都會給你。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