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董汝昌很老實,干事也是兢兢業業。</br> 張安仁并不狠辣,即使差點被她弄死也沒有要玉石俱焚的復仇之態。</br> 那些政務上的磋磨,與見血的陰謀詭計相比,真可謂不痛不癢。</br> 正因為她這樣的性情,所以董汝昌才想試著投敵……</br> 張安仁心高氣傲,她如果低頭討好,就算張安仁不原諒她,也不會再報復。</br> 屆時,她再去投靠沈錦程,</br> 非常完美。</br> 客廳內,只有董汝昌如山澗流水的說話聲,她的音色很美,徐徐如山風過耳。</br> 她神情自若,不卑不亢地奉承著張安仁,但是卻得不到那人一點回應,只能得到那人嘲諷加鄙夷的冷笑。</br> 但是董汝昌似毫無羞恥心一般,演繹了一番史詩級的熱臉貼冷屁股。</br> 約莫聽了一刻鐘,張安仁將杯中殘茶潑向地面,粗暴地打斷了董汝昌。</br> 室內青磚被水濺的深深淺淺,還有黑色的茶葉梗貼了一地,董汝昌的衣袍也沒逃過,褲腳濺滿了茶漬。</br> 董汝昌抖了抖衣袍干笑兩聲,“安仁,你這是怎么了?”</br> “可是茶水不合胃口?我那里還有兩盒好茶,是上貢的雨前龍井。”</br> 此人的厚顏超出張安仁的想象。</br> 她冷冷拒絕,</br> “不用。”</br> “杯中有條臭蟲罷了。”</br> “上貢的好東西,你還是留著自己喝吧。”</br> 董汝昌臉上笑的和煦,但是心里懷念起上次暴打張安仁的慘烈畫面。</br> 她嘆口氣彎下腰親自收拾地上的殘局,掏出隨身帶的的手帕撿茶梗擦地。</br> 看見董汝昌蹲在她身下如同仆人般示弱,張安仁幾乎要跳起來,</br> “你干什么。”</br> “來我這里發什么瘋?告訴你,我哪套都不吃!”</br> “趕緊走!”</br> 董汝昌狠狠咬了咬后槽牙,臉色一時有些猙獰。不過她埋著頭,沒人看得見她的臉色。被罵的手上動作頓了兩下,董汝若無其事地繼續擦地。</br> 穿著威嚴官袍的美艷女人拿著光亮精美的手巾擦著臟濕的地面,怎么看怎么可憐。</br> 張安仁忍無可忍,指著董汝昌大罵,</br> “陰險小人。”</br> “這又是什么作態?”</br> 董汝昌慢慢抬頭,一臉掙扎,</br> “安仁,我知道你對我有心結。”</br> “我自己亦良心不安。這幾年,我總是心有愧疚,以至于食不下咽,夜不成眠。”</br> “我不需要你原諒。我只想恕罪。”</br> 張安仁的臉因憤怒而漲紅,被氣成了下凡的仙人。</br> “你有良心?你要恕罪?”</br> “莫要讓我笑掉大牙。快走,快走!作此丑態才是讓我食不下咽!”</br> 董汝昌的嘴角抽搐兩下,她知道兩人的生死之結沒那么容易解開。但是這次張安仁一走,她們倆結下的梁子恐怕是再難找機會化解。</br> 來之前董汝昌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她打的腹稿還沒說完,還不能被轟走。</br> 董汝昌如突然爆發一般提高了聲音,此時唱戲的功底很有用,唱念做打,</br> 她知道怎樣表演的流露感情又吸引人。</br> 董汝昌身子搖搖欲墜,臉上羞憤欲死又夾雜著悔恨,</br> “安仁,從前是我糊涂。”</br> “我對你做的錯事,還有對獻章的,確實很難抹去。每每想到,我竟與你們做了仇敵,我就心如刀割!”</br> “這幾年我們一起共事,我看清了你的人品和才能,如巍峨高山令人仰慕。我錯處之多之大,你竟然毫無報復之心,反而大方用我,盡責盡力。與你相比,我董汝昌就被襯成了狼心狗肺的奸邪!”</br> “你張安仁是難得的古之高士,正人君子,我差點將你戕害。每思及此,我就羞愧難當,恨不得一根繩子吊死。”</br> ……</br> 董汝昌神情激動,情真意切地說了一大通,滿臉懊悔,</br> 說到動情處只差潸然淚下。</br> 張安仁本來生氣想將人趕緊轟走,但是聽了幾句之后又還想再聽兩句,看她還有什么花言巧語。</br> 張安仁又坐回了椅子。</br> 董汝昌眼眶微紅,她站起來坐回了張安仁旁邊,長吁短嘆,</br> “張大人,董某也是一介書生,誰沒有報國報民之志?官場渾濁,某失了初心以爭名奪利,互相攻訐為趣。”</br> “但張大人的人品和才能宛如一股清風,將我點醒。”</br> “我素常看不起那些不講變通,尋章摘句的清流人物。不干實事空談操守,徒惹人發笑。</br> 我先視張大人為好名而無實的黃口小兒,但是這幾年,你慷慨任事,心胸寬廣,深深令我折服。”</br> “圣人言,親賢近賢。顧璘,張安仁,沈獻章,你們都是一脈相承的高義人物。我心傾慕不已,固有今日肺腑之言。”</br> “心懷天下,造福蒼生。做官做人皆應如此啊。”</br> 說完,董汝昌眼角滑下一滴淚水,她后知后覺般發現,然后抬袖倉皇擦過。</br> 張安仁本來對此人厭惡至極,但是如今這一番肺腑之言又讓她想起一句古訓,</br>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