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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沐浴后的不速之客

    第二十五章 沐浴后的不速之客
    “開這種店的,誰沒有一點背景?”蘇冬說著,忽然想到件好笑的事,“不過能長成韓睿這樣出色的,倒也真不多見就是了。說起來,我那兒就有好幾個小姑娘迷他迷得半死,背地里不知道把他討論了多少遍。”
    “這有什么奇怪?我原來的夢想就是嫁給黑社會大哥呢,那種又帥又會耍酷的男人,前呼后擁的,別提多派頭了。”
    “你那時幾歲?”
    “十來歲吧,大概是小說看太多了。”
    想起這,方晨不禁笑了笑。那是小時候多么不切實際的幻想啊。
    當(dāng)時見過的多半只是街頭的小混混,小小年紀(jì)恐怕連煙草的味道都還沒習(xí)慣,卻偏要在嘴巴里叼支香煙裝模作樣,講話也要拿腔捏調(diào),瞇著色色的眼睛抖著腿,沒坐相更加沒站相,似乎就怕別人覺得他們不夠流氓。
    方晨有個好朋友就和這樣的小流氓早戀了,結(jié)果被家人發(fā)現(xiàn)后,拖回家去一頓毒打,還關(guān)了禁閉。所以,方晨整個暑假都在來來回回地幫忙遞情書,她心里認定,黑道的感情就像小說上寫的一樣浪漫和激動。
    可是當(dāng)最后一次把好朋友的信交到那小流氓手里的時候,對方卻對她說:“要不,你跟我吧!”
    她愣了好半天,才惡狠狠地將那只搭在肩頭的手撥開,轉(zhuǎn)身,飛奔著離開。
    在回家的路上恰好碰到去學(xué)畫畫的陸夕,陸夕叫住她問:“跑什么?怎么臉這么紅?”
    “生氣!”她頭也不回地說。
    是真的生氣,還有就是覺得失望—小混混就是小混混!
    可是好友卻不理解。暑假結(jié)束后,發(fā)現(xiàn)自己的男朋友糾纏自己最好的朋友去了,女孩非常憤怒。任憑方晨如何解釋,兩個女生看似牢不可破的友情仍是無可避免地破裂了。
    也正是在那段時間里,方晨認識了蘇冬,兩個寂寞的女孩很快便熟絡(luò)起來。
    她們一起逃課去吃冰淇淋;一起去旱冰場結(jié)識那些陌生的男孩子,與他們牽著手溜冰;她們考試前夕還約著偷偷從家里跑去租書店,站在里面翻漫畫看。
    那段時間的方晨生活得極其墮落,原本就處在中游水平的成績更是一落千丈,班主任把她爸媽叫去談話,她卻根本不在乎,既因為她從小的性格就是這樣,也因為心里總想著,家里有個陸夕可以光耀門楣不就夠了么?
    陸夕確實很出色,省三好、學(xué)習(xí)標(biāo)兵、優(yōu)秀班干部……大大小小的獎項幾乎無一疏漏地領(lǐng)回來,家里甚至有一面墻是專門為陸夕擺放獎狀的。
    陸夕是全家人的驕傲。
    相比陸夕,方晨覺得自己什么都不是,就算惹了麻煩回來,也頂多是被罵一頓。
    或許父母根本就注意不到她,有那樣一個光彩奪目的姐姐在前面,她更像是一個影子,灰蒙蒙的,毫不起眼。
    很長一段時間,有些人甚至不相信她與陸夕是親姐妹,又或許根本不信她是陸國誠和曾秀云的親生女兒,因為他們一個是國內(nèi)醫(yī)藥開發(fā)領(lǐng)域的知名學(xué)者,另一個則是大畫家,一年中倒有大半年的時間是在外地辦巡回畫展的—如此優(yōu)秀的基因組合到一起,絕對沒有理由會生出她這樣一個連普通考試都有可能不及格的女兒。就連取名字的時候,她也沒有跟著陸家人姓,而是跟了外婆姓方。
    所以她也懷疑,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撿來的。
    方晨不愿意承認自己長久以來都在嫉妒陸夕,于是她從不肯好好同陸夕說話,直到陸夕離開。
    那一天,方晨站在冰冷陰寒的停尸房里,看見陸夕的臉,蒼白而平靜,長長的眼睫毛上仿佛掛著一層白色的霜氣。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方晨突然覺得很害怕,完全不敢再看,連手腳都在抖,心里有一大塊的空洞,像被人倒進了熱炭,火燒火燎地疼。
    但是她沒有哭,連一滴眼淚都沒有落下來。
    她從小就不愛哭,貪玩摔破膝蓋和手肘的時候都不會哭。這一次,她依然沒哭,雖然胸腔中撕心裂肺般地痛。
    沒有人知道她有多么后悔,后悔過去沒有對陸夕稍微好一點,哪怕只是一點點。
    如果這種事是可以代替的話,她希望自己可以代替陸夕離開,那樣的話,爸媽也就不至于如此傷心了吧。
    下班后,方晨原本想去音像店買牒的,可是走到半路卻突然下起雨來。
    這座城市的冬天極少下雨,一時間大家都沒有準(zhǔn)備,路人們紛紛遮住頭往前跑,她也跟著奔進附近一家商場避雨。
    正巧是年關(guān)商家在做活動,許多商品的折扣打得都很低,還有返券或立減現(xiàn)金的優(yōu)惠。或許真是太久不得空閑了,方晨逛了一大圈,出來的時候手上無端端多了幾個袋子。
    雨還沒停,并且越下越大,整個天空都是黑的。
    大門外面就是停車場,計程車根本不被允許進入,所以要打車還得穿過馬路走到對面去。
    她正在考慮要不要再進去買把傘時,身旁的電梯叮的一響,從里面走出來一幫人。
    方晨自覺地往旁邊讓了讓。
    要在人群之中發(fā)現(xiàn)韓睿不是件困難的事。此刻的他走在最前面,仍舊穿著黑色的衣服。
    他從她的面前經(jīng)過,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視線不經(jīng)意地掃過去,然后平穩(wěn)地移向前方,神色漠然。
    他沒認出她。
    只有那日酒吧外的一面之緣,沒認出來也很正常。
    已經(jīng)有年輕的男人先一步撐了傘走進雨里去,片刻便將車子開過來。這群人顯然是兩撥人,他們簡單道了別,然后各自乘著轎車呼嘯而去。
    轉(zhuǎn)眼間又剩下方晨一個人,黑漆漆的夜色里,雨絲仿佛大把的細密銀線,從天上一直延伸下來。
    如果想打發(fā)時間,她可以轉(zhuǎn)回頭去再在商場里逛一圈,可是今早出門的時候穿了雙高跟鞋,方才的一番血拼已經(jīng)將兩只前腳掌折磨得火辣辣的疼,連多走一步路的勇氣都沒有。
    要么去買把傘,要么直接沖到馬路邊去打車。
    她衡量了一下,選擇了后者,卻忘記了,在雨天打車是件奢侈的事。
    路邊根本沒有可以避雨的地方,兩只手又解放不出來,方晨覺得自己的樣子狼狽不堪,而且傻極了。
    那些載了客人的計程車一輛接一輛地從面前呼嘯而過,車輪過處帶起一片水花,令她絕望。
    冒著雨又再等了一會兒,終于有車緩緩地停在了她面前,而且一來就是三輛。
    車燈很亮,直直的六束光照過來,光柱里皆是細密的銀色雨絲。
    她正覺得奇怪,中間那車的后車窗已經(jīng)緩緩地降了下來。
    里頭的人看了看她,說:“方小姐,上車吧。”韓睿的腔調(diào)很淡,不太像是在助人為樂,反倒帶著天生的倨傲。
    不過方晨可不會計較這么多,她趕緊上了車,坐進寬大的車廂里,整個人放松下來。
    方晨轉(zhuǎn)過頭真心誠意地說:“謝謝。”
    “不客氣。”他的聲音還是那樣漫不經(jīng)心的冷漠。
    縱使是在雨中,三輛車子也開得勻速又平穩(wěn),一前一后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直到下車,兩人都沒有交談一句。
    那些有點地位和背景的人傲慢寡言,一點也不奇怪,唯一讓方晨感到有些疑惑的是,明明剛才在商場門口的時候,她以為韓睿已經(jīng)不記得她了。
    不過本來就不熟悉,這一路的緘默倒讓方晨覺得舒服,心里知道自己是沾了某人的光,所以才有順風(fēng)車可以坐。
    后來遇到肖莫,她就說了這事。
    肖莫似乎有點吃驚,笑了一下,語焉不詳?shù)卣f:“這倒難得。”他吐出一個煙圈,表情有點高深莫測。
    方晨這才想起來,既然他和韓睿這么熟,一個是奸商,一個則是據(jù)說只手就能翻云覆雨的人物,依照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規(guī)律,可能背地里也會合作些見不得光的勾當(dāng)。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這個揣測很陰暗,不過當(dāng)記者當(dāng)?shù)锰茫缋侠钫f的那樣,黑暗的事情見得多了,難免有點職業(yè)病,也怪不得她。
    最近一段時間肖莫似乎很忙,方晨和他見面的機會也少,有時會聽到周家榮念叨他的名字,她聽得不耐煩了就會質(zhì)疑道:“你是不是GAY?其實你暗戀肖莫是不是?”
    周家榮氣極,于是詛咒她說:“女孩子嘴這么毒,當(dāng)心嫁不出去!”
    “不用您操心。”
    “真奇怪,肖莫怎么會看上你?”周家榮說完才自覺失言,牢牢地閉上嘴巴。
    但見方晨似乎并不太吃驚,他忍不住又問:“你知道?”
    她反問他:“我很差嗎?肖莫看上我值得你這樣憤憤不平?”
    那倒不至于。周家榮想,倘若只看外表,這個女人幾乎可以拿滿分,不過內(nèi)在如何就不好說了。
    過了一會兒,周家榮興致勃勃地提議道:“為了證明我的性取向是正常的,晚上帶你去見我新交的女朋友,怎么樣?”
    方晨十分感興趣地說:“好啊。”
    誰知道相約地點竟然還是上回的那間PUB,周家榮所謂的女朋友是個十分正點的辣妹,身材尤其好,曲線玲瓏,過濃的夜店妝很好地掩蓋了真實年齡。
    她問方晨:“美女,會不會劃拳?”
    方晨扯過周家榮,壓低聲音在他耳邊揶揄道:“自來熟,而且是豪放派,和你真配。”然后又轉(zhuǎn)頭朝辣妹笑笑,“不太會,你們玩兒吧。”
    方晨坐了一會兒便溜去吧臺自己找樂子。
    自從過了那段荒唐的少女時代之后,她便很少來這種地方了。當(dāng)初和蘇冬一起逍遙墮落的往事,淪為一段不可復(fù)制的記憶。
    方晨還記得她十八歲的生日是如何度過的。
    一幫愛瘋愛玩的女生替她慶祝,挑了離學(xué)校很遠的一家酒吧,以正式成年為由叫了一桌子的酒水,一群人喝得肆無忌憚。
    最后她借著醉意走到吧臺邊,在眾人的起哄下勾住一個陌生的單身男人的脖子,索要了一個吻。
    對方開始還有些詫異,但她迷離著雙眼說:“今天是我生日。我的朋友們都說你很英俊,不知道你肯不肯給我這個面子?”
    那是方晨的初吻,就那樣獻給了一個后來連五官都想不起來的男人。
    可她根本覺得無所謂,那個時候玩任何出位大膽的游戲都只會讓人更興奮。
    這時,PUB換了一首舞曲,略帶著點迷幻味道的電子音將方晨的思緒由過去拉回到現(xiàn)實。
    她坐在圓圓的高凳上向酒保要了一杯芝華士,剛舉起杯子,感覺身后有人靠近,下一刻,一只手越過她的肩頭,將酒杯抽走。
    “女人不應(yīng)該喝這么烈的酒。”韓睿晃動了一下杯中金黃色的液體,那道琥珀色的光華仿佛滲透到他漆黑的眼底,璨然一閃。
    她愣住了。
    他在旁邊坐下來,修長的雙腿隨意地支在金屬腳架上,側(cè)身吩咐酒保道:“給這位小姐調(diào)杯淡酒。”然后將那杯子湊到唇邊,抿了一口。
    吧臺的四周皆是射燈,一圈圈的光暈整齊地落下來,有一束恰好就打在他的鼻翼和下巴上,線條中有種堅毅的完美,仿佛雕像。
    方晨的視線不由自主地下滑,看到他的喉結(jié)微微一動,她竟然感覺身體莫名其妙地有點發(fā)熱。
    她沒想到,連他這樣一個小小的動作,都會令她覺得性感。
    韓睿似乎察覺到什么,目光飄過來,淡淡地挑起眉毛問:“怎么?”
    “沒事。”方晨變換了一下坐姿,以此來掩飾方才失態(tài)的尷尬,“謝謝你那天讓我搭車。”她沒話找話地說了一句。
    他的表情仍舊很淡,“上次你已經(jīng)道過謝了。”
    有點不給面子呢。她沉默,心想:為什么他要坐在我旁邊?
    從她的視線看去,可以看到周家榮他們正玩得熱鬧起勁,或許回去重新加入他們是個不錯的選擇。
    帥氣的酒保終于停下了同樣帥氣飛舞著的手,將一杯調(diào)好的花花綠綠的雞尾酒推到方晨面前。
    她端起杯子正想告辭,卻聽韓睿說:“要不要出去兜風(fēng)?”
    他問得很隨意,她回頭,看到他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煙,眼神和表情都混和在煙霧和燈光里,正微微側(cè)臉盯著她看。
    后來方晨不止一次地想,一定是自己蜇伏已久的某些基因又重新跑出來作祟了,所以才會跟著這個男人上了車。
    一共只見過三次面,交談不過十句。
    這個在迷幻樂曲聲中的邀約,看起來更像是一時興起的提議,可是卻又那么蠱惑。
    就像多年前,她在眾人的喝彩聲中向某個陌生男性索吻一樣。
    一瞬間,她看著他薄薄的唇,還有眼角的那一抹漫不經(jīng)心,仿佛身體里的某種東西再一次蠢蠢欲動,妄圖破繭而出,以至于讓她忘記了該有的警覺,而只是覺得興致勃勃。
    韓睿并沒告訴她要去哪兒。
    他親自開了輛銀色的Carrera GT,載著她沿著城市中心線的主干道,一路由西向東而去。
    寬闊道路兩側(cè)的夜燈和霓虹猶如從天上落入人間的星子,又像是最璀璨的夜明珠,就這樣迅速地被他們拋在了身后。
    一直開到城區(qū)另一邊的濱海大道上,車子才緩緩?fù)O聛恚匠康念^發(fā)早就被夜風(fēng)吹亂,絲絲縷縷地糾纏在一起,她卻并不在意,只是禁不住感嘆道:“這車真好!”
    韓睿說:“你也懂車?”
    “略懂一點點。”
    他揚了揚眉,算是回應(yīng)了。
    “不介意吧?”他從身上掏出煙盒,看她一眼,問。
    她還沒吭聲,他已經(jīng)將香煙點著了,手肘隨意地支在車窗邊,灰白的煙霧擴散開來,與寒冷的空氣融合在一起。
    韓睿目光側(cè)過來,淡淡地問:“你難道不害怕?”
    或許是夜深人靜的緣故,他的語氣聽起來仿佛稍微有些倦怠,可也正因為如此,聲音與暗夜絲絲糾纏,反倒慵懶得魅惑人心。
    “怕什么?”她直視他。
    “我們并不熟識。”
    “哦,你是指三更半夜,我跟著你上車兜風(fēng)?”她想了一下,“既然只是兜風(fēng)而已,那么又有什么可怕的?”
    他似乎終于正眼看了看她,可是眼底的情緒藏得很好,又或者根本沒有情緒,所以即便距離這么近,她還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這個時候電話響起來,他很有禮貌地先說了聲“抱歉”,然后才接通。
    接聽不過幾秒鐘,韓睿便將剩下的半截香煙彈出車窗,然后利落地發(fā)動了引擎。
    車頂緩緩合起來。
    他用的是藍牙,并不影響開車,雙手搭在方向盤上,車速正一步步地往上提升,節(jié)奏很明顯。
    她有點詫異地看看他,恰好瞥見他微微蹙起眉。
    他講電話說:“我知道了,你們不用過來。”語氣有些低沉,側(cè)臉冷肅。
    油門轟的一響,幾乎同一時間,慣性便讓方晨整個背部牢牢貼住座椅。
    這部跑車的底盤本來就低,此刻更像是貼著地面在行駛,道路兩側(cè)的燈光簌簌閃過,幾乎連成一線迅速向后退去。
    方晨還來不及問明狀況,目光已經(jīng)先掃到自己這一側(cè)的后視鏡,原本還空蕩蕩的后方,此刻卻分明有車跟上來,大喇喇地開著遠光燈,反射在鏡上更顯刺目。
    她數(shù)了一下,一輛,兩輛,三輛……清一色的黑色轎車,前后交替,偶爾并行,但都遠遠地跟著,似乎是追不上,又或許是不敢貼近,于是便始終維持著一定的距離,忽遠忽近,卻又不肯放棄。
    說不出心里到底是種什么樣的感覺,隱約有些害怕,又隱約有些興奮,她將手指牢牢地扣在胸前的安全帶上,再一次轉(zhuǎn)過頭去看韓睿。
    而他也恰好側(cè)眼,瞥見她很有幾分蒼白的臉色,忽然笑了。
    這是她第二次見到他笑,仿佛冰山消融,原本冷峻冰峭的唇部線條竟然不可思議地柔化了許多。
    “怕?”他挑眉問。
    她略微遲疑,然后搖頭。
    其實更多的是覺得暈。她從小就暈車,近幾年雖然被鍛煉得好了許多,不過車速太快,再加上七拐八彎的,到底還是覺得有些難受。
    她緊緊閉住嘴巴,胃里開始翻涌,也不知道這樣的追車情節(jié)要上演到什么時候,唯恐一會兒受不了吐在車上。
    這么高級的車……
    而且,還是這個男人親自開的車……
    出了濱海大道,又過了兩個街口就進入了環(huán)城高架。
    路上的車輛漸漸多起來,可是只要Carrera的車速稍緩下來一點,那三輛黑色的轎車便又會重新遠遠地出現(xiàn)在后視鏡里。
    韓睿游刃有余地在車陣中穿梭,他的車技十分好,開車的姿態(tài)更像是在享受。
    中途,他騰出手來打了個電話,對電話那頭的人說:“你去告訴他,我現(xiàn)在沒空,有事改天再談。”
    “他手下的人打擾了我的興致,如今還想挑戰(zhàn)我的耐心?”
    “如果他能承受得起后果的話,我可以奉陪。”
    語調(diào)平淡,可是聲線卻冰冷,仿佛某種鋒銳的利器出了鞘,在夜里閃著寒光。
    方晨在一旁聽得不禁抖了一下,但還是明智地選擇保持沉默。
    她想起了某系列的香港電影,當(dāng)年看的時候心潮澎湃,哪想得到有一天竟然也會換成自己做主角。
    原來飆車一點也不好玩。又或者應(yīng)該說,本來是挺刺激的一件事,結(jié)果偏巧碰上她這樣一個暈車的人,效果便明顯大打折扣。
    最后車子在PUB門口停下。
    方晨推開車門沖出去,扶住樹干就開始嘔吐。
    好多年沒有這樣了,再加上之前喝了點酒,一時間只覺得胃里翻江倒海,簡直比死了還難受。
    韓睿也有點吃驚,剛才她說她不害怕,他以為她是騙人的。現(xiàn)在看來,她一路上臉色蒼白,原來只是因為暈車?
    等她稍微止住了,他走過去,遞了瓶水給她。
    “謝謝。”方晨喘了口氣,喝水漱口之后,又干脆將剩下的半瓶水全都灌進胃里去,冰涼的感覺刺激了神經(jīng),終于令她緩過來一些。
    “你膽子很大。”韓睿負手站在一旁說,聽不出是贊許還是感嘆,抑或只是純粹敘述一個剛發(fā)現(xiàn)的事實。
    “我是做記者的。”方晨抬起頭,面色還是有些蒼白,但越發(fā)顯得目光清明,“謝謝你今天載我兜風(fēng),現(xiàn)在我要回家了。”
    他紳士地問:“需不需要找人送你?”
    “不用。”
    路邊停了一溜待客的計程車,她拉開其中一輛的車門坐進去。
    離開的時候,恰好看見韓睿轉(zhuǎn)身走進那處燈紅酒綠的奢糜之地。
    這一晚的經(jīng)歷就像一個秘密,事后方晨沒對任何人提起,包括蘇冬。
    她知道,倘若被蘇冬知曉她和韓睿之間有了什么牽扯的話,一定會不放心。
    還記得當(dāng)年她決定改過自新,徹底脫離過去那種荒唐墮落生活的時候,蘇冬說:“真好,早該這樣了。”
    她卻開玩笑說:“可是我以為你會舍不得我。我要開始復(fù)習(xí)準(zhǔn)備考試,而且以后都不會陪你泡吧玩通宵了。”
    “那有什么要緊的。”蘇冬一邊丟給小賣部老板十塊錢買了包摩爾,一邊笑得很風(fēng)情地說,“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啊。”
    是的,那時候蘇冬已經(jīng)開始抽煙,并且正式跟了那個教會她抽煙的男人,每天同他進進出出,燈紅酒綠,紙醉金迷,在那男人的勢力范圍內(nèi)風(fēng)光十足。
    后來,那個男人死了,死于一場惡性仇殺,身上被捅了好幾個洞。
    方晨原以為蘇冬會傷心,結(jié)果下葬的當(dāng)晚,兩個人窩在她小小的公寓里,喝掉了三瓶紅酒。
    蘇冬好像醉了,又好像還很清醒,她捏著杯子把玩,最后說:“突然有點后悔,當(dāng)初怎么就不肯好好念書呢?如果考個名牌大學(xué),再繼續(xù)讀個研究生該有多好。”
    “真慶幸,你沒和我一樣。”蘇冬的思維和口齒一樣清晰,停了停,又說:“希望你永遠都不要像我這樣……”
    過年的時候終于放了幾天假,方晨立刻買了票回老家。
    老家離C市并不遠,坐汽車從高速一路往南開,差不多兩個小時就能到達。
    之前她也邀請過蘇冬一起去過年,結(jié)果蘇冬說:“你見我一年到頭哪天可以休息的?”
    電話里傳來熱鬧的劃拳聲,隱約可以聽見旁邊有男人在唱:“……親愛的,你慢慢飛,小心前面帶刺的玫瑰……”還混和了嬌滴滴的捧場叫好聲。
    蘇冬懶洋洋地說:“等你回來陪我去靜靈寺燒香吧。你不在,我一個人也不愛去。”
    通常,只有遇到不順心的事,她才會想到去廟里燒香拜佛,所以方晨一邊答應(yīng)下來一邊問:“最近又有什么事情不順利了?”
    只聽蘇冬在電話那頭笑,“這些人,沒一個讓人省心的。我去拜佛祖,希望能多活兩年,不要早早就被她們給氣死。”
    方晨回到家的時候正好是午飯時間,家里的小阿姨早就燒好了一桌子菜,只等她到就可以開席。
    近幾年,母親曾秀云幾乎不再全國甚至世界各地跑了,大多數(shù)時間都待在家里,與小阿姨一道做做家務(wù),偶爾在畫室里消磨一下時間,但也終于在向傳統(tǒng)的家庭主婦靠攏了。
    看到女兒回來,曾秀云脫下圍裙,先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番,才微微皺眉道:“太瘦。”
    方晨不以為意,湊到陸國誠的旁邊,說:“爸,老媽為什么還是這樣挑剔?”
    她的聲音柔和眉眼溫順,分明帶了點撒嬌的味道,親昵地摟住陸國誠的胳膊,因為,似乎以前陸夕就是這樣的。
    “你這丫頭,我還不是心疼你。”曾秀云搖搖頭,又去拉她,“快去洗個手可以吃飯了。”
    方晨在浴室里拿洗手液洗干凈了手,又仔細擦干了這才走出來。
    或許搞藝術(shù)的人都有這樣那樣的怪癖,曾秀云的潔癖就十分嚴(yán)重,也連帶遺傳和影響了陸夕。
    方晨記得,小時候陸夕穿的幾乎都是白裙子,而且似乎總是不會弄臟。
    可是方晨不一樣,成天與一幫男生爬上爬下打打鬧鬧,從小到大都不知勾壞了多少件衣服。
    她想,大概這也是自己從小就不得母親喜歡的原因之一吧,因為她總是臟兮兮的,并且不聽話。
    有時候好像曾秀云根本不愛多看她一眼,都是家里的保姆幫她洗澡換衣服。
    現(xiàn)在幫傭的小阿姨是四川人,比方晨還要小兩歲,已經(jīng)好幾年沒回家過年了,今年也不例外。方晨大年初一給了她一個紅包,又帶她上街買了件新大衣。
    接下來的假期方晨都老老實實地待在家里,平時沒什么事可以做,便陪著父親陸國誠下棋喝茶,又或者同母親一起看電視聊天。
    這天下午,她正在客廳里看央視的春晚重播,結(jié)果手機突然響起來。
    肖莫的名字在屏幕上閃動,她心情頗佳地給他拜年,“新年好。”
    “在做什么?”肖莫問。
    “看電視。”她吃了顆草莓,隨口問,“你呢?”
    “你猜。”
    “我哪知道啊!”電視上趙本山的小品正好出來了,底下響起一片叫好聲,她有點心不在焉地想了一下,胡亂猜測,“在應(yīng)酬?”
    大概只過了一秒鐘,微微有些低沉的輕笑聲就傳過來,肖莫半真半假地表揚她,“你真聰明。”
    “多謝。肖總,您真辛苦,大過年的也不能休息。”
    “是呀,而且我發(fā)現(xiàn)我喝醉了,沒辦法開車回去,怎么辦?”
    “讓司機去接你,要不就叫計程車吧。”
    這一回,電話里靜默了一下,然后才聽見他狀似無奈地說:“我讓司機放假了。而且,從這里打車回C市,估計很貴。”
    日進斗金的奸商也會考慮到車資的問題?她簡直覺得詫異,下意識地說:“難道你在北京?”
    “不是。我在新洲西路上的翠微軒。”
    在翠微軒最大的VIP包間里找到肖莫的時候,方晨猶在驚訝。
    她問:“你怎么來了?”
    “應(yīng)酬啊。”他用手支著額頭,懶洋洋地倚在沙發(fā)里,西裝外套脫在一邊,只穿了件淺灰色的襯衫,將面色襯得有點虛白,看來是真的喝多了。
    令方晨深感佩服的是,他講話的條理倒還是很清楚。
    直到一同坐進出租車?yán)铮つ€在微微有些抱怨地看著她,問:“這里的人都這樣能喝酒么?早知道就應(yīng)該先向你咨詢一下,好歹也多帶個司機來。”
    “還好吧,至少我認識的人酒量都不錯。”
    方晨見他似乎不太舒服的樣子,連眉心都不自覺地微微皺起來,便問:“是要休息一下,還是吃點東西墊墊胃?”
    “都行。”肖莫很大牌地閉起眼睛,含糊地應(yīng)了句。
    最后她想了想,只得給前面的司機報了個地名,又拿出手機撥打電話輕聲說了幾句。
    十來分鐘后,她領(lǐng)著肖莫進門,小阿姨立刻從廚房里探出頭來說:“米剛下鍋,還要再等一會兒啊。”
    “沒事。”她又簡單介紹了一下,“爸媽,這是我朋友—肖莫,臨時過來辦事的。”
    “伯父伯母,新年好。”這個年輕英俊的男人露出微笑,謙和有禮地說,“時間有點匆忙,都沒來得及買東西帶過來,實在不好意思。”
    方晨側(cè)過頭看著他。這男人,在車?yán)锏臅r候明明連聲音都懶得發(fā)出一絲,現(xiàn)在似乎酒醒了,還能顧及這些禮貌周全,表面功夫很到位。
    她領(lǐng)著他進了客房,“躺著休息一下吧,等粥煮好了我叫你。”
    肖莫毫不拘謹?shù)刈拢S意靠在床頭,問:“這時候帶個男人回家,你就不怕他們誤會?”
    “不會,誰讓你條件太好了。”
    粥熬好時,他已經(jīng)睡著了。
    方晨讓小阿姨用小火溫著,自己跑到樓上去,在一堆舊物中翻翻揀揀。
    陸夕不在了以后,她過去住的臥室便一直被閑置著,曾秀云每隔一段時間就進去打掃一次,除此之外,其余時間門都是鎖上的。
    不過方晨偷偷配了把鑰匙,偶爾回家來,都會進到里面去看一看。
    隨著時間的流逝,仿佛她與陸夕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雖然時常會夢見陸夕,雖然在每個突然醒來的晚上都要給陸夕寫郵件,可到底時間長了記憶還是會模糊,有時候她甚至都會想不起陸夕的臉來。
    依稀只記得陸夕笑起來很溫柔,聲音也很溫柔,摟著爸媽說話的時候永遠都像在撒嬌,讓人忍不住心生愛憐。
    窗簾四合,屋子里顯得有些暗。
    方晨順手開了頂燈,燈光如水般傾瀉下來,靜靜地流淌在天藍色的床罩上。
    一切都和當(dāng)年一樣。
    和她上次回來時也一模一樣。
    陸夕最后一次離開家飛回美國讀書的前一晚閱讀的《梵高傳》還擺在枕頭邊上。
    方晨沒有翻它,只是手指在封面上停留了一會兒。
    她走到房間另一側(cè)的書架旁邊,隨手抽了幾本畫冊出來,全是陸夕的作品,被精心地分好類,有些還是當(dāng)年出事后父母從美國帶回來的。
    從素描到水彩,從風(fēng)景到人物肖像,不得不說,陸夕繼承了母親所有的藝術(shù)天分,甚至在某些方面表現(xiàn)得更加出色。
    陸夕最擅長、最喜愛的還是肖像畫,或許是那段求學(xué)的日子給她增添了許多經(jīng)歷,那滿滿幾本畫冊里全是各式各樣的人物。有街頭賣藝的黑人,有風(fēng)情萬種的吉普賽女郎,還有校園里看似很普通的學(xué)生……
    方晨一頁頁翻過去,偶爾會特別停下來多看兩眼,幾乎可以想象出陸夕當(dāng)年畫畫時候的樣子。
    “在看什么?”身后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嚇了她一跳。
    方晨迅速合上畫冊,轉(zhuǎn)過頭看到肖莫正優(yōu)哉游哉地站在門口,嘴角邊帶著一抹輕淡的笑意。
    “這是你的房間?”他并沒跨進來,只是稍微打量了一下。
    她不回答,神色已經(jīng)恢復(fù)如常,將東西一一擺回原位之后,才走到他面前,問:“有沒有吃東西?”
    “你不在,我怎么好意思一個人吃?”
    “我爸媽很隨和的。”雖是這樣說,方晨還是和他一起下了樓,又陪著他喝了一碗紫米粥。
    傍晚時分,方晨臨時決定返回C市。
    陸國誠倒是沒什么異議,這么多年,對女兒的事情他向來管得很少。
    只是曾秀云說:“咦,不是還有兩天假期嗎?這么急著回去做什么?”
    “先回那邊休整一下,等過完年開工了肯定又是天天忙。”方晨又轉(zhuǎn)頭同肖莫說,“搭個順風(fēng)車,不介意吧?”
    他笑了笑,“當(dāng)然不介意。”
    肖莫的酒醒得非常快,只不過休息了一會兒,便又重新恢復(fù)了精力。
    一路高速,他將車開得極穩(wěn)。
    走到中途的時候,他問她:“不睡一會兒?”
    方晨維持著剛才的姿勢,盯著窗外枯燥乏味的風(fēng)景,沒有回話。
    其實外面已經(jīng)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回到市區(qū),方晨也不覺得餓,但還是被肖莫載到餐廳解決了一頓晚飯才回家。
    肖莫送方晨到公寓樓下,臨分手時開玩笑地說:“下午的時候,你有沒有看見你媽的眼神?估計以為你提早回來是被我慫恿的。”
    “亂講。我媽才沒這么無聊。”她有點倦了,但還是強撐著精神和他說話。
    “這沒什么,搞藝術(shù)的人想法浪漫一點也很正常。”他停了停,故意說,“況且我條件這么好,你被引誘了也是理所當(dāng)然。”
    方晨卻一怔,然后才反應(yīng)過來,驚奇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做這行的?”
    “怎么?突然發(fā)現(xiàn)滿身銅臭味的商人其實也會關(guān)心藝術(shù),令你很吃驚?”
    公寓外花壇四周的矮燈在深冷的夜里蒙著霧氣,透過車前玻璃照進來,一片虛白朦朧的光線恰好映在肖莫那張似笑非笑的臉上,他的目光顯得格外清亮。
    方晨與他對視了兩秒,然后平靜地移開視線,“她這幾年的曝光率已經(jīng)很低了。你千萬別說家中還有她的作品,那樣我才會吃驚。”
    “那倒沒有。我有個朋友也是藝術(shù)家,他本人很喜歡你母親的畫。”
    “哦?我還以為你的朋友都是些背景復(fù)雜的人士。”
    “你指的是韓睿?”肖莫仿佛刻意停頓了一下,目光更深地看進方晨的眼里,笑容和語氣卻盡是一派云淡風(fēng)輕,“這世上也就只有這么一個韓睿,想要再多遇見幾個恐怕也不容易。”
    聽他這樣說,她好像突然來了興致,“真的?真有這樣夸張?”
    肖莫卻不肯再繼續(xù)這個話題,親自動手替她打開安全帶,說:“很晚了,上樓去吧。”
    果然如方晨預(yù)料的一樣,假期結(jié)束,踏進報社便又立刻忙到人仰馬翻。
    偶爾閑下來的時候,老李就說:“唉,這哪是工作,簡直就是打仗,而且是場永不結(jié)束的戰(zhàn)役。”
    “等你辭職了不就結(jié)束了嘛。”一位同事說。
    “在家待著更無聊!老婆唆得很,成天吵得人頭疼。”
    旁邊的人笑起來,“那還有什么好說的?你就是天生勞碌命唄。”
    “可不是!”
    三五個人邊聊天邊往食堂走,同事問方晨:“小方,你不和我們一起去吃飯?”
    方晨拎著手袋下樓,“不了,和朋友有約。”
    身后有人順口問:“男朋友?”
    她回頭笑笑,“一個小朋友。”
    方晨和小朋友約定的地點是在KFC里。
    雖然年過完了,又不是周末,可是店堂里照樣人滿為患,靳偉坐在靠窗的位置沖方晨招手。
    她快走了兩步過去,笑嘻嘻地說:“不好意思,路上有點堵車……”有點突然地,她話語的最后一個音節(jié)硬生生地消失在熱鬧的喧嘩聲中。
    方晨的視線與靳偉對座的那個女孩子相接,不自覺地愣了一下。
    靳偉說:“姐,這就是我常常和你提起的方晨姐。”
    靳慧是典型的南方女孩,身材嬌小,烏黑的長發(fā)披在肩頭,幾乎沒有化妝和特別打扮,只別了一枚樣式簡單的發(fā)夾扣住劉海,露出光潔明凈的額頭。
    “方小姐,你好。”靳慧微笑著站起身,黑白分明的一雙眼睛仿佛會說話,盈盈流動著光彩,如同令人目眩的寶石。
    方晨想:她恐怕已經(jīng)完全忘記我們曾經(jīng)見過一面—在那樣一個紙醉金迷、充斥著聲色的世界里。
    作為唯一的男士,靳偉很主動地走到柜臺去點餐。
    靳慧對方晨說:“方小姐,聽說你一直都很照顧關(guān)心小偉,我都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
    “不客氣。
    “小偉想考清華,他說你還鼓勵了他,讓他覺得好有信心。”
    “靳偉本來就是個上進的男生。”方晨正視著那雙純凈的眼睛,想了想才說,“他好像一直都挺依賴你的。”
    “是呀。”靳慧不自覺地又笑了一下,“我們的身世大概你也知道了吧,現(xiàn)在就剩我們姐弟倆,其實是互相依賴。”她的語氣十分坦然,好像真把方晨當(dāng)做一個值得交心的朋友。
    方晨卻不再吭聲,倘若不是她記性太好,恐怕真的無法把這個明媚溫柔的靳慧,與那晚在蘇冬面前細聲細氣臉色蒼白的女孩子聯(lián)系在一起。這樣的女生不應(yīng)該是那種為了金錢,被迫讓自己陷入到難堪的境地任陌生人狎戲的女人。
    靳偉還遠遠地站在隊伍里,這個時間點餐是需要更多耐心的。
    從方晨的角度看過去,他似乎又長高了一些,頭發(fā)剪得短短的,儼然是個寬肩窄臀的高大少年,至少背影看上去仿佛已經(jīng)值得讓人依靠。
    陽光斜射進明凈的落地窗,方晨靜默了半晌終于問:“他知道你平時都在做什么嗎?”
    靳慧擱在桌沿的那雙手仿佛不自禁地輕輕抽搐了下,她說:“我不懂……”
    “你真的不記得了嗎?我們見過面的。”方晨不動聲色地說了兩個字,說出一個對靳慧來講或許如魔魘的名字—“蘇冬。”
    靳慧那張清秀的臉果然刷地一下變得慘白,如同在瞬間被吸走了所有的血色,脫落成一張白紙,仿若只余下一副失了魂的空殼。
    方晨發(fā)現(xiàn)自己說不下去了,好像再次回到了初次見面的那個晚上,再強的光線也遮蓋不了靳慧糟糕透頂?shù)哪樕浑p眼睛如同泛著霧氣,慌亂得幾乎不敢正視任何一個人。
    她好像做錯了事一般,明明不敢看別人,卻還是為了某種目的,不得不留下來,繼續(xù)做著自己或許并不情愿的那些事。
    柜臺前的隊伍向前挪動了一點,靳偉已經(jīng)站在了最前面,正仰頭看著餐板。
    靳慧突然慌了,語無倫次地說:“為什么……你怎么會知道?其實……”
    她硬生生地停下來,呼吸凌亂,強自定了定神,才忽然說:“蘇冬是誰?我不認識……方小姐,我想你認錯了,我們沒見過面。”
    靳慧聽見了自己心跳的聲音,如同擂鼓般重重撞擊著胸腔,說:“你大概是認錯了吧。”
    尾音很低,如同一個嘆息,很快消散在空氣里。
    等了很久,像是有幾個世紀(jì)那樣漫長。
    直到靳偉端著紅色的托盤走過來,靳慧才勉強對他扯出個笑容,“好餓,怎么去了這么久?方小姐下午還要上班呢。”
    她仍舊不去看方晨,抓起一杯冰可樂,猛力吸了兩口,借以壓住背后泛起的冷汗。
    一頓簡單的快餐之后,三人在店門口道別。
    方晨上了出租車之后立刻撥電話給蘇冬。
    蘇冬還在睡覺,迷迷糊糊地聽她把事情講完,好半天才“嗯”了一聲。
    方晨說:“我明明認出了她,確定那晚見過的就是她,可是又不忍心說給靳偉知道。他那么崇拜依賴這個姐姐……”
    末了,她說:“要不你辭退她吧。”
    這是一個多么天真的提議,蘇冬聽后直接忽略,拖長了聲音懶懶地回復(fù)道:“姐姐,我早上五點半才上的床,您就不能體諒一下么……有事晚點再講。”然后啪地把手機蓋扣上了。
    到了晚上,蘇冬打給方晨,說:“靳慧自己選擇的路,旁人最好不要去摻和。”
    方晨自然明白這個“旁人”指的是誰,她無奈地說:“她見我認出她來,嚇得要死。現(xiàn)在只希望她賺夠了錢就早點離開那里。”
    蘇冬卻嗤笑一聲,“嘗到了甜頭之后,想走就沒那么容易了。我告訴你,她早已不是幾個月前你見過的那副模樣了,如今她的生意好著呢!什么時候你再來看看就知道了。”
    陳澤如按先前的約定,每個月都抽出兩天時間去慈恩孤兒院看望小朋友們,用最簡單的心理援建手法與他們溝通交流。果真起到些積極的效果,好幾個原本性格內(nèi)向孤僻的兒童都漸漸開朗起來。
    方晨抽空也會過去瞧瞧,但沒能再見到靳偉。
    張院長說:“聽說學(xué)校里每周都要考一次試,唉,這孩子也夠辛苦的。”靳家兄妹是她一手帶大的,所以感情特別深,幾乎是將他們視若己出,心疼之情溢于言表。
    一次,方晨留下來吃晚飯,又和小朋友們玩了一會兒才回家。
    結(jié)果睡到凌晨突然被手機聲吵醒,主編大人在電話里頭急急忙忙地吩咐道:“市里剛出了一宗人命案子。老李電話打不通,你快去頂一下!”
    聽到“命案”兩個字,方晨原先迷糊的神智頓時清醒過來,連忙跳下床穿衣出門。
    坐著計程車趕去事發(fā)地時,正值凌晨三點鐘,那家鐘點酒店的周圍已經(jīng)被拉上了黃綠色的警戒線,警車和救護車閃著燈停在門口。
    盡管有警察在維持著秩序,但是四周仍有不少人圍觀。
    有別家報社的同行認出方晨,便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們在這兒守了好一會兒了,可尸體還沒抬出來。”
    方晨入行這些年,雖說一直是跑社會新聞的,但是真正遇上命案的機會并不太多。一來是城中治安良好,二來則是社里領(lǐng)導(dǎo)好歹顧及她是個年輕女性,流血死人的事件通常都是派男記者上前線。
    大家哆哆嗦嗦地在冷風(fēng)里吹了十來分鐘,酒店的入口處終于傳來一陣動靜。
    尸體被罩得嚴(yán)嚴(yán)實實地抬出來,記者們一涌而上,閃光燈剎時亮成一片。
    方晨被擠在中間,只聽見不止一個人大聲叫:“陳隊長……陳隊長!請你透露一下死者的信息。”
    “21歲女性。警方初步懷疑其在公共場所進行吸毒及非法賣淫活動。”
    “死亡原因呢?”
    “不好意思,結(jié)果要等法醫(yī)鑒定后才能出來。”
    “那死者的姓名呢?”
    “這個不方便透露。”陳隊長伸出手,面無表情地說,“請讓一讓,不要妨礙我們辦公。”
    然后,警車與救護車很快消失在了茫茫的黑夜里。
    方晨除了拍到現(xiàn)場頗為混亂的一些影像和照片之外,幾乎再沒有找到更多有價值的信息了。
    倒是主編大人神通廣大,方晨給他打電話報告情況時,他說:“警方估計那名女子是吸毒過量致死的。用這條報道交去排版印刷,爭取上明天早晨的版面。”
    她剛結(jié)束這邊的通話,還沒過幾分鐘,手機便又響起來。
    方晨正與負責(zé)現(xiàn)場攝像的同事坐進車?yán)铮驗橼s時間,她也來不及細看,接起來“喂”了聲,
    電話那頭卻是異于尋常的沉默。
    不知怎的,她心里咯噔了一下,莫名緊張起來,這種感覺與當(dāng)年半夜接到美國長途十分相像。
    她又“喂”了兩聲,差點就要把手機移到眼前去看來電人姓名了。
    電話那頭終于有人低低地叫了聲:“方晨姐……”聲音哽咽,竟似完全說不下去。
    “靳偉?出什么事了?”
    計程車在清冷的夜里一路向前飛馳,電光石火間方晨仿佛想到了什么,只覺得一顆心陡然降到了幽深的底端,滲著絲絲涼意。
    電話里的大男生失了魂魄一般,語調(diào)顫抖得如同風(fēng)中柳絮,“我姐出事了……”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方晨連眼睛都沒闔一下。
    直到天邊遲遲現(xiàn)出一絲灰白的光,她才堪堪從警察局里出來。
    先是鑒于職業(yè)的特殊敏感性,她被阻止在停尸房外。
    靳偉在里面待了許久,出來的時候臉色差得和死人沒有區(qū)別。可是他并沒有哭,或許情緒悲痛到極點的時候,是無淚可流的。
    他接受了警方一系列繁雜而冗長的相關(guān)手續(xù),作為死者唯一的親屬,他被要求做一份詳細的筆錄,回答警方提出的每一個問題。
    可是這一切對他來說簡直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折磨。
    最后走出來時,靳偉望著等候在一旁的方晨,好半天才訥訥地說:“她在夜總會里做小姐。”
    看著靳偉顯然還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的樣子,方晨心里悔疚萬分,倘若那天認出靳慧的時候她就及時將這事說出,靳偉一定會想方設(shè)法阻止姐姐再踏入那種場所,是否就會避免這次事故?
    方晨攬住靳偉,正想著安慰的措辭,誰知下一刻,這男生就突然甩開她,猛地轉(zhuǎn)過身,一拳重重地捶在墻壁上。
    “她居然在做那種事!”靳偉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怒吼,“她怎么可以做那種事!”
    “哎哎,怎么回事?這里可是公安局!”兩個年輕的警察聽見動靜從里屋走出來,一邊指著靳偉一邊警告。
    方晨賠笑,“不好意思啊,我朋友有些激動,還請兩位體諒一下。”
    那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個警察的面色稍微緩了一點,“有情緒也不能在這里發(fā)泄啊,完事了就回去吧。”
    方晨扯著靳偉,一直走到路邊才放開他。
    “接下來你要做什么?”她嘆了口氣,問。
    靳偉不說話,神情中有種令人絕望的呆滯。
    天色已經(jīng)一點一點地亮起來,冬日清晨的城市蒙在一片稀薄的霧氣里。
    遠遠地,有輛公車開過來,或許是今天的第一班車,時間這樣早,只有一兩位乘客,車子在對面的公車站旁邊緩慢地停下。
    靳偉突然說:“方晨姐,你先回去吧。”
    “那么你呢?”
    他不回話,抬腿就跑。
    他腿長,速度又快,一下子就穿過馬路,然后投幣上了車。
    方晨追不及,只得眼睜睜地看著他被公車載著漸行漸遠。
    今天是周三,不管是否熬了夜,九點一到,還是要正常上班的。
    方晨匆匆回家里洗了個澡,換了身干凈衣服。
    因為靳慧出了事,她已經(jīng)打了無數(shù)個電話給蘇冬,可是蘇冬的手機一直處于無人接聽的狀態(tài)。出門前,她又試了一次,仍舊聯(lián)系不上,最后想了想,只得又撥了另一個號碼出去。
    聽電話里的聲音,肖莫似乎還在睡覺,方晨也顧不得許多,直接說:“我現(xiàn)在唯一能想到可以幫忙的人就是你了。你和公安局熟不熟?能不能幫我打聽一件事?”
    掛上電話一刻鐘后,肖莫回了電話。
    方晨一腳剛踏進報社大門,聽到肖莫的回復(fù),她只覺手機捏在手里像冰塊一般冷滑。
    她怔了怔,才問:“要關(guān)多久?我可不可以見到她?”
    “目前恐怕沒有這個可能性。”肖莫說,“你也該知道這種事情有多么敏感。不過你的朋友應(yīng)當(dāng)慶幸,人死的時候是在一家鐘點酒店里,所以現(xiàn)在她也只是被叫去協(xié)助調(diào)查,如果沒有證據(jù)證明這件事與她有直接關(guān)系,估計最終問題不會太大。”
    “這樣啊。謝謝,麻煩你了。”幾小時內(nèi)發(fā)生了這么多事,方晨一時間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肖莫靜了靜,“不客氣。還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可以直接來找我。”
    他停了一下,才又說:“另外你朋友那邊我已經(jīng)托了人了,能關(guān)照的盡量關(guān)照,至少……不會讓她一個女人在里面受不必要的罪。”
    方晨再次向他表示感謝,說完再見后將手機丟在桌子上,肩膀松松地垮了下去,一瞬間,只感覺筋疲力盡。
    白天的“夜都”并不對外營業(yè),偌大的場子空空蕩蕩的,未免顯得有些冷清,與夜晚來臨之后的燈紅酒綠、奢侈迷亂相差甚遠。
    沉重的雕花大門被人從外推開,韓睿一腳跨了進去,他極少在這個時間出現(xiàn)在這里,因此里頭負責(zé)打掃整理的人見了俱是一愣。
    韓睿面無表情地說:“張強呢?”
    “強哥剛回來,現(xiàn)在去了廁所。”離韓睿最近的那個人低著頭回答,又小心翼翼地覷著韓睿的臉色,“我這就去叫……”
    韓睿冷冷地說:“沒你的事了,干活去吧。”
    穿過大廳和狹長的走道,韓睿在裝修考究的盥洗室門前停下來,他淡聲說:“你們都在這兒等著。”
    一同前來的五六個人于是全都停了腳步,自動分成兩排,恭敬地候在門邊,肅手而立。
    淺金色龍頭里的水嘩嘩涌出來,張強剛把手伸過去,就聽到身后有動靜,他一抬頭,與鏡子里那人的視線對了個正著。
    “哥!”張強叫道,“哥,怎么這個時候過來了?”
    韓睿淡淡地“嗯”了一聲,并不看張強,從口袋里摸出煙盒,抽了支煙放到唇邊。
    張強立刻掏出打火機湊上前去。
    淡藍色的小火苗噌地躍起來,韓睿微微斜過目光瞟張強一眼。待點著了香煙后,韓睿才漫不經(jīng)心地問:“這兩天去哪兒了?”
    “嘿嘿,聽個哥們兒介紹說郊區(qū)新開發(fā)的溫泉不錯,就去玩玩。”
    “什么時候回來的?”
    “剛到,”張強笑嘻嘻地說,“沒想到哥您就來了。”
    “看來你還不知道出事了。”韓睿又吸了口煙,聲音愈加不緊不慢。
    張強這邊不禁一愣,“出什么事了?”
    “死了個人。”
    “誰?”
    “蘇冬手底下做事的,叫靳慧。”
    似乎為了讓張強聽得更明白一些,韓睿慢條斯禮地彈了彈煙灰,又輕描淡寫地補充了一句:“鑒定結(jié)果出來了,死因是吸毒過量。”
    如同被人施了法術(shù)一般,室內(nèi)的空氣瞬間沉下來。
    張強的背上浮起一層緊密的冷汗,短短的幾秒之間,他心里接連轉(zhuǎn)了好幾個念頭。
    最后,他撲咚一聲跪下來,仰頭看著高高在上的男子哀求道:“哥,我錯了!求您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真的錯了!”
    話音未落,只聽咣的一聲,洗手臺上的水晶煙缸已經(jīng)飛了出去,重重地砸在墻壁上,反彈回來的碎屑四下紛飛,有幾粒擦過置于地上的手背,張強的皮膚上立刻涌出數(shù)道鮮艷刺目的血痕。
    可是他不敢動,一動都不敢動,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韓睿的臉色猶如萬年玄冰,漆黑的眼睛里烏云密布,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說道:“你跟我多久了?”
    “五……六年。”
    “還記得我的規(guī)矩?”
    “不……不準(zhǔn)沾白。”
    只是四個字,卻仿佛耗盡了張強全身氣力。停了半天,他才語調(diào)顫抖地接著道,“我只給過她兩次!哥,是我一時鬼迷了心竅!我該死!我……”
    話未說完,下一刻張強只覺得胸腹劇痛,人便橫著飛了出去,滑著仰倒在大理石地磚上。
    “我看你他媽的確實該死!”韓睿兩步走過去,在他面前蹲了下來,聲音如同浸在冰水里,“我讓你管場子,你倒好,居然把那玩意兒賣給小姐?帶著個女人去泡溫泉,很好玩吧?可你他媽知不知道凌晨三點我在哪兒?公安還沒找上你是吧?知道死的那個是什么人么?”
    指間的半截香煙被恨恨地彈在地上,濺起零星火花又倏忽隱滅。
    他站起來,面覆寒霜,“人他媽的還是個學(xué)生!”
    被突發(fā)事件打亂了步調(diào),方晨一整天都心緒不寧。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在半途中又突然讓司機改了道,朝著與公寓相反的方向開去。
    華燈初上時分,她再一次走進那棟從里到外處處都透著奢糜氣息的建筑。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真的這么好運,剛進大門便看見兩個年輕男人站在一塊兒說話,其中一個頭發(fā)剪成短短的板寸,年輕的臉孔線條剛毅分明。
    方晨認得出他,第一次見到韓睿的時候他也在場,一直跟在韓睿的身后。
    她立時走上前去,問:“可不可以請你幫個忙?”
    對方停下交談,用毫不掩飾的驚艷目光打量了她一下。
    她自報姓名后說:“我想見韓睿。”
    幾分鐘之后,那個男人完成了請示,拿著手機從遠處走回來,沖她一招手,“我?guī)闵先ァ!?br/>     方晨站在門外,旁邊的男人替她敲了敲門,然后對她說:“進去吧。”
    走進去之后,她發(fā)現(xiàn)這是間豪華套房,僅僅是客廳的面積恐怕就能抵上她那一整套公寓了。挑高的天花板上掛著巨大的水晶吊頂,燈光亮起來熠熠生輝,仿佛滿天細碎的星光。
    環(huán)顧著空無一人的房間,方晨稍微猶豫了一下,才舉步走向側(cè)面門板敞開著的那個房間。
    走到近前,卻不由得愣住了。
    完全沒料到會見到這樣一副場景,方晨遲疑了一下才說:“不好意思。”她將目光稍稍避開,“我還是在外面等你好了。”
    她想給他換裝的時間,里面的那個男人卻似乎不以為意,只是看了她一眼,說:“不用。”
    韓睿大概是剛洗完澡,身上居然只穿著件黑色的浴袍,從落地窗前離開的時候,將擦頭發(fā)的毛巾往書桌上隨意一丟,移步到寬長的沙發(fā)前面坐了下來。
    他從茶幾上撈過煙盒與打火機,又將那雙修長的腿交疊著架上去,這才抬起眼睛,淡淡地看著突然到訪的女人,問:“找我有事?”
    書房里的暖氣開得十分足,可是方晨卻覺得有股莫名的寒意從手背一直延伸到背部。他的神情和態(tài)度冷淡至極,讓她有一種他們從來沒有打過任何交道的感覺。
    她突然不確定起來,不確定他是不是會接受她的請求。
    不過,既然來了,總不能白跑一趟。
    方晨安靜地看著沙發(fā)上的男人,說出自己的請求:“我想請你幫忙,把蘇冬弄出來。”
    打火機發(fā)出叮的一聲脆響,火光在韓睿性感的薄唇邊跳躍閃動,“你和蘇冬是什么關(guān)系?”
    “好朋友。”
    “看起來不像。”
    “確實是好朋友。”她實話實說,“我們認識許多年了。就算生活和職業(yè)不同,也并不會妨礙到什么。”
    其實能從那段荒唐的歲月里發(fā)展出一位真正值得交心的朋友,恐怕當(dāng)初就連她們自己都始料未及。
    方晨向前一步,又說:“你大概知道她現(xiàn)在還在公安局里,所以我想……”
    “坐。”韓睿突然打斷她。
    “什么?”
    食指與中指間還夾著香煙,他伸手朝斜對面的另一張單人沙發(fā)示意了一下,淡淡地說:“我不習(xí)慣與人這樣講話。”
    方晨突然有些后悔。
    直覺告訴她,此行恐怕是個錯誤。她根本沒有任何立場來拜托他辦什么事,哪怕是真心誠意的請求。
    果然,韓睿垂下目光看了看手中的香煙,語調(diào)混和在泛白的煙霧里,愈加顯得漫不經(jīng)心。
    “方小姐,你憑什么認為我會幫你?”他懶懶地瞥方晨一眼,唇角邊露出一抹仿佛譏誚的神情,“難道你以為坐過我的車,我們就有了交情,我便會對你有求必應(yīng)?”
    韓睿搖了搖頭,輕笑一聲,笑容里透出淡淡的輕視和嘲諷,“倘若你真是這樣想,那么我只能說太不幸了。你貿(mào)然找上我的這個舉動,在我看來實在是過于異想天開。”
    方晨緊緊抿住嘴唇。韓睿每說一句話,她便抿得更用力一分。
    今晚的決定對她來說是一個錯誤,不但是個錯誤,而且是個屈辱,一個莫大的屈辱。
    她沒想到這個男人竟會如此喜怒無常,真的可以做到翻臉不認人的地步,打從她跨進這里的第一秒開始,他似乎就只當(dāng)她是個不知好歹的陌生人。
    他看著她的眼神,從頭到尾除了高高在上的漠然,便只剩下譏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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