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京城,極目遠望,天空如洗碧色,街邊沿排的銀杏,枝頭已滿是金黃,車子壓過落葉,揚起一地凡塵。</br> 傅仲禮與喬望北剛出了動車站。</br> “京城的秋天來得早啊。”入喉已是涼意遍身。</br> “嗯。”傅仲禮點頭微笑,“喬先生,這邊請,車子在等了。”</br> 傅仲禮這次算是被傅沉給坑慘了,他是搭航班過去的,可是到了那邊傅沉才告知自己,喬望北恐高,坐不得飛機,他只能搖著火車,把他接回來。</br> 你若是早點說,他就開車過去了,現在搞得,兩人還搖了半路綠皮火車,后來才換乘了動車,也是夠折騰。</br> “真是太麻煩你了,還讓你親自來接我,打個電話來就行。”喬望北笑道。</br> “應該的。”</br> “能先去酒店嗎?”</br> “嗯?”</br> “趕了一天車,風塵仆仆的……”</br> 傅仲禮立刻會意,酒店傅沉早已訂好,開車直奔,一個單人小套房,喬望北洗漱的時候,傅仲禮就坐在小客廳內看了會手機。</br> 隱約還能聽到從屋內傳來的昆曲聲,他哼著,顯然心情極好。</br> 這也怪不得喬望北。</br> 他最近得了孫子,這孩子傅仲禮到喬家還見著了,雖說此時不會說不會走,但眉眼生得肖似喬家人,忽閃忽閃看著自己,端看也很機靈。</br> 孫子可愛,他還以為來京城是商議婚事的,滿口同意,一路上心情都頗好。</br> 若是等他知道實情,只怕……</br> 待他洗澡,換了衣服出來,傅仲禮更是心頭一驚。</br> 居然連西裝都穿上了,其實……</br> 真的不用這么正式隆重的。</br> “現在可以走了。”喬望北整理了一下衣服,畢竟是商議婚事,肯定要正式得體,不能失了體面。</br> 而且宋風晚就自己一個舅舅,靠他撐場子的,喬望北自然格外重視,這衣服還是喬西延結婚時特意買的。</br> 加上這回,也就穿了兩次。</br> **</br> 傅家老宅</br> 傅仲禮與喬望北抵達的時候,喬艾蕓早已到了,正和孫瓊華說話。</br> 或許連她們兩人都沒想過,彼此有一天,能這么心平氣和坐在一處。</br> 嚴望川也緊跟而來,因為他總覺得,這次的事情不大一樣,傅沉半點招呼都沒打,連夜過來本就不尋常。</br> 這小子素來禮數周到,每次去都是各種禮物,這次居然空著手。</br> 若真是商議婚事,也不至于這么急吧。</br> 嚴望川心底想法很多,只是不善言辭,而且在傅沉身上栽過跟頭,知道此時與妻子說這件事,她也不信,干脆就閉口不言,</br> 想看看傅沉或者傅家,到底搞什么幺蛾子。</br> “舅舅。”宋風晚看到喬望北,后背都隱有涼意,他生得瘦削精干,一身黑色西裝,筆直如松,只是整個人褪去了往常的鋒芒,嘴角帶笑,顯然心情不錯。</br> 她立刻上去,扶著他坐下。</br> 喬望北則依次與人打了招呼,方才坐到宋風晚身側,他還刻意壓著聲音說,“傅沉這小子還是可以的。”</br> “知道上回領證的事,我不爽他久已,這次就弄得這么正式,還特意讓二爺去接我,這搞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br> “不過這件事,你和傅沉有談過嗎?具體到哪個階段了,傅家到底是個什么想法?”</br> 宋風晚看了眼坐在對面的傅沉,一臉哀戚。</br> 他舅舅絕壁是想歪了,怎么就到哪個階段了?</br> 這都懷上了,還能到什么階段啊。</br> 忠伯給大家捧了茶,就退了下去,客廳內,傅家二老,喬家人,傅沉與宋風晚,加上傅仲禮夫婦,分坐在兩邊……</br> 傅老端起茶杯,抿了口熱茶,清了下嗓子,“望北……”</br> 傅沉垂眸,靜等著父親開口。</br> 可是老爺子溫吞著,最后卻問了一句:“你孫子最近怎么樣?”</br> “挺好的,就是太小貪睡,勞您記掛。”喬望北提起孫子,自然是滿臉喜色。</br> 他打定主意,要把孫子培養成一個人才,可不能像喬西延那般模樣,小時候就是當地有名的一霸,霸道橫蠻,一定要斯文些。</br> “小孩子都這樣的,我那曾孫女,也是這樣,等他會爬學說話,就開始鬧騰了……”老爺子笑道。</br> “您說的是,他現在也是一天一個樣,小孩子長得太快了。”</br> ……</br> 這兩人居然開始聊孩子了。</br> 傅沉端著水杯,輕咳一聲,提醒父親:</br> 寒暄差不多,該進入正題了。</br> 老爺子瞄了他一眼,簡直恨透這混小子了,他這幾天都在想,當年到底生他干嘛,他已有三個子女,都很省心,從未讓他操過一點心,他這輩子的全部精力,真的都耗在了這小兒子身上。</br> 上輩子他們可能是仇人,所以來討債的。</br> 這話他自己都說不出口,居然讓他來。</br> 喬望北多敏銳的人啊,傅沉一咳嗽,他就察覺到了異樣,只是他顯得與傅沉不同,暗自腹誹:不就是商議個婚事嗎?瞧著小子急的。</br> 不過傅老今天的確有些扭捏,若不然他先開口得了。</br> “我看傅沉已經沉不住氣了,我們直接進入正題吧。”</br> “嗯。”傅老一次喝了大半杯水。</br> 其實這件事,總得需要男人撐場,嚴望川是宋風晚繼父,身份上總有些尷尬,稚嫩吧喬望北開口。</br> 他端著茶杯,也是咳嗽兩聲,幾乎是與傅老同時開口的。</br> “我性子比較急,直接說了,婚禮……”</br> “這件事我也是有點羞于啟齒,晚晚她有了……”</br> 兩人都急著說自己的事,只是在聽到晚晚名字時,喬望北沒出聲。</br> 【有了】!</br> 兩個詞,輕飄飄落下,驚得喬望北手指一抖。</br> “老爺子,您方才說什么?”</br> 什么叫有了?有什么東西!</br> 此時坐在對面的傅沉開了口:“蕓姨,舅舅,嚴先生,還是我來說吧,這件事的確是我的錯,我沒做好措施,導致晚晚懷孕了。”</br> 喬艾蕓方才掛在臉上的笑容僵掉,就連坐在一側的嚴望川都瞳孔微震。</br> 他也試想過諸多可能,只是萬萬沒想到,會是這么個情況……</br> 這小子!</br> 晚晚才多大,他莫不是瘋了。</br> 喬望北倏然攥緊手中的茶杯,手臂略微抬起,猛地將杯子扣在桌上。</br> “你再給我說一遍!”</br> 語氣生冷,咬牙切齒狀。</br> “舅舅,其實這件事也不能怪三哥,我也有責任……”宋風晚話都沒說完,就被他給怒瞪回去。</br> “沒讓你說話!”喬望北自然清楚,這件事必然是兩情相悅的。</br> “舅舅,對不起。”</br> “你先跟我出來一下。”喬望北此時算是坐不住了,起身,招呼著傅沉出去。</br> “哥——”喬艾蕓在經過巨大的震驚后,晃過神,一看到喬望北那般模樣,心底知道壞了事,她雖然也很氣,但總歸已經把傅沉當親女婿看,還是不自覺想護著她。</br> “這事兒你別管,我先和他聊兩句。”</br> 傅沉給宋風晚一個安心的眼神,跟著他進了院子。</br> 屋內氣氛急轉直下。</br> 老太太也頗為不好意思,“艾蕓,這事兒的確是我們家老三的錯,你要怪他也是應該的,要打要罵,都是他活該!”</br> 可是老太太話音剛落,外面就傳來一聲悶響。</br> 宋風晚下意識跳起來往外沖,就連嚴望川與傅仲禮都跟著出去了。</br> 傅仲禮本不愿摻和這個渾水,那動靜,八成是喬望北把自己弟弟給打了,就嚴望川這脾氣,出去不是勸架,怕是能補上兩腳,那就真的變成自由雙打了。</br> “三哥——”宋風晚沖在最前面,本以為是喬望北把傅沉給揍了,沒想到并不是,傅沉好好地,身上沒半點損傷。</br> 反而是院子一側的籬笆墻給踹倒了。</br> 其實喬望北當時手都舉起來了,就想給他一拳,只是這手始終落不下去。</br> 他也算自己的小老弟,忘年交。</br> 打了,估計宋風晚又要心疼了。</br> 他恨不能手刃了這混賬,可是……</br> 總不能讓沒出生的孩子就沒了爸爸吧。</br> 可是心底有火,還沒處發泄,他氣得,干脆踹了一腳籬笆墻,這才有了一聲悶響。</br> “舅舅,這件事是我自愿的,你別怪他。”宋風晚只能嘗試如此安撫他。</br> “進去。”喬望北扯著宋風晚往里走。</br> 傅仲禮長舒一口氣。</br> “二哥,我沒事。”傅沉已經做好被打得準備。</br> 傅仲禮沒作聲,其實內心腹誹:喬望北怎么沒下手,狠狠揍他一頓。</br> 若是傅沉知道他此時的想法,怕是要郁卒許久。</br> 眾人進屋后,傅老還特意招呼傅仲禮,低聲問他,傅沉是否無事。</br> “他沒事,就是您的籬笆墻被踹翻了。”</br> 傅老嘴角一抽,這群人怎么回事,拿他的東西撒氣?</br> 反而是嚴望川壓著聲音,詢問喬望北:“怎么沒動手?”</br> “那小子若是敢反抗,我們可以一起。”</br> “還怕收拾不了他?”</br> 這種混小子,就應該打得狠一點,他都想上去給他兩腳。</br> 真是什么事都能胡來,畢竟宋風晚年紀小,許多事,還需要傅沉拿捏分寸,若不是他貪圖一時爽快,怎么可能鬧出人命。</br> 這個小混蛋……</br> 當真差勁。</br> 嚴望川自認為自己說話聲音小,奈何此時客廳太安靜,大家都聽到了。</br> 傅沉算是明白了,他就是伺機報復,畢竟之前被他坑過,嚴望川啊……</br> 怕是真想弄死他。</br> “那現在你們兩個人是什么想法?”喬艾蕓看向宋風晚,目光落在她肚子上,心底說不出何種滋味。</br> “我聽晚晚的,她說什么,我都尊重她的決定。”傅沉開口。</br> 喬望北冷哼著:“你小子現在還有什么發言權嗎?”</br> “晚晚的決定,還需要你尊重和同意?”</br> 眾人:“……”</br> 宋風晚抿了抿唇,嘴因為緊張,干得有些發白,“我想生下來。”</br>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你要想清楚。”喬艾蕓心想她畢竟年紀小,還在上學,此時生孩子,只怕外面流言蜚語都不會少。</br> “嗯。”宋風晚想得很清楚了,讓她打掉孩子,太難。</br> “你們都商量好了?”喬艾蕓拉著她的手,發現她手心冰涼,放在手中捂著,“你肚子里的是個小生命,生下來就要認真負責,這和談戀愛可不一樣,而且你也不會照顧孩子……”</br> 自己都顧不過來了。</br> “蕓姨,孩子我會照顧。”傅沉直言。</br> “肯定要你照顧,難不成你還想當個甩手掌柜?”喬望北此時是看他說話,都忍不住想要懟兩句,誰讓他如此混賬了。</br> “所以這次請你們過來,也是具體商議接下來的事,兩孩子畢竟領證了,其實就是想和你們商議一下婚期,我也找人咨詢過,大學生領證結婚很正常。”</br> “到時候我們肯定給晚晚一個盛大滿意的婚禮,絕不會虧待他的。”</br> “我可以當著你們的面保證,傅沉這小子以后若是辜負她,我第一個饒不了他。”</br> 傅老保證著。</br>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喬家人亦或是嚴望川,都是沒給他們留下可商討的余地,宋風晚執意要生,婚期肯定要提前。</br> “你們留在京城多住兩天,晚晚昨晚擔心的沒怎么睡好,還是需要你們多陪伴,我們陪著,與你們總是不同的。”老太太笑道。</br> “這孩子心思重,總是想太多,一直很擔心的態度和想法。”</br> “關于懷孕這類事,你們真的不用擔心,我們家有人照顧,也會充分尊重晚晚的意見,他若是想回南江或者吳蘇,我們都沒意見,主要還是讓她開心點。”</br> ……</br> 老太太這番話,算是說動了喬艾蕓,因為她是處處站在宋風晚角度思考的,而且又說他們才是宋風晚最親近的人,傅家是比不上的,這話說得人心底舒坦。</br> “其實關于婚禮,我們也想過了,晚晚現在懷孕才二十多天,還有三個多月準備,什么都是來得及。”</br> “你們如果有什么特別的要求我們都沒意見。”</br> “在京城舉行一場婚禮,如果晚晚身體沒問題,咱們可以去南江再辦一場。”</br> ……</br> 這些家長里短的事,最后還得老太太出面,曉之以情。</br> 事已至此,傅家態度也誠懇,眾人自是沒什么意見的,不過最后這件事也沒形成一個雙方滿意的方案,消息突然,喬家人也有許多事想私下商量再決定。</br> 晚上自然是留在傅家老宅吃了飯。</br> 此時依然入秋,前些日子京家送了大閘蟹,這時正好煮了,只是宋風晚不宜吃,反而把她饞得不行。</br> 晚飯后,喬艾蕓準備帶宋風晚回酒店,無非是想私下與她說點話,一家人坐下再仔細商量接下來的事。</br> 傅沉負責送他們過去,一路上,喬望北都沒給他半點好臉色。</br> 虧得自己今天還盛裝打扮。</br> 他抬手拉扯著領帶,那模樣……</br> 好像隨時會動手!</br> 出大院的時候,他還接到了喬西延的電話,無非是問他,婚事商量得怎么樣。</br> “都怪你!你小子瞎抖什么機靈,你說,你和傅沉是不是商量好了,你早就知情了對不對!”</br> 喬西延此時正在哄兒子,愣了下,“爸,您說什么?”</br> “我出門的時候,你把我的刻刀都給沒收了,害得我現在連一個稱手的家伙都沒有,收拾不了那混蛋。”</br> “您坐火車,我不扣著,安檢時候,怕是能把您扣押了。”喬西延無奈搖頭,“到底怎么回事?那小子是開出什么不合理條件?”</br> “不是,就是搞出人命了。”</br> “什么?”喬西延沒回過神,手中捏著一個玉石雕刻的小貓,引著紅繩,懸在兒子上空,逗弄他。</br> “你要做舅舅了。”</br> “啪嗒——”玉石掉在喬寶寶臉上。</br> 湯景瓷隔著老遠就聽到自己兒子嚎叫聲……</br> 他該不會又把孩子弄哭了吧!</br> *</br> 傅沉送他們回酒店,連一句體己的話都沒來得及與宋風晚說,就被炮轟出去。</br> 回到老宅的時候,老爺子正叼著水煙袋,“這是被趕出來了?”</br> 傅沉沒作聲。</br> “今天這事兒算是圓滿解決了。”</br> “你以后注意點,別這么妄為,若不然,下次我可護不住你。”</br> 傅沉瞇著眼,瞥了他一眼:“這次您幫忙了?不是我媽的功勞?與您有關?”</br> 傅老手指一顫,這小混蛋,卸磨就殺驢,用完就扔啊。</br> 傅沉回屋后,睡不著,宋風晚此時估計在和喬艾蕓聊天,也沒空理會他,他拿著筆,在紙上寫了之前抽到過的四行簽文……</br> 難怪大師讓他認命接受,這命定之人,壓根沒法扼殺啊,此時他才算徹底明白這個簽文的意思。</br> 傅寶寶:……</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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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